朱遠祥
為營救陷入傳銷組織的女兒,62歲的閆家余可謂煞費苦心:他和外甥設計打入廣西北海的傳銷團伙內部,并與打傳隊里應外合,將女兒強制帶出來。2017年10月23日,女兒本來已和他一起到了火車站,準備乘車回家,可最后女兒仍不愿隨他回家,說自己“不想放棄”,還要繼續留在當地“奮斗”。 這令閆家余有種無奈的挫敗感。針對這種情況,反傳銷人士認為,在目前打傳力度持續加大的背景下,整治工作還應健全救助機制,加強涉傳人員的“反洗腦”教育,如此方能達到標本兼治的效果。
閆家余是湖北荊門人。他說,女兒閆芳(化名)大概是2016年6月開始搞傳銷的,自己也曾被女兒拉入傳銷組織。

2017年11月11日,廣西警方出重拳打擊傳銷組織,端掉一個大規模跨省傳銷窩點。
2016年9月,閆家余還在廣東佛山的工地打工,主要從事城市下水道的施工。那段時間閆芳多次給他打電話,勸他離開“又苦又累”的工地。“她說她在湛江開了一間賣食品的店子,讓我過去幫忙。”閆家余當時信以為真,便從佛山趕到廣州坐火車——車票是女兒幫他在網上買好的。可他上車后才發現,火車不是開往湛江,行駛方向竟是廣西南寧。
到了南寧后,閆家余根據女兒買好的車票,轉車來到北海市。女兒和幾個外地男女在一個小區租了一套房子,他們帶閆家余到北海游玩,告訴他中央很重視北海的發展,準備在北海建“3條高鐵、9條高速”;一些人輪流給閆家余上課,介紹“投資生意”,鼓動他交69800元“投資”,“以后最高可拿到1040萬元”。
閆家余當時不知道,他接觸到的所謂“投資項目”,其實是傳銷活動中有名的“1040陽光工程”——通過交會費、發展下線,號稱可以分到上千萬元。
閆家余被女兒騙到北海市之后,經過女兒等人的“洗腦”后,他決定“投資”。于是,他返回湖北老家,把家里的2.5萬元積蓄全部帶來北海,加上女兒的錢,湊足69800元交上去,從此成為夢想一夜暴富的傳銷一員。
兩個月后,閆家余發現“生意”不對勁,“其實就是騙人”。他決定離開。剛好從家里帶去的旱煙抽完了,他此前想讓家人寄些煙絲過來,可同伙的人不讓他透露住處地址。于是他提出自己回家拿煙,“他們見我兩個月沒發展一個人,可能覺得沒什么價值,就讓我走了。”
雖然幾萬元“會費”打了水漂,可閆家余回家后再也不想“干那事”。一年多來,他最擔心的,是還陷在傳銷窩里的女兒。
閆家余2016年從北海回到湖北老家后,經常打電話要女兒回來,可閆芳根本不聽勸說。“她說我不懂,叫我別管。”閆家余無奈道。

2017年11月16日,廣西警方在北海和廣東惠州、佛山、廣州四地展開打擊傳銷組織集中收網行動,一舉摧毀涉案人員達3000多人的傳銷組織,抓獲包括52名A級以上骨干在內的涉嫌傳銷人員648人,涉案金額2.1億多元。
在閆家余眼里,今年30歲的閆芳從小很聽話,小時因為家里窮沒完成初中學業。結婚后,閆芳生育一兒子,現在讀小學五年級。前些年閆芳在廣東打工,自從迷上傳銷后,她和丈夫關系惡化,“一直鬧離婚”。閆家余嘆道。
為了挽救女兒,2017年10月上旬,閆家余找到“有點子”的外甥吳彪,讓其想辦法。“我們勸一點用都沒有。”吳彪告訴記者,“我的辦法是,必須打入傳銷組織內部去,跟外面打傳隊的里應外合。”
吳彪讓他弟弟吳忠(化名)參與行動。吳忠在電話里向表妹閆芳表達“想出來找事做”的意愿,閆芳希望他來北海“發展”;閆家余也向女兒透露“出來繼續干”的想法。
2017年10月22日,閆家余和吳忠從湖北坐火車抵達北海市。按照吳彪的叮囑,他們先去了北海市銀海區打擊傳銷工作專業隊(簡稱“打傳隊”),記下聯系電話。
當天下午,閆家余和女兒取得聯系。閆芳接他們先到酒店住下,晚上帶他們去“朋友家”——市區一棟出租屋內,六七個“朋友”陪同吃晚飯,其中有閆家余去年認識的兩名東北籍傳銷人員。這些“朋友”向他們炫耀“投資生意”的好處。
第二天,閆芳帶父親和表哥游玩,宣傳“國家重點工程”,中午到出租屋煮飯吃。下午兩點多,閆家余和外甥吳忠決定實施“計劃”。
“我外甥找了個理由,說出去買點感冒藥,他到外面就給打傳隊打了電話,告訴他們地址。”閆家余說,當時過了20來分鐘,五六名打傳隊的工作人員進屋搜查,然后將屋內的閆芳、閆家余和吳忠3人帶走。
閆家余記得,他們被帶到打傳隊辦公的派出所。剛進院子,他看到里面停了兩輛大巴車,陸續走下剛被抓的傳銷人員,“大概有100多人”。
當天下午,接受問詢后的閆芳被放了出來。她不屬于傳銷組織的頂層骨干人員,沒被拘留,只是遣返。閆家余、閆芳和吳忠買了3張火車票,準備坐車回湖北。“中途女兒說忘記拿東西,回去了兩次,我們都跟著。”閆家余說。
晚上,閆芳跟著父親和表哥來到北海火車站。臨近開車時,閆芳突然提出不回去。“她說不想放棄,還是要繼續做生意。過段時間如果實在不賺錢,就自己回家。”閆家余當時很生氣,罵了女兒,卻沒有其他辦法。
當時從電話中得知情況的吳彪,給閆家余、吳忠出主意:“實在不行,把她綁回來。”
閆家余終究沒這樣做,他說:“把她綁回來也綁不了她的心,她還會跑回去的。”
當晚,閆芳提著行李離開候車室,繼續留在北海市。閆家余無奈,帶著外甥吳忠坐火車返回湖北老家。
“我是沒辦法了。”這位六旬老人身心俱疲,他希望當地繼續加大打擊傳銷力度,“把那些頭頭全抓了”。他還希望女兒在這條路上不斷“碰壁”,早日迷途知返。
正如閆家余所期盼的,2017年北海的打傳工作處于持續的高壓態勢。“基本上每天都有行動,都在抓人。”2017年10月27日下午,北海市銀海區打傳隊工作人員告訴記者。
據公開報道,2017年8月29日,北海出動兩千多名執法人員清查了311個傳銷窩點,查獲1228名涉傳人員;9月底,北海市檢察機關對“2·17”傳銷專案的167名犯罪嫌疑人,以涉嫌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作出批捕決定。這是廣西迄今一次性逮捕人數最多的傳銷案件。
而另一方面,一些傳銷人員被遣散后,仍設法重返傳銷組織,這成為執法人員頭疼的現象。對于閆家余女兒這類例子,我國資深反傳銷人士李旭認為“非常普遍”。
“這些傳銷受害人都被洗腦了。打傳辦和家人把他們帶出來,但他們的思想并沒根本改變。”李旭說,由于并未認識到傳銷的本質,許多參與人員就算解救出來,也不愿回家,有的回家后又重返傳銷組織。
“家長帶走人但帶不走心,他們認為家人擋了財路。”李旭說,對于打傳辦等執法部門的教育,傳銷人員往往有排斥心理,甚至有“提前免疫力”。“傳銷組織早就給他們提前打了預防針,執法人員進行批評教育,他們認為是嚇唬膽小怕事的人。”
“簡單的批評教育沒有效果,必須進行系統的反洗腦。”在李旭看來,“反洗腦”是一件很專業的事,需要專業的反傳知識儲備。
作為傳銷受害者的家人,難道只能眼睜睜看著親人在傳銷泥潭愈陷愈深?李旭建議,家人可以“適當軟硬兼施”,盡量將受害者帶離“瘋狂的傳銷環境”,使其逐漸冷靜。對于受害者“中毒”極深以致解救失敗的情況,李旭建議家人可向專業的反傳人士求助。
李旭是中國民間反傳銷協會的會長,他介紹說,民間專業反傳人士大部分是從受害者轉變過來的,熟悉傳銷組織內幕,能“現身說法”,可收到較好的勸說效果。
李旭還建議,執法部門查獲和解救傳銷人員后,應加強“反洗腦”教育,“很多地方并沒有形成‘反洗腦勸說的救助機制,導致治標不治本。你把人遣送走,半路他就跑回來了。”
據李旭介紹,近年來,國內民間反傳組織也在加強與地方執法部門的合作,對傳銷參與人員進行專業的“反洗腦”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