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臺魔咒”，韓國能打破嗎

本報駐韓國特派記者　陳尚文　本報特約記者　王偉

“下野、流亡、彈劾、暗殺、自殺、收監。”這是韓國人總結出的“青瓦臺魔咒”。從首屆總統李承晩到首位女總統樸槿惠，再到原本被認為已經“幸免”的前總統李明博，韓國歷任前總統都顯得結局凄涼。涉嫌受賄等指控被捕的李明博26日通過辯護律師記者會表示，拒絕接受檢方的一切調查，不會接受獄中審訊。看著這似曾相識的一幕，韓國民眾有的再次怪罪“是日本殖民者破壞了青瓦臺的好風水”，但更多的人開始反思，提出“需要重建韓國政治制度，修憲已是勢在必行”。同一天，正在阿聯酋出訪的文在寅總統批準政府將總統修憲案提交國會，并發布相關公告。至于身處“魔咒”中的李明博，則期待著能有“公正的調查”。

個人晚年悲哀國家整體不幸

李明博是第四位涉腐被捕的韓國前總統，這之前三位是全斗煥、盧泰愚、樸槿惠。韓國檢方指控李明博犯有受賄、侵吞、逃稅、濫用職權等十多項罪名，已有猜測說其量刑最高可能達45年。韓國媒體說：“因樸槿惠已于去年3月31日被逮捕，目前在押，這是繼1995年全斗煥、盧泰愚被逮捕后，韓國時隔23年重現兩位前總統同時鋃鐺入獄的窘狀。”據韓國《國民日報》報道，收監后的首個周末，77歲的李明博除與家人進行簡短會面外，大部分時間都在獨居牢房中靜悄悄度過。作為虔誠的基督徒，李明博空閑時間會拿出隨身攜帶的《圣經》閱讀。他還自費購買了洗發水、圓珠筆等用品。26日，李明博的律師稱，身為前總統，李明博出于遵守法律的考慮接受傳訊，但檢方在其被捕后，仍不斷傳訊前總統幕僚和大肆公布案情，此舉讓李明博似乎認定，“難以指望調查的公正性”。

各種關于李明博的“黑材料”這兩天也被挖出。《國民日報》25日稱，這并非李明博首次接受刑事處罰，其類似前科共有11次之多，這顯示2007年總統大選時李明博對選民自稱“毫無司法前科”是謊言。根據檢方向法院提供的資料顯示，在“是否有犯罪前科”一欄中，明確填寫“有11次刑事處罰前科”，包括1996年10月曾因違反選舉法等罪名被判處400萬韓元的罰金。

圍繞李明博被拘捕，《東亞日報》評論說，自從韓國1987年民主化之后，幾位前總統都陷入“在職是帝王，下臺是罪人”的命運輪回。韓聯社回顧稱，韓國憲政史上首位被拘捕送監的前總統是盧泰愚，他涉嫌在擔任總統期間從30名企業家那里收受巨額賄賂，并在1995年11月16日被逮捕拘押于首爾看守所。同年12月3日，全斗煥也因為發動軍事政變和接受賄賂等罪名，被逮捕拘押于安養教導所。全斗煥、盧泰愚兩位前總統于1996年4月17日分別被判處無期徒刑和17年有期徒刑。1997年12月，兩人在金泳三總統任期末期獲得特赦。金泳三因為應對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不力，在其卸任后不久，于1998年5月2日以被告人身份接受了書面調查。前總統金大中則于2003年涉嫌向朝鮮非法輸送資金問題被檢方納入特別調查對象，但針對其本人的司法指控最終沒有實施。金泳三、金大中兩位前總統還因子嗣貪腐丑聞而為人詬病，承受了“晚年最大的悲哀”。金大中的繼任者盧武鉉在下臺后不久，就因為收受賄賂等問題，于2009年4月30日被檢方傳喚調查。當在檢方時隔20多天也未能就是否申請逮捕做出決定的時候，盧武鉉于5月23日跳崖身亡。李明博的繼任者樸槿惠不僅是韓國首位女總統，也是韓國歷史上首位被彈劾成功的總統。2017年3月10日，隨著“親信干政門”事件的不斷升級，韓國憲法法院最終裁決，樸槿惠的總統彈劾案獲得通過，其總統職務被罷免。3月31日，樸槿惠被拘捕入獄。

《國民日報》的社論稱，卸任總統接二連三因腐敗等罪名鋃鐺入獄，雖然一次次確認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則，但也讓全體韓國國民心情無比沉重。東國大學政治學教授樸英浩24日在《世界日報》撰文說，當年李明博上臺后大查前任總統的腐敗疑云，并導致盧武鉉跳崖身亡，這也是李明博公開表態“檢方調查是對盧武鉉之死進行政治報復”的原因所在。到底是“政治報復”還是“實現正義”，這需要法院通過認真厘清所有疑惑作出判斷。韓國實現民主化之后，前總統一再上演“對國民謝罪”，表示“這是毫無顏面的事情”的戲碼是國家整體的不幸，連李明博也呼吁希望這是最后一次對卸任總統進行腐敗調查，現在已經到了結束“下野、流亡、彈劾、暗殺、自殺、收監”這一“青瓦臺魔咒”的時候了。

一味逃避失去民心放縱親信缺少道義

李明博已卸任5年，為什么此前能“躲掉”各種不利指控，今年卻不成？韓國保守媒體《朝鮮日報》稱，一方面是文在寅上任后表示必須嚴懲腐敗，結束官商勾結歷史，另一方面，檢方對李明博展開調查也有“政治報復”的可能。但在韓國社會輿論研究所的一項民調中，72.5%的受訪者不認同“政治報復”的說法。

“從一位清理垃圾賣苦力的工讀學生，到敢于迎接挑戰的學生會主席，到軍事政權的反抗者，到打工者，到職業經理人，到首爾市長，到當選總統，是貧困教會了我善于學習、教會了我冷靜地思考人生和社會的意義……”李明博曾在自傳中這樣描寫自己。一位韓國企業界人士告訴《環球時報》記者，或許是因為兒時的窮苦經歷，李明博看重金錢勝過人情，因此隨著檢方深入調查，與其關系密切且出了問題的“前助手”“前親信”紛紛站出來“指認”李明博的罪狀。

同很多韓國媒體一樣，首爾的一位年輕白領談到前總統李明博時表示：“不能因為前總統的身份就凌駕于法律之上，他理應接受調查。”韓國《中央日報》評論稱，面對司法責任時一味逃避的態度讓李明博失去不少民心，即便真如他本人所言，“一切都是周圍人的所作所為，自己全然不知”，那么對于家人和親信犯下的錯誤，他也理應負有政治和道義上的責任。

《韓民族新聞》24日的報道認為，多數韓國民眾對李明博被拘捕持贊成態度，認為這是遲來的正義，是“樸正熙式經濟發展獨裁”的終結，是重新恢復韓國的民主主義。有分析認為，隨著李明博和樸槿惠同時沒落，這不是單純的個人違法亂紀問題，而是在韓國社會幽靈般存在的“樸正熙模式”的終結。前江原大學經濟學教授李炳天表示，隨著李明博被拘捕，過去韓國社會那種“雖然總統道德方面有些不足，但只要我能過上好日子就可以了”的自由主義經濟發展獨裁模式正在崩塌。

“青瓦臺魔咒”背后所謂的風水問題在韓國也開始了新一輪的炒作。按照風水師的說法，青瓦臺后面是首爾的主山北岳山，左側是駱山（左青龍），右側是仁王山（右白虎），前面是清溪川流淌，屬于背山臨水的地形。雖然這樣的地形通常被看成是風水寶地，但仍有不少風水師提出反對意見，認為青瓦臺并非“吉地”。如風水師崔昌照認為，北岳山前面的地區不能人為干預過多，否則會影響風水。有些人還認為，“魔咒”是日本人帶來的。青瓦臺所在地原屬景福宮的后苑，而日本殖民者在景福宮內設立朝鮮總督府。二戰結束后，統治過朝鮮的兩任總督都以戰犯身份被懲處。這意味著從建設朝鮮總督府開始，青瓦臺上的陰云就從未消散過。

“為反對而反對”的政黨“像帝王般存在”的總統

“青瓦臺魔咒”也令韓國社會深感苦惱。對歷任前總統的“不幸結局”，很多韓國人心態復雜。當《環球時報》駐韓國記者問到怎么看“魔咒”之說時，一位50多歲的韓國同行認為，文在寅政府加強清算積弊力度，對社會健康發展是積極的。有關檢方圍繞著李明博調查，李明博方面一直強調是現政府的“政治報復”，只能說還是他自身首先存在問題。一位很年輕的韓國女白領表示，“青瓦臺魔咒”“風水不好”等說法其實屬無稽之談，在一定程度上，多位前總統不能“全身而退”，的確讓人惋惜。她認為，這與韓國各政治派系輪番上臺、明爭暗斗的政治體制有關。

韓國《朝鮮日報》評論認為，此前一度被認為是例外的李明博，最終難以逃脫“青瓦臺魔咒”的影響，開始接受司法審判，“韓國自建國以后，歷屆前總統都無好下場，這在世界上屬于獨一無二的現象”。之所以這樣，不能單純說是人出了問題，應該對韓國現行政治制度本身進行反思。韓國總統在施政方面受到國會的牽制，但在人事權、檢察權等方面幾乎是“帝王般的存在”。為不同利益爭斗的韓國政黨，一方面在國會中拼命“為了反對而反對”，另一方面上臺后又會通過政治報復來“解恨”。過去那種總統卸任后就被清算的惡性循環一再上演，其核心就是總統無限責任制度。

韓國KBS電視臺的評論認為，前總統們的悲劇雖然大多屬于個人原因，但“帝王式”總統的權限也是重要原因之一。目前韓國政府和國會正在討論修憲案，其核心內容之一就是實現總統權力的分散。過去10年執政過的兩位前總統目前都已收監，為避免這種歷史悲劇重演，有必要從制度層面進行重新設計。

明知大學政治外交學教授辛律表示，歷屆政權的前總統或其親信、子嗣陷入腐敗案不能自拔，很重要原因就是不正確的家庭主義和小團體主義。受儒教思想的影響，重視家庭成員和親近人士的韓國社會，總統很難回避絕對權力下的親屬和親信腐敗。辛律認為，要根除總統腐敗，必須要持續進行總統分權，這才是終結“青瓦臺魔咒”的根本之道。▲

“魔咒”中的韓國歷任前總統

1.李承晩（第1-3屆，1948年-1960年）

流亡海外后病死夏威夷

2.尹潽善（第4屆，1960年-1961年）

遇軍事政變被迫下臺

3.樸正熙（第5-9屆，1963年-1979年）

任期內被下屬槍殺

4.崔圭夏（第10屆，1979年-1980年）

遭遇政變后被迫辭職

5.全斗煥（第11-12屆，1980年-1988年）

因受賄等罪名被判無期，后被赦免

6.盧泰愚（第13屆，1988年-1993年）

因受賄等罪名被判刑，后被赦免

7.金泳三（第14屆，1993年-1998年）

其子因受賄等罪名入獄

8.金大中（第15屆，1998年-2003年）

其子因受賄等罪名入獄

9.盧武鉉（第16屆，2003年-2008年）

卸任后卷入受賄案，跳崖自殺

10.李明博（第17屆，2008年-2013年）

卸任5年后，因涉嫌受賄、濫用職權被捕

11.樸槿惠（第18屆，2013年-2017年）

“親信干政”事件爆發后被彈劾下臺，并已被提請判刑3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