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女人的勝利

畢淑敏

這段經歷的起因是我在那家五星級酒店里不好好走路，東張西望，看了那扇緊閉的小門一眼。就在我張望的那一瞬間，小門突然開了，我看見許多如花似玉的女孩端端正正地坐在里面，全神貫注地聽一位女士講著什么。恰在此時，那位主講的女士回了一下頭，我清晰完整地看到了她的形象。她穿一身黑絲裙，泛著華貴高雅的光華。但是，她長得好丑：牙齒猛烈地向前凸，好像隨時要拱什么東西吃，人們俗稱這種人為：齙牙。

但是，有一種威嚴像光環一樣籠罩在她的身上，使課堂上所有的靚麗女子都屏氣凝神地聽她講課。她叫起一個非常嬌美的女孩，說：“你講講，聽了我的課，你以后打算每月賺多少錢？”

那個女孩很有魄力地說：“每月3000元，我想差不多。”

齙牙女士一字一句地說：“假如你們每月賺3000元，不要說是我的學生。這太丟人了！你們每個月最少要計劃賺到1萬元。”

全場大駭。就在這一刻，我萌發了采訪齙牙女士的愿望。她是一位專做金融期貨的交易所經紀人，是資深的行家里手。

齙牙女士要同世界上幾個大的交易所同步工作，由于時差，每天都干到夜里2點，上午還要分析路透社的電訊，我們只有利用共進午餐的時間交談。

在奢華典雅的西餐廳，我試探著問：“全國最美的佳麗云集特區，您在工作中有無感到壓力？”

她優雅地笑了，暴起的牙略略收斂了一些。

“你是說我長得有些困難，是不是？”她一針見血地說。

我也索性開門見山：“是啊，心靈美自然是很寶貴的，但外貌美在初次打交道里，也非常重要。”我有些殘酷地指出這一點。

她爽朗地大笑，全然不顧“女人笑不露齒”的古訓，很嚴肅地說：“你說錯了，特區以貌取人不假，但那是指的衣著之貌，而非相貌之貌。我長得這個樣子，不但未使我的工作受挫，反倒幫了我的大忙。”

看我不解，她接著說：“第一，假如你看到一個美女，同你探討投資，你的第一個念頭肯定是，她沒準兒是個騙子。我出馬的時候，就免了這樣一層猜度。假如哪個漂亮的女人做成了什么事業，人們首先懷疑她是否利用了自己的美色，而對她的真才實學持考察態度。她在無形中先失去了人們的信任，而我則得天獨厚。”

面對她鋼鐵一樣的談話邏輯，我心悅誠服。

我說：“你也是一種女人的典范呢。”她矜持地微笑說：“你不要夸我，我正準備教那些新來的女孩學壞。”我駭了一跳。我已知道那些女孩是期貨代理公司新招聘的經紀人，經過刻苦的學習，就要開始正式工作了。

齙牙女士說：“你不要驚奇，我主要是教會她們享受。她們必須買名牌的西裝，必須每天都用名貴化妝品，出門必須打的，絕不能去擠公共大巴。她們必須吃正規的中餐或西餐，絕不允許在大排檔上湊合吃一碗云吞面或攤個煎餅……”

我說：“想不到，你還這樣事無巨細地關心女經紀人的健康。”她冷冷地說：“我不是關心她們的健康，我是關心她們的飯碗。我是怕她們的客戶看到她們狼狽不堪地從公交車上走下來，滿頭滿臉的汗，吃著骯臟的小吃。這樣的話，客戶還會把幾十萬上百萬的投資交給我們嗎？”

我擔憂地說：“這么大的花費，這些初入行的女孩能承擔得起嗎？”她說：“可以去借呀，會用別人的錢賺錢的人，才是聰明人。她們必須學會享受，享受可以激發人的欲望。你想擁有美妙的生活嗎？你就得好好地干，來維持你優越的生活，且不說在這種工作中，你還贏得了創造的快樂。”

我對面前的齙牙女士刮目相看，目光已經注意不到她齙牙的缺憾，只覺得她的臉上自有一種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