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之川

■章青定

1

許天真自小就住在沙坡尾的船上。父親是漁民，每日凌晨駕捕魚船出海，許母會起床目送他。許天真一直渴望住到岸上去，房子能不再如這間鐵皮屋一樣悶熱、狹小，灶和鍋只能擺到艙門口，起大風(fēng)時，船屋隨著波浪起伏，連帶著許天真那張矮小同時兼作飯桌的書桌，一起上下?lián)u晃。

許天真知道母親本來是住在岸上的，為了愛情嫁給父親，隨著他住到了船上。她永遠笑瞇瞇的送丈夫出海，最早站在船頭迎他回來，將他捕回來的魚拿到岸上的早市去賣，永遠溫柔地對待丈夫和女兒。但許天真想，母親或許是后悔了，因為母親曾無數(shù)次對她說：“好好讀書，以后做一個靠知識吃飯的人，住到岸上很高的地方去。”許天真說：“好。”在這個愿望上，她們母女一直同心。

但許天真的母親并沒有等到這一天。許天真13歲那年，她的母親死于溺水。那天，許天真的母親在船頭清洗電飯鍋，鍋不慎滑入水中，她去撈，失足落下水。這個為了愛情選擇到船上生活的女人，在船上生活了15年，并沒有學(xué)會游泳。后來，她被救援隊撈上來，手里還攥著那個電飯鍋。許天真站在船頭，看著母親落水的地方漂著菜葉、魚腸子、生活垃圾。許天真為母親心生悲涼，她坐在母親滑下去的地方，小聲地說：“我會去到你想去的地方，替你重活一次。”

按照習(xí)俗，逝者的東西要由家人收拾揀出，盡數(shù)燒掉。清理時，許天真看到了一個小小的收音機，母親在做家務(wù)時、收拾魚內(nèi)臟時、清理漁網(wǎng)時，總開著這個收音機，里邊有一個懷舊音樂臺，總愛播鄧麗君的歌，這是母親的慰藉。

許天真沒有遵守習(xí)俗，她留下了這個收音機。

2

也是在這一年，許天真考入了重點中學(xué)，和從前那所有許多漁民孩子的小學(xué)不同，許天真的新同學(xué)大多來自中產(chǎn)家庭，或者是富家子弟，許天真卻是一個一眼就能看出和他們來自不同世界的例外。

開學(xué)一周，許天真的同桌在班會上舉手要求換座位。老師問為什么，同桌說：“她身上有很重的魚腥味，太臭，我受不了。”許天真一言不發(fā)，她無從辯解，有時她自己也會聞到淡淡的魚腥味，只是分不清是來自窗外的海水里、艙外的甲板上，還是來自于她自己。老師駁回了同桌的要求，然而，她還是在班會結(jié)束后找到許天真，小聲地說：“許同學(xué)，老師希望你也能注意一下。”

對13歲的許天真來說，不會再有比這更大的羞辱，船上的確沒有好好洗澡的條件。那個晚上，她拎著大桶和沐浴露，走了很遠找到一家澡堂，洗了一個半小時，她將自己搓得全身通紅，在嘩嘩作響的水聲里，她大哭起來。自此，她每天都會走遠路去那家澡堂。然而，來自學(xué)校里的排擠并未消失，那種排擠是難以言明卻又無處不在的，比如突然被人從后方奔跑著撞了一下；她走進廁所時，里面瞬間會變得寂靜；她做值日那天，垃圾桶分外臟。終于有一天，事情發(fā)展到她的書包被人扔到了教學(xué)樓后面的花壇里，上面貼著紙條：太臭了，受不了！許天真打開書包，發(fā)現(xiàn)課本的書脊被摔斷了，筆也被摔得七零八落，還有那個收音機，她每天都背著它來上學(xué)，所以它也從三樓被摔下。許天真跪在花壇里打開它，一片沉默，連嘶嘶的噪音都沒有。

回家后，她在通往自家船屋的木棧道前站了很久，直到天徹底暗了，長長的一排船屋里的燈光都亮起來了。在風(fēng)聲和海浪聲里，她抱著那個再發(fā)不出聲的收音機流下淚來。

“你哭什么？東西壞了嗎？”一旁有人探過頭，是一個長手長腳的瘦小子。許天真認識他，他叫孟來，就住在四五條船之外的船屋上，他們曾念過同一所小學(xué)。

“是這個收音機壞了嗎？”孟來不介意許天真不回答他，繼續(xù)說下去，“如果是收音機的話，那就好辦了，我會修。”

3

孟來果然在兩天后的黃昏，將一個可以重新發(fā)聲的收音機還給許天真。他蹲在碼頭上，配合著正在洗菜的許天真的高度——是的，母親去世后，這些曾經(jīng)磨損她生命的工作，有一部分不可避免地轉(zhuǎn)到了許天真的身上。

“聽聽看。”孟來興奮地擰開開關(guān)，在短暫的沙沙聲后，鄧麗君的聲音響起來：“我們倆的戀情有愛也有恨，醉搖杯盞心又酸，命運之川……”

“好老的歌，什么年代的？舊上海？”孟來一副要和許天真聊下去的樣子。

許天真看看孟來那條直接坐在臟兮兮的地面上的褲子，皺了皺眉，但看在他修好收音機的分上，還是回答了他：“是鄧麗君的《命運之川》，我最喜歡她的這首歌。”

“這都什么年代的歌了，我那兒有陳奕迅的歌，你要聽嗎？”

“謝謝，不要。”許天真答得言簡意賅。

孟來聽懂了，訕訕地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塵土，說：“那我走了。”他走出十幾步，突然又轉(zhuǎn)頭奔回來，問：“你是每天都去澡堂洗澡嗎？”許天真警覺地盯著他，他忙擺著手說：“別誤會，我就是想說如果天太晚，你就別去了，不安全。”

許天真不再繼續(xù)和他說下去，她端起菜盆，拿起那個收音機，走回船上。收音機里還在唱：“生長地方都拋棄，開始逃避的旅程，何時再見那南山，還有那北海……”許天真站在隨波浪輕輕搖晃的船頭，突然有一絲茫然。

孟來是在晚飯時挨打的。孟父十分勇猛，舉著漁鉤窮追不舍，罵道：“你敢拆老子的收音機，那是用來聽天氣預(yù)報的。你把零件拆哪兒了？找出來，我去修！”

孟來沖過許家的船屋時，扭頭看了一眼，許天真端著碗站在船頭看著他。他站住說：“你那個還有什么可修的……”孟來的話并沒說完，就被孟父扯著耳朵拉回了家。

許天真在晚飯后拿著收音機去了孟來家，敲響了孟家那張薄薄的鐵皮門。來開門的是孟來，一看見她，就痛苦地閉了閉眼，小聲說：“快走吧，我都挨過打了，你來投案，我還得挨一頓打。”

“我沒想過你會拆你爸的收音機……”

“你那個收音機太舊了，市面上已經(jīng)買不到配套的零件了，只能拆我爸的那個古董。拆就拆了，我爸的收音機沒什么意義，你那個不一樣。”

許天真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孟來笑起來：“雖然我念書不行，但我不笨，收音機你拿回去吧。”

那天夜里起了大風(fēng)，許天真自夢中被晃醒，她睜眼看出去，能看到剛落成不久的演武大橋上方，懸著一輪大而白的月亮，月亮的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被搖晃得粉碎，可是抬頭看，它仍是靜而滿，靜靜地照著沙坡尾。

4

許天真的高中錄取通知書是孟來自郵局替她取回的，他騎一輛破自行車從坡上滑下，輕巧地避開出早市的人群，大聲喊：“許天真，恭喜你！”

許天真正蹲在一個塑料盆前，里面是父親捕回的青斑、花蟹和皮皮蝦，中考結(jié)束后，她代替父親來出早市賣魚。

“怎么不高興？”

許天真笨拙地撈起一尾魚，放進顧客的塑料袋里，答：“意料之中的事情，有什么可高興的。”

“夠自信啊。”孟來蹲到她旁邊，熟練地撈起另一尾魚，稱重、宰殺、掏凈內(nèi)臟，交給顧客，說，“你得承認人各有所長，比如撈魚，你再過10年也比不上我。”

許天真笑了笑，往一旁挪了挪，給他騰出一塊地方。沉默了一會兒，她問：“那你考上了哪所學(xué)校？”

孟來聳聳肩，無所謂地說：“只有一所交錢就能上的技校收我，我爸讓我別讀了，跟他打魚去。”

“你自己怎么想？”

“沒想好，也許去打魚吧，我魚打得挺好。”

許天真突然扳住孟來的肩，嚴肅地說：“別打魚，去念書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懇求孟來去上學(xué)，她只是死死地扳住孟來的肩，直到孟來痛得大叫，連連說：“好，我去上學(xué)，你快松手！”

遠處有賣魚的婦女看到這一幕，笑起來，人人都看得出許天真心高氣傲，人人都相信許天真必定會一飛沖天，這小小的一條漁船是裝不下她的。

但孟來尚想不到這些，他忙著在這個假期做野導(dǎo)游，陪著沒有報旅行團的游客們游島，給他們講解風(fēng)景和傳說，介紹特產(chǎn)和小吃，收取一點導(dǎo)游費，被介紹的小店也會給他一小筆提成。在這個夏天，他變成了一個小富豪。

在夏天將要結(jié)束時，孟來揣著這筆錢，走進了島上的商業(yè)廣場。他在亮如白晝的柜臺前猶豫許久，終于買了兩管指甲油，一管是淡淡的粉色，另一管是大紅色。他曾多次看見許天真認認真真地搓洗她的手，甚至拿一柄牙刷仔細刷指甲縫，他知道許天真害怕別人看出生活帶給她的指甲縫里的黑色污垢，那是他們的母親都有的印記。孟來沒有要包裝袋，只是把它們揣在兜里，一路慢慢地走回去。他知道，如果許天真看見印有商場標識的紙袋，一定不肯要。

許天真真的收下了，并興致勃勃地涂給孟來看。她涂的是那管淡粉色的指甲油，手伸在暮色重重的天空下，看起來與指甲的本色無異，但許天真認為不同，她覺得顆顆指甲殼看起來都晶瑩剔透，那是被善待和珍視的結(jié)果。

“開學(xué)后，不會再有人認為我指甲縫里帶腥味了吧。”她喃喃自語，“只要度過這三年，我去其他地方上大學(xué)，就不會再有人知道了。”

“以后，你會去高樓里上班，涂紅得嚇人的口紅和那管大紅色的指甲油，對了，還會燙頭發(fā)。”孟來微笑著補充。

那天沒有星星，但他們站在夜空下，好像都看見了未來的一點璀璨。

5

孟來被學(xué)校開除并被罰跪在自家船頭那天，許天真剛好在高三的二模中拿到一個年級第三。

“為什么被開除？”

“打架。”

“打架很威風(fēng)嗎？”

孟來沒有出聲。面朝大海，孟來沒看見許天真的臉，沒看見她的眼神一點點冷下去，變成失望。

孟來被開除后，在島上專職做起了野導(dǎo)游，他長得帥，嘴巴甜，懂得適時地奉上一點真誠，名聲便由一個個游客傳出去，生意頗有點蒸蒸日上的意思。到后來，有外國游客也找來，請他幫忙帶領(lǐng)游覽。孟來的英語僅限于“早上好”“中午好”以及“你好嗎”“我很好，謝謝”，他只得拿了一個小本子去許天真家請教。許天真坐在桌前，板著臉問他：“既然都不會，為什么不去報一個旅游英語的課程呢？”

孟來嘿嘿一笑，說：“先應(yīng)個急，以后我會學(xué)的。”

“以后是什么時候？”許天真仍然冷著臉問。

孟來答不出。

“你的以后是遙遙無期吧，空許一個承諾，但永遠沒有踐行的那一天。”

孟來瞠目結(jié)舌，他根本不知道眼前的這個少女在氣什么，但他知道此時還是不要惹她為妙，他小心翼翼地退出門去，忽然又想起褲兜里的新指甲油，他將那個小瓶放到了許家門口，是桑葚般的紫紅色，是對許天真幫他翻譯句子的小小謝禮。

許天真的憤怒并不像孟來以為的只是一時，三模結(jié)束、高考結(jié)束、成績放榜，一件件新事發(fā)生，許天真對他仍然冷淡而疏遠。

許天真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許爸請大家上岸吃酒席。左鄰右舍和父親一同結(jié)伴走了，船塢里靜下來，只有細細的海浪聲，遠處有海鳥在叫，這個時刻的船塢是靜而美的。許天真突然對這里生出一絲留戀，這留戀嚇了她一跳。她想，這是離愁別緒吧，人離家前總會有這種感受，但這終究只是錯覺，她是自五六歲起就立志要離開此地的許天真，是要上岸住高樓、涂艷色指甲油、永生不再碰活魚的許天真，不僅僅是活魚，所有帶著人生艱苦與骯臟底色的工作，她這輩子都不想再碰到。

九月初的一個清晨，許天真離開了船塢，朝霞映在海面上，白色的海鳥掠過，有一個高瘦的身影站在光里面。孟來還是推著當(dāng)年去給她拿高中錄取通知書時的那輛破自行車，說：“我送你。”

那天的廈門還沒有醒來，只有孟來載著許天真奔馳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許天真在后座說：“孟來，我讓我爸轉(zhuǎn)交給你一樣?xùn)|西。”

“什么啊？為什么不直接給我？”

“你會嘲笑我的，笑我自己說的話，自己做不到。”

那是一本寫滿英語句子的小本子，“歡迎來到廈門，我是孟來”“這是沙茶面，請吃”“這是騎樓，是我們的特色建筑”……孟來站在海邊，看著句子下面的中文注音笑出了聲。

6

許天真上大三那年，孟來到北京看她。他說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太發(fā)達，什么攻略都能查到，中老年人又喜歡報團，他這種接散客的野導(dǎo)游生意越來越難做，他聽說學(xué)校附近的生意好做，想來看看情況。

他當(dāng)真用自己當(dāng)導(dǎo)游的積蓄，租下了小小的一間店面賣小吃，學(xué)生們都知道老板長得帥，東西分量足，價格也公道，和做導(dǎo)游時一樣，他的生意很好。

掙了一點錢的孟來去報讀了一個成人本科，只是他仍然念不進去，在課堂上伏案大睡，晚上來做兼職老師的許天真站在講堂上，恨恨地朝他扔過去一個黑板擦。眾人皆驚，生怕被砸的男生發(fā)脾氣，然而孟來醒來，只是摸摸額角，笑瞇瞇地坐直身子。

下了課，孟來等在門口，他知道許天真會生氣，她氣他一切不求上進的行為，孟來跟她解釋：“太累了。”許天真問：“那你干嗎不干脆在家睡覺？”

孟來摸著頭笑，有些東西他是不敢說出來的，自己覺得它好，可是也知道這點好在別人看來不值一提，他沒有當(dāng)年賣魚時那樣的理直氣壯，他不敢說。

“孟來，我現(xiàn)在知道做好一個小老板也不容易。”許天真認真地看著他，這次，她的眼睛里沒有生氣，沒有恨鐵不成鋼，只有一種理解之后的溫柔，“所以，不要勉強自己去做不擅長的事情了。從前，我逼著問你今后的打算，逼你去做一些我認為上進的事。我現(xiàn)在明白，我覺得你做得不好，不是因為你沒有努力，而是我們的確在不同的海域，再努力航行，也不會向同一個方向前行的。”

孟來終于不再勉強微笑，他抬起頭看著許天真。許天真不看他，他的眼睛總讓她想起沙坡尾的星光，想起演武大橋上懸掛的月亮，想起靜謐時的船塢。

孟來沉默許久，說：“那祝你幸福。”

7

許天真后來才明白，這世間的腥臭無處不在。如今，她的手早已不用處理那一尾尾魚，湊得再近也聞不到指縫間除香水味之外的任何味道，可她知道這雙手仍然骯臟，起初是別人陷害她，她反擊，可后來她也害人。如今的她住高樓，但并不比當(dāng)年住船屋更快樂，如今的她仔細看起來，也并不比當(dāng)年生活在魚堆中的許天真更潔凈。

回沙坡尾是因為父親摔傷了，這些年來她很少回家，期間，父親一定有過許多次未對她提及的病痛，她一直缺席，缺席到如今父親已經(jīng)不再需要她。許天真站在陽臺上陪著父親，因為沙坡尾拆遷改造，船塢內(nèi)所有的漁船都已被拖離，這房子是她陌生的家，前方的景象也無法再和記憶重疊在一起，如今對于這座島，她是一個陌生人。

她最終沒能說服父親和她同行，只得替父親請好保姆，買了回北京的機票。她本想問問父親從前鄰居們的下落，比如孟來。可她最后沒有問，她當(dāng)年費盡心力想要離開沙坡尾，她沒有想過孟來也是沙坡尾的一部分，而在受盡外面世界的惡意之后，才想再返回來找一點人世溫情，未免太可恥，有辱孟來，也有辱自己。

臨行前，她在沙坡尾改建后的小店里吃午飯。這間小店叫“沙尾小魚”，主賣烤魚，兼營其他，讓她看見一點從前的影子。老板娘是一個長卷發(fā)的女人，開朗，熱情，一邊招呼許天真坐下，一邊和店里年輕的顧客聊天，還能在端上飯食之后，穿梭店堂內(nèi)外卸貨。年輕的女孩們說：“老板娘，這種事情何必你做，等老板回來就好了啊。”

“他的手以前受過傷，不能太使勁，所以，即使他回來了，這種事情也還得靠我。他以前的理想是當(dāng)一個漁民，像他父親那樣經(jīng)驗豐富，捕魚厲害得不得了，因為手受傷，也沒法當(dāng)了。”

從女孩們發(fā)出惋惜的聲音來判斷，老板一定長得挺帥，不然，她們不會有興趣追問他的手為什么會受傷。

“為了保護一個女生。”老板娘微笑著答，“以前，他在一所很爛的學(xué)校念書，里面有幾個爛人在晚上跟蹤洗完澡從澡堂回家的一個女生，他就每天守在路燈最黑的轉(zhuǎn)彎處，等那個女生回去。有一天，他和爛人們打起來了，其實他不怎么會打架，受了傷，還被學(xué)校開除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許天真把錢放在桌子上，輕輕地走了出去。她的手機響起來，新請的鐘點工在那頭問：“許小姐，我想問您化妝臺上的那兩排指甲油要清理掉嗎？它們看上去好像都已經(jīng)干了。”以前的每一個鐘點工都問過她這個問題，她的回答永遠是“不”，因為那是孟來的謝意和歉意，是她生命里稀少、珍貴且真心擁有過的。但這次，在稍稍地猶豫之后，她說：“扔掉吧。”

她想起那一年涂上粉色指甲油的傍晚，她和孟來曾一起看見過未來的一點點光。但如今，沙坡尾的月光、沙灘、遠處拍打著涌上來的海水、她的南山和北海，終究離她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