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林，水邊的治愈之城

李溱

于是，我來了愛沙尼亞，西向波羅的海，北向芬蘭灣，在這歐洲十字路口的左右徘徊中，有這么一個時間似乎都被遺忘了的地方。Estonia，像是戀人之間的呢喃，宛如枝頭綻開的春花，慢慢地放低了音量，氣流從舌尖，又順著喉間回到了胸腔，讓人整個的心都柔軟了起來。愛沙尼亞，就是這么一個容易讓人柔軟起來的地方，更何況，首都塔林，1997年進入了聯合國的世界文化遺產名錄，也是2010年的歐洲文化之都，有保存最完好也是最迷人的舊城區，而且，這一切還都是在海邊。

在古老的波羅的語中，塔林就是“水邊的居住者”之義。妖嬈如水，純凈若水，經過水和天的層層反射，時間，在這里變得微若無聲，幾乎都可以忘記了它的存在。作為當年重要的貿易城市，塔林，曾經被德國貴族長期統管，是一座有濃濃貴族氣息的城市，而當選為世界文化遺產的理由是，它幾乎保留下了絕大部分的中世紀建筑——昔日的大教堂、塔樓、廣場和大街小巷的老街，譬如圣靈教堂、大海岸門、圣奧利維特教堂、托姆別阿（Toompea）城堡等等，還一直呆在當年的地方，一道長長而巍峨的城墻扎扎實實地把它們抱在了懷里，把現實世界和童話故事分割了開來，而這條長達2.4公里的城墻上還屹立了18個圓圓的碉堡。

老漢薩與漢薩同盟

說到塔林，很多人都愿意把它和中世紀聯系在一起，確實，一進入塔林古城，中世紀的元素便鋪天蓋地而來，所以，和麗莎這個塔林女生在市政廣場一碰面，我就迫不及待地和她描述了這半天以來，在塔林時空穿越的感覺，麗莎一笑，決定帶我們去體驗一家原汁原味的中世紀—老漢薩餐廳（Old Hansa）。

在塔林，輕而易舉地就可以發現這座叫老漢薩的餐廳，它就在市政廣場的邊兒上。如果你想找一家有意思的餐廳時，塔林人大多時候都會理所當然地推薦了它，理由很簡單：因為老漢薩確實夠“老”，中世紀建筑里幽暗的哥特風格，完全還是以燭光來照明，典型中世紀服裝的侍者和樂師，菜單自然也是中世紀的風格，味道，不出意外的也是中世紀的味道，沒有西紅柿和土豆，因為中世紀時，這兩樣如今風靡歐洲各國餐桌上的寵兒，還遠在新大陸未傳到這里，原始方法發酵而成的面包、馴鹿麋鹿駝鹿諸多鹿肉、熊肉、泡了醋栗的白酒、蜂蜜啤酒倒是應有盡有，翻開古書一般的菜單，該選擇哪一道美食呢？

1154年，阿拉伯人制圖師穆罕默德·艾·伊迪利斯將塔林記錄在他的世界地圖上，奠定了塔林北歐最古老的首都的地位，而13世紀，塔林加入赫赫有名的漢薩同盟，決定了今天塔林城市的風格，極具富有穿越之感的老漢薩餐廳，算得上是這段歷史最為活生生的呈現，漢薩同盟是德國人沿著德國北部乃至北歐建立起來的一個商業政治軍事同盟，塔林作為戰略據點，是西歐、北歐和俄羅斯之間貿易的交叉點，飛速發展了起來，漢薩同盟得以一度稱霸，魚和鹽功不可沒，所以，侍者建議我們必須來一道“漢薩烤鮭魚”，回憶下漢薩時期餐桌上最尋常的一餐，烤鮭魚配了當季的森林野蘑菇，點綴來幾粒紅色黃色的棘果，中世紀的味道還不錯嘛。

麗莎不屑一顧地說，土豆，如果沒有土豆，怎么能夠算得上完美的晚餐，北部歐洲的人離不開土豆，就像南部歐洲離不開西紅柿一樣。可是中世紀就是沒有土豆，中世紀的人們也不是吃了一頓又一頓？麗莎想了想，特地囑咐侍者給我再來一道真正的漢薩味道，端上來一看，胡蘿卜、黃瓜、茶藨子漿果、燕麥，堆砌了一大盤，咬了一口茶藨子，忍不住酸得打個了個顫，真的是當時每天吃到的東西嗎？那漢薩的味道可真是寂寞啊。

漢薩同盟在塔林留下的可不僅僅是老漢薩餐廳，直到今天，塔林城里依舊不乏漢薩同盟時期留下的種種痕跡，1422年，塔林市政廣場的一個角落，歐洲最古老的藥店悄然開業，從1581年到1911年，這家藥房一直被同一家族傳承，有10代人在這里經營掌管，連俄國沙皇也從這里訂購藥品，聽起來可真是一個有故事地方。這里，你雖然買不到女巫裝在玻璃瓶里的神奇藥水，卻可以品嘗到最古老的杏仁糖，帶著淡淡的藥香，裹著一層甜蜜糖末，香甜可口，據說還有健身、美容的功效。不過，在15世紀這種杏仁糖作為藥物在這里被發明和出售，據說是因為它可以治療因失戀所致的心痛，嚼著甜蜜快樂的杏仁糖，不禁對麗莎說，中世紀的藥材，還不賴嘛，總比中世紀的菜譜要靠譜！

麗莎耐心地等我把手里的杏仁糖吃完，就拉著我進入藥店另一側的一間房子里，居然是一個小小的博物館，一排木頭塞子的玻璃瓶，“這才是中世紀的藥店出售的藥材啊。”那漆黑的混沌之物是什么？麗莎一字一字的念給我聽，碳化木乃伊之手，治療呼吸道疾病……木乃伊？那不是埃及特產么，為何會在這家古老店藥店里出現，等等，可以治療呼吸道疾病？看著我一臉不可思議，麗莎又加了一句，歐洲哪里有那么多木乃伊，其實這大多數都是死刑犯的手。

不顧我的口瞪目呆，麗薩繼續一本正經地給我念一張15世紀時藥店的紀錄名單，包括了54種水，25種動植物油脂，32種香脂，62種果餞，128種礦物油，49種軟膏，71種藥茶，還有燒焦的蜂蜜，公馬蹄，燒焦的刺猬，蚯蚓油，以及漂白的狗屎……回過頭看看玻璃瓶里，依稀辨認出輪廓的漆黑人手，忍不住開始擔心起來，要是在中世紀生了那么一場病，那么我要選擇泥炭人手，還是漂白的狗屎來治病呢？帶著這個問題，頗有些沉重地回到藥房，看著柜臺里現代醫學的藥，覺得中世紀的生活還是有些艱難。

名副其實的塔林

音譯的“塔林”，卻名副其實，有著眾塔如林。站在老城的制高點Toompea山上，放眼望去，遠遠近近，高高低低，各式的塔，鋪陳到天際線，這些塔，都是大有來頭的，或是教堂，或是防御設備，就連市政廳也是城里最高的一座塔，白白正正的身體，頂著一支高高的塔，卻是北歐唯一現存的哥特風格市政廳。若是上到了塔樓，就能以天使的角度鳥瞰整座古城，當然，在這其中，最顯眼的莫過于炮塔。

關于炮塔，史料記載里有66個，現存的還有19個，每個炮塔都有自己的名字，最為人們津津樂道的是偷窺廚房和處女塔，偷窺廚房是名副其實的可以窺視到廚房，偷窺廚房炮塔高達6層，從塔頂的窗戶看出去，真的就能一覽無余到別人家的廚房，乃至臥室；處女塔卻有些費解了，與處女沒有關系，是一所用來關押妓女的監獄。

麗莎說要帶我們去一個好去處，就在處女塔附近，一段保存完好的城墻，厚厚的城墻表面，一個個巨大的拱頂石窗上爬滿遒勁的青藤，高大的松柏下隨意擺放著長椅，好去處就在城墻上，城墻上面的廊道里，居然有一間咖啡館。坐在城墻上，沐浴在咖啡的香濃中，可以看到周圍教堂的尖塔和紅色的屋頂，慢慢品味眼前這座古老的城市，正沉浸在這種愜意中，默默地想著當年人們的生活，麗莎冷不防又來了一句，“中世紀的時候，塔林可沒有咖啡。”好吧，我不再糾結在中世紀的情結里了。

實際上，撥開中世紀的面紗，今天，塔林的眾塔之下，很多都有了新的故事，昔日每一座漢薩城市會有一座市政廣場，隨著市政管理的復雜，有許多檔案需要保管，稅收需要列入預算，契約需要制定和實施。這些市政工作當然需要專門的辦公場所，因此標志著城市自治身份的市政廳就成為公共生活中另一重要建筑。塔林也不例外，而今天依舊作為城市中心和標志物的市政廣場，失去了行政的功能，餐廳、商店、咖啡館環繞；保留完整的胖瑪麗炮塔，變成了愛沙尼亞海事博物館；三姐妹建筑，則變成了接待過英女王日本首相的赫赫有名的酒店。聽著麗莎講著老塔林的這些新故事，用了很長的時間，才終于喝完了城墻上的那杯咖啡，她決定帶我們去拜訪一個朋友。

戈夫，來自于塔林對岸的一個芬蘭男生，理工大學畢業，漢薩同盟早已不復存在，但是他認為塔林的戰略地位，不遜色于往昔，在電子化極高的北歐找一份工作，對于相關專業的他并不是一件難事，但是他卻迷上了燒玻璃這件事，塔林傳統的玻璃制作工藝，和北歐風格的碰撞，那些玻璃制品帶著一些他的氣質。

塔林是一個傳統手工業發達的古老城市，凱瑟琳小道一帶，隱藏著一間又一間中世紀風格的藝術家工房，他們總想能在城市的一角，讓過去生活的一些方式駐足留下，戈夫，還有一些不一樣的地方，確切來講，他是一名擁有愛沙尼亞的e-Residency身份的芬蘭人，2015年4月1日，愛沙尼亞政府以更開放的姿態向全世界發出參與數字化建設的邀請，全球非本國居民都可申請e-Residency（電子居住證），外國人可以通過電子簽名和授權獲得愛沙尼亞的數字化服務，也就是除了沒有居留權之外，e-Residency跟愛沙尼亞身份證的原理、用途一致，可以用來開設銀行賬戶、網上報稅、設立公司，享受愛沙尼亞多種便捷的線上服務。對于戈夫來說，e-Residency并不是一個噓頭，他已經尋覓到幾位塔林的玻璃工匠，準備將對玻璃的迷戀，變成為未來長久的發展。相對于芬蘭，更為低廉的各種費用，會讓他的起步更加容易。

戈夫的工作室，就在凱瑟琳小巷附近的一棟紅頂老房子里，似乎幾百年都沒有改變過的外表，推開門來卻是一個嶄新的故事，生機勃勃的。就像塔林，雖然以中世紀的標簽而出名，然而，里面的人和事，都是另外一個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