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持續的旅游業

斯蒂凡諾·卡維利亞 耀洋

威尼斯救世主節是童話般的慶典：從圣馬可廣場到朱代卡島，數百艘小船填滿了瀉湖，天空則被迸發的煙火照亮。當然，來自全世界的游客都希望參與其中，留下終生難忘的記憶。然而，今年的慶典以另一種方式為人們所銘記：史無前例地，威尼斯警察局的負責人決定只讓一定數量的人到河岸觀看煙花。因此，今年在圣馬可廣場上共有不到六七萬人。對當地居民來說，這已經是非常平靜的一晚——去年，這個數字超過了10萬，游客和威尼斯本地人蜂擁而至，摩肩接踵，擠到擠不進去為止。

2017年6月12日，羅馬市長維爾吉尼婭·拉吉為全市37個噴泉設置保護措施，在特定場所攀爬或飲食可罰款40到240歐元（約合312到1873元人民幣）。7月初，佛羅倫薩市長達里奧·納德拉命令消防部門用水槍在市中心人流集中地灑水，以阻止人們坐臥。不久之后，威尼斯市民與游客的緊張關系到達頂峰：當地約2000人走上街頭進行示威抗議，市長路易吉·布魯尼亞羅則做了針對性的宣傳，提醒游客“威尼斯共和國”不允許在廣場坐臥。不僅是藝術城市，海邊的度假勝地——如卡普里、阿拉西奧和五漁村也已公開討論限制游客人數。

經過數十年追求游客數量增長的歷程（之前一直抱怨像西班牙這樣只有意大利景點數量十分之一的國家卻吸引了更多的游客），我們現在卻要將他們擋在門外？這個疑問似乎自相矛盾，但在這個火熱的夏天卻已成了不可避免的現實：憤怒的市民和城市管理當局都忙于跑到外來旅游大巴前抗議。這大概算得上令人擔憂的全球化產物，可也是時候直面問題了。

首先來看一組數據。6年以來，訪意游客數量持續增長，這兩年速度更是迅猛。意大利國家旅游局的數據（與意國家統計局、意大利銀行合作調研）顯示，在2010年到2016年間，外國游客累計增加超過20%，達5260萬人次，共計住宿1.95億個夜晚，在歐洲僅次于西班牙。不僅如此，意大利人到居住地以外城市旅游的數量同樣驚人。不過，這些數字還不足以表現全局。在正規旅館住宿的游客需支付城市稅，因有企業上報，這一部分數據容易掌握。可是，還有住宿加早餐旅館（如愛彼迎）。近些年，B&;;B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在經濟危機的影響下，越來越多家庭選擇此類出行方式。如果統計涵蓋這一部分，訪意外國游客的人數應該更多。

消防警員在羅馬特萊維噴泉阻止游客停留過久，謹防擁堵。

那究竟真實的數據是多少呢？“我們爭取在往后的收入申報中弄清楚，”意大利酒店經營者協會主席貝爾納波·博卡對通過網站預定短期住宿的現象頗有微詞，他解釋道：“在2017年的年度預算案中，意大利政府終于通過了法令，強制愛彼迎等中介為顧客交稅，以減少房東逃稅的問題。不過，令人遺憾的是，預訂門戶拒絕完全執行該項法令：這恰恰是給政府管理的一記耳光。”數字只是其中一個問題，游客的種類也非常重要。“低端住宿的爆發式增長，”博卡繼續說道，“改變了游客的組成及其度假的方式。漸漸地，人數也許會增多，但平均的逗留時間會縮短。因而到頭來，還得想方設法留住觀光客。”

佛羅倫薩烏菲茲美術館門外的長龍

我們需要從經濟的角度看問題。在一些極端的例子中，游客蜻蜓點水，來了就走，不留宿，更有甚者自帶食物和飲料。然而，他們在自拍乃至舉手投足間，都足以弄臟街道，堵塞交通。威尼斯最激進的委員會成員是那些反對游輪進城的人。“每天都有6艘巨輪抵達，平均每條船會帶來4000人，”7月初組織過示威活動的威尼斯委員會發言人馬可·卡斯帕利內里控訴道，“甚至有人推測每天有9艘游輪。這就意味著，每天進出城的人數高達3.6萬之眾，相當于威尼斯人口的三分之二！這座城市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壓力。就像電梯超重可是會出事的！”解決方案？必須重申一遍，那就是：設定上限。這不僅是“救世主”做出的選擇（都靈歐冠觀賽的踩踏事件也許能說明這一點），還是居民委員會所推崇的辦法——他們和市長為此都鬧了好幾個月了。

佛羅倫薩同樣面臨部分來自海洋的“危險”，當地政府旅游事務委員寶拉·康琪亞則直接叫板。“里窩那港離我們不到100公里，”她表示，“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人從那上岸。所有人都想一睹領主廣場的風采，這點我明白，可人也實在太多了！我不是說已經到了封閉廣場的地步，但至少可以在人多的情況下勸說其他游客暫時不要前往。”羅馬的特萊維噴泉也有同樣的問題，管理部門獨辟蹊徑：他們不關閉入口，而是盡可能加快人員流出的速度，防止游客逗留過久。最后就只給游客拍照、扔硬幣等時間，然后馬上安排后面的人進入。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確，客流管理已成為許多意大利官員最強的試金石，而結果也不盡相同。比如說在米蘭，世博會期間游客數量飆升，但市民之中沒有產生爭議，相反地，民眾還相當滿意。當然，比起意大利其他大城市，米蘭的“商務”旅客要多得多，理論上更容易操作，而且，他們一般也不會去游客真正愛去的地方（通常就是去購物街）。其中有段時間，數字變化異常大：2016年，米蘭的外國游客達660萬，增長17%，直追羅馬（與此同時，羅馬訪客減少680萬，同比下降10.9%）。這還沒完，2017年前4個月，米蘭又實現了14.2%的訪客數量增長。為旅游業辯護的人們當然也不會忘記伊塞奧湖客流激增的例子。

2016年，藝術家赫里斯托在湖面上搭建大型藝術作品“浮橋”（The Floating Piers），兩周內吸引近150萬游客，而一般情況下，需要好幾個月到幾年時間才能實現如此大的訪客量。這個基數大得也讓當地運輸公司害怕，所幸，他們最終還是克服了困難。“我們推出特殊班車服務才完成了任務，”公司經理、經濟學家卡洛·斯卡爾帕說道。那段時間有過不少爭議，但最后，當地社區對結果應該還是滿意的——畢竟6月18日活動開始時，他們還專門舉辦了第一屆水上燈光秀，場面可謂盛大。

不管怎么說，經濟進賬的天平永遠傾向旅游業的支持者，從不同情反對一方。“每當聽見有人抗議游客太多我就不寒而栗，”意大利旅游局執行局長喬萬尼·巴斯蒂亞內里說道，“預測稱未來幾年訪客數量還會增加，我總會加一句：真是走運！可別忘了，我們的國內生產總值10%到12%都來源于此。”那么，從交通運輸到垃圾回收的城市服務壓力該怎么辦？“意大利可選的旅游目的地很多，可以著力分散客流。我們正在國際上推廣中世紀小鎮、文藝復興小鎮等旅游路線。比如，伊特魯里亞文明游就很有特色，相關目的地離奇維塔韋基亞港也不遠。這些推廣現已取得良好成效，但地方上也要出力——畢竟羅馬不是只有斗獸場，威尼斯也不光是圣馬可廣場。”

因此，我們的討論又回到了地方管理者的身上。帕爾馬大學文化地理學講師大衛·帕波蒂曾寫過題為《別人與別處》的文章，試圖改變當代旅行者的刻板印象。“如果想優化市民對旅游業的感知，”他說，“得透明公開城市稅、景點門票等收入的去向。這樣大家就會明白，旅游業其實是個無盡的寶藏。當然，這些資金必須保證使用得當。”這也就是說，不僅游客的需求要照顧到，居民的感受也得考慮周全。假如地方官員對此長期經營，那外來游客造成的客觀“滋擾”也會變得容易接受得多。

[譯自意大利《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