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



20多年前,我在海南省樂東黎族自治縣的永保村一住就是十幾天,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幸福時光里的一段。由于黎族鄉親的熱情直爽,那段時間已足以使我跟他們打成一片、無話不講了。他們甚至樂呵呵地給我講述他們的戀愛故事和夫妻吵鬧的內幕。他們那種平實、開朗、簡樸的生活深深感動了我。
屋外繁星滿天,我常坐在星空下,吹著時有時無的風,點著煤油燈跟村里人聊天。
我們去的時候,永保村僅有四十戶人家,全村人都是黎族,屬于黎族中的四星黎支系,而且全村人家都姓李。我與他們同姓,成了真正的“家門”。到村里不久,爽朗的黎族家門們就跟我稱兄道弟。這里距縣城雖僅11公里,當年卻沒有公路,也不通電,只有拖拉機和摩托車能到達這里。
我住的房間就一床一柜,入夜,在房梁上安家的被黎族稱作“布連”的小個頭蝙蝠吱吱地叫。有它們與我同住,我有幸少了蚊蟲的叮咬。屋外繁星滿天,我常坐在星空下,吹著時有時無的風,點著煤油燈跟村里人聊天。院子對面的豬圈里傳來豬叫聲,樹上的蟬也不停地彈唱,油燈的光芒還能映出椰子樹和檳榔樹那淺色的樹干。小小的村落里不時一兩聲狗吠,幾天后它們見了我也只是嗅嗅而已,不再吠叫,再后幾天,它們就干脆不理我了。
相對封閉的地理環境,不便的交通,很少的信息管道,使得他們更多地保存了黎族的傳統文化和淳樸的民風民情。
這是個比較典型的的“家族村”。有意思的是,這一帶李姓的黎族,都說自己是唐代宰相李德裕的后代。李德裕在晚唐曾權傾一時,很有作為,但他最終在黨爭中失敗,公元846年被罷相,最后貶謫至海南島。公元850年死在樂東。這一帶的黎族逢年過節祭祀的祖先主要就是李德裕。
永保村位于五指山南麓的丘陵地帶。村子處在一塊臺地上,村前是水田,村后是山地。村子掩映在椰樹、檳榔樹和灌木叢中,在婆娑的樹影里,黎族的灰色茅草屋和越來越多的白墻瓦屋時隱時現。相對封閉的地理環境,不便的交通,很少的信息管道,使得他們更多地保存了黎族的傳統文化和淳樸的民風民情。
黎族人皮膚光滑細膩,少毛發,一個個曬得黧黑,眼窩有些深,典型的南方人。他們是海南島上最早的原住民。黎族在海南島生息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時代中期或更早一些,相當于中原地區的殷周之際,距今已有3000多年。
在一個家庭里,孝敬老人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晚輩在一定時候必須將送老人入土的棺材做好放著。
永保村的黎族幾乎完全依靠傳統的農業為生。由于生產方式的相對單一,更由于生活本身的簡樸,他們相互之間的各種關系并不復雜,有時甚至讓人覺得它像一塊水晶一樣透明。他們仍自覺不自覺地堅守著許多古老的傳統。
譬如對老人的敬重,對親情的看重,要真誠待人、守信譽等等。在一個家庭里,孝敬老人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晚輩在一定時候必須將送老人入土的棺材做好放著,否則老人突然不在就不好辦了,老人自己也不踏實。如果棺材做好了放在家門口的廊下,并被兒孫們摸爬得又滑又亮,那個老人就有福了。棺材有的用獨木挖成,有的用上好的木板做,以前大概有用黃花梨木做的。
在黎族家庭里,女孩子比較得父母的寵愛,有些重女輕男的意思。女孩子出嫁時可以得到一筆可觀的聘禮,這筆財富她的父母和弟兄都可以享受。養了男孩就不一樣了,他們娶親時要花家里一大筆錢,分家時又要將家里的物資和財產拿走一份。
這樣的生活方式使他們的日常生活顯得既四平八穩,慢悠悠的,又相當繁忙。
村里的人家日子過得平和而安祥,沒有也不會有什么大的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每一年差不多就是那個樣子。該插秧時就插秧,該割稻時就割稻,肚子餓了就吃飯,人困了就睡覺。他們的日常經濟生活不是為了贏利,而是必須養家活口,使每個家庭成員都過上說得過去的日子。這使他們的家庭成為一個自給自足的組織。
這樣的生活方式使他們的日常生活顯得既四平八穩,慢悠悠的,又相當繁忙。用他們的話說,農民就是這樣,每天都有活計要做,大大小小都是活計,都得自己動手去做。天氣熱起來時,大家就坐在廊下和水井的葫蘆瓜架下閑聊。這是一種類似神仙過的日子。
每年在臺風季節來臨前,每家還要將茅草屋頂翻修一遍,要蓋新房的話,也得在這時候進行。這幾乎是一項集體活動。由于全部村民同宗同族,相互來往就很頻繁。大家都有—個共識:有難同當,有福同享。
在平時的生產生活中,無論是人力還是財力,彼此都盡力相互幫助。所以誰家要蓋房修房,一二十個男人七手八腳架起柱梁,糊上泥墻,主人家早已編好了草簾子,眾人動手把它們覆蓋到房頂上。眨眼間一幢房屋就成了。不僅蓋房什么的得自己動手,就是身上有什么病痛,他們也大多自己解決。
喝米酒是黎族人必不可少的享受,男男女女都喝,有客人來就更不用說了。
喝米酒是黎族人必不可少的享受,男男女女都喝,有客人來就更不用說了。逢年過節更是大喝特喝,連小孩子都會喝上幾口。平時有下酒菜就喝一點,如果農活忙就會多喝一點,解乏,好睡覺。如果親戚鄰里來吃飯的話,往往會帶一盆或一大瓢酒來,你嘗我的,我喝你的,非常熱鬧。
在村里不時碰到醉酒的人,一點也不用奇怪。米酒喝的時候口感很好,酒精度也不高,但后勁很厲害,一旦喝醉會很難受。但他們還是不停地大量地喝。用他們的話說,寧可傷身體也不能傷感情。
我發現,米酒是黎族生活里重要的活性劑。他們喝了酒之后,語言、行為都比較放得開,心境更加豁朗。酒不僅是他們解乏、安眠最好的東西,也使他們格外放松。喝酒之后他們更樂于也易于交流,彼此的關系更為親切、融洽。
哪家有事喊都不用喊,兄弟姐妹們自己就會來幫忙,來多來少都不管,管上頓酒飯就行。
釀酒是黎族生活中一件必不可少的事情,家家都會釀酒,月月都要釀酒。他們家里自己有酒曲,碾出米來,篩簸一下,就將米煮熟,撈起在簸箕里晾一天,然后拌上酒曲,放到酒缸里發酵,半月左右成酒。時間太長酒就不行,會發酸喝不成,而且酒精度也高了,喝了不舒服。
逢年過節的時候,全村人都要走動走動,家家都要去喝上一席酒。哪家有事喊都不用喊,兄弟姐妹們自己就會來幫忙,來多來少都不管,管上一頓酒飯就行。有時做一輛牛車會來上二十個人,一人只輪到打一個眼或是劈上幾斧頭。但主人家就得為此殺上一頭豬,好好招待大家。他們都覺得這樣很好,并不存在什么窩工浪費,也并不圖真要做什么事,有時就是圖個熱鬧好玩,圖大家有機會聚在一起,能在一起喝酒聊天。
所以在小小的永保村里,幾乎天天都有聚會,天天都有酒喝,他們總是找一點事情聚在一起,有時就像開玩笑找樂一樣。大事小事,插秧、割稻、蓋房、砍甘蔗,都是這樣相互幫助。只要主人家備有酒,總會有弟兄來幫忙。沒有酒,也照樣來幫忙。但沒有酒的情況很少。
一家之主和家庭主婦在家里要隨時關注的一件事,就是家里的酒壇里還有沒有酒,什么時候該做酒了。一個家庭不能一天斷糧,也不能一天沒酒。
在海南黎族地區,每個家庭都要為20歲左右的姑娘單獨建蓋一間“隆閨”,專門為她結交異性伴侶提供方便。
在小小的永保村,所有男女青年都是兄弟姐妹。照他們的規矩,是壓根兒不能談情說愛,更不能結婚的。因此,全村的小伙子只能到外樹去找姑娘玩,而本村的姑娘也只有等待外村的小伙子來找。到了晚上,小伙子就偷偷摸摸地到外村去,平時看上哪個姑娘,就去敲她的“隆閏”的房門。
在海南黎族地區,每個家庭都要為20歲左右的姑娘單獨建蓋一間“隆閨”。專門為她結交異性伴侶提供方便。當夜晚小伙子來訪的時候,如果姑娘不開門就不能勉強,說明她對你無意,小伙子就得轉移目標,另找一個;如果姑娘有意,就會開門讓小伙子進去,倆人在一起聊天說話,有時通霄達旦。如果倆人能將這樣的串訪活動持續一個月,這才算正式戀愛。大多數人都要經過不少波折,轉換不同的組合。才能最后確定戀愛對象。
倆人談的時間長了以后,姑娘就會進一步留小伙子在“隆閨”住下。然后小伙子就要回家告訴父母親,由他們帶上十來斤米,去女方家里說明來意,請女方父母同意定下婚姻。如果去一兩次對方還不同意,那就過上一兩個月再去,最后一般都會同意的,因為孩子在—起都有了感情,父母沒道理不同意。所以,黎族青年男女的戀愛和婚姻基本上是自由自主的。
再往后,就是送聘禮辦婚事了,再往后,姑娘就變為家庭主婦。對于一個農民家庭來說,很難想象沒有主婦會成什么樣子。只要有了一個賢慧慈愛的母親,家庭就有了溫暖和濃濃的親情,就有了整潔干凈,有了家的味道。
那泥土是一種氣息,是一段回味無窮的記憶,也許還是一種值得效仿的生活方式。
當時我回到海口市,有點不忍心地擦去了沾在鞋上的永保村的泥土。那泥土是一種氣息,是一段回味無窮的記憶,也許還是一種值得效仿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