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康之
所謂科學研究,就是要在認識的過程中將復雜的對象簡化。任何在思維中將對象復雜化的做法,都不被認為是科學研究活動,而且也是受到科學研究所排斥的。所以,科學研究無非就是進行化簡的事業,所遵循的是化簡原則。科學研究的化簡主要體現為公理化、數學化。從科學發展史上看,在一系列被作為公理的判斷提出來之后,當世界可以還原為若干個數學符號并代入方程進行運算時,至少,在我們的思想和觀念中,世界被簡化了。應當承認,在對自然界的認識和把握方面,這種“化簡”的做法取得了極大成功。只是到了20世紀中后期,隨著復雜性問題成為熱議的話題后,才使“化簡”的做法受到質疑。顯然,在低度復雜性和低度不確定性的領域中,對研究對象進行化簡是可能的。而且,不用說科學研究所實現的化簡取得了非凡的社會效應,即便對于人的思維而言,也顯示出了經濟和效率,讓人更少受到復雜問題的困擾。
然而,當科學研究面對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的對象時,“化簡原則”及其做法所顯現出來的則是一種妨礙了人們認識和揭示世界真相的負作用。對于自然科學而言,主要是因為將視線投向了宇宙以及微觀世界后而感受到復雜性的挑戰。其實,與自然界相比,社會本身就具有復雜性和不確定性的特征。只不過工業社會所呈現出來的是低度復雜性和低度不確定性,才使得科學研究所奉行的和致力于實現的這種古典的“化簡原則”屢試不爽。也正是由于這一原因,使得研究者對這種做法的科學性深信不疑,甚至沒有打算把自然科學在20世紀中形成的新觀點、新理論應用于社會科學中,以至于我們在社會的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面前變得手忙腳亂。一方面,社會科學家們無比的忙碌;另一方面,面對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的應對之策幾近于無。正是因為看到了這一點,使得我們希望透過科學研究活動的表象去觀察思維方式,并希望通過思維方式的變革去為科學的發展開拓新的道路。
近代以來,“科學”一詞逐漸變得神圣起來。這不僅是因為科學如恩格斯說的那樣,像魔法一樣呼喚出了巨大的生產力,而且是因為科學給了我們每一個人對人類未來的信心。科學的發展使得我們的信心日益增強,而且已經成為一個無比堅定的信念,那就是,科學無所不能。如果說在中世紀認為“上帝是萬能的”,肯定還會受到一些人的懷疑。比如,我們在歷史上就看到一些人被定為不信神的罪名而判處死刑。然而,就科學而言,人們卻不會產生這種懷疑。在某種意義上,科學已經成為現代社會的基本信仰。在科學變成一種信仰的情況下,科學家也扮演起牧師的角色。但是,無論是由國家設立的還是自主運營的各種科學機構,都充斥著令人生厭的官僚主義,無法像教會那樣為它的牧師提供支持,致使科學家的形象總有幾分怪異。當然,在我們這樣一個見怪不怪的社會中,科學家的怪異形象也就不太引人注目。特別是對于那些夸夸其談、只認金主不認真理的社會科學家來說,哪怕是一個每日千變的變色龍,也不會有人對其表達不寬容的反感。不僅如此,有的時候,社會科學家鼓搗出來的一些數據反而會贏得驚鴻一瞥。特別是當人們受到一些棘手問題的困擾時,也會像危難時想起牧師一樣求助于社會科學家。
如果我們希望社會科學家為我們指示真理的話,那就錯了,說明我們犯了嚴重的幼稚病。不過,對于我們這個社會來說,社會科學家這個群體的存在又是必要的,就像中世紀的人們需要牧師一樣。也就是說,在中世紀,如果沒有牧師的話,人們也許不知道怎樣才能活得踏實,而在我們的社會中,沒有了社會科學家,我們也同樣會感到活得不踏實。因為,我們的社會中存在那么多問題,致使我們需要有人去給個說法。社會科學家所發揮的正是這一功能。當你病患纏身時,牧師對你靈魂的安慰和對你恐懼的排解是非常重要的,在我們的社會處在問題叢生的情況下,社會科學家的活動同樣給予我們極大的安慰。但是,你若天真地相信社會科學家用扎實的實證研究和成堆的調研數據制作的問題解決方案能夠使我們的社會狀況得到改善的話,那只能說明我們因為缺乏科學態度而變得過于輕信。在我們這樣說的時候,并不意味著我們對科學抱有懷疑和排斥的態度,而是因為科學在工業社會因獲得了太多的殊榮而變得像宗教。特別是社會科學家為了自身利益,利用我們對科學的信仰而頻繁地運用各種欺世盜名的手段,用他們的所謂研究報告一次又一次地愚弄了我們,讓我們相信他們的科學研究成果能夠有效地解決我們所遇到的問題。事實上,我們社會的總體狀況卻因為用了他們提供的問題解決方案而變得越來越糟。
其實,社會是處在發展變化之中的,每個時代的人們所遇到的問題都是不一樣的。然而,我們時代的社會科學家們總是緊抱著他們所習得的理論和方法不放,將其當作教條,以至于以科學面目而出現的研究成果反而是最不科學的,甚至是反科學的。我們相信,“今天冒充科學的東西昨天也許是科學的,但今天已經不夠格,因為它再也不能就任何事物表達任何有意義的論述。它僅僅是盲目固守原有的程序,就像教會堅守宗教儀式一樣”。〔1〕在今天,我們的社會呈現出的是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從而使得人的共生共在變成了一個如此迫切的問題。可是,社會科學家卻向我們不厭其煩地傳授競爭的技巧,迫使我們必須承認每個人都有著自私的本性。他們只是在不斷地復述著近代早期的一些教條,要求人們從競爭出發去做出制度安排,通過競爭的方式去解決我們所遇到的一切問題。我們按照社會科學家的要求做了,所以人類的生存處境也變得迅速惡化。如果我們看到科學是在發展中的,我們也就會認為既有的科學并不是唯一的科學形態,科學在發展中必將走上自我否定的道路。歷史上的科學在今天可能就是神話,而我們今天致力于建構的科學,在未來也許就會被人們當作神話看待。也就是說,我們在未來將會擁有一種完全不同于今天所見的科學。
從科學發展史來看,正如維納所描述的,“牛頓物理學曾經從17世紀末統治到19世紀末而幾乎聽不到反對的聲音,它所描述的宇宙是一個其中所有事物都是精確地依據規律而發生著的宇宙,是一個細致而嚴密地組織起來的、其中全部未來事件都嚴格地取決于全部過去事件的宇宙。這樣一幅圖景決不是實驗所能做出充分證明或是充分駁斥的,它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個關于世界的概念,是人們以之補充實驗但在某些方面要比任何能用實驗驗證的都要更加普遍的東西。我們決計沒有辦法用我們的一些不完備的實驗來考察這組或那組物理定律是否可以驗證到最后一位小數。但是,牛頓的觀點就迫使人們把物理學陳述得并且用公式表示成好像它真的是守著這類定律支配的樣子。現在,這種觀點在物理學中已經不居統治地位了,而對推翻這種觀點出力最多的人就是德國的玻爾茲曼和美國的吉布斯。”〔2〕維納所說的這種情況,也是適應于描述社會科學的。這基本上是科學發展的基本歷史狀態。
我們也看到,當維納在20世紀50年代作了上述描述時,相對論、量子力學作為一種替代牛頓經典物理學范式的新范式尚未成為一種公認的看法。所以,維納在作出這一描述時所提出的基本判斷還顯得不甚果決。盡管如此,維納還是正確地指出牛頓經典物理學統治的終結。今天看來,科學發展已經導致了一場思維革命。在大學中,關于自然科學方面的基礎理論教育已經很少開設關于牛頓理論的課程,而是把這些內容交給了中學老師。然而,在社會科學研究中,生成于牛頓范式的方法以及思維方式依然頑固地堅守陣地。因而,在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條件下,社會科學沒有發揮對人的行動的指導作用,甚至可以認為,對于風險社會以及危機事件頻發而言,社會科學的研究有一定責任。顯然,運用經典思維的社會科學研究往往滿足于提出假設和驗證假設,因而,在科學研究活動中,就必須確定或在思維中確定一個封閉系統,從而獲得理想環境,以至于經常性地出現與現實嚴重脫節的問題。表面看來,所言說的是現實中的某種現象,而現實一旦進入了研究者的視界,則是以抽象形式出現的研究對象,而不是完整的現實。結果表明,研究結論與作為研究對象的現實之間,往往并無什么關聯。然而,正是這些研究結論,被大量地應用于行動方案的設計,成為開展行動的所謂科學依據。這正如虛火甚旺的病人用猛藥大補一樣,怎能不使我們的社會陷入風險狀態?
當然,我們不能說社會科學家是一群帶著游戲心態從事研究的人,即便在中國這樣一種以課題為導向的科學管理體制中,也不乏有著科學追求的人。也就是說,并不是所有的社會科學研究者都是預設結論和為了發表而做研究。我們相信,肯定存在著一些出于解決問題的愿望而開展研究的人。但是,他們卻不自覺地陷入了“為科學而科學”的研究活動之中。盡管他們有著解決現實問題的愿望,卻無法面對一個完整的研究對象,而是受到牛頓范式束縛而去以嚴肅的科學態度玩一場游戲。他們以為自己是在從事嚴肅的科學研究活動,實際上,卻是不自覺地在玩一場游戲。在某種意義上,這類科學研究,可能比那些懷著游戲心態去對待科學研究活動的人所取得的研究成果更加有害。在我們看到這一問題時,其實已經把我們引向了對思維方式的關注。因為,在一切科學研究活動中,都包含著一定的思維方式。也就是說,當我們談論這個問題時,所要表達的是,對于社會科學研究而言,并不取決于研究都是否采取了嚴肅的科學心態,而是由思維方式決定了研究活動的性質和結果。
顯然,在不同的環境中,人的行動會有不同的特征,而人類的總體環境則是由時代所決定的。人類社會的不同歷史時期,也就意味著存在不同的總體環境。人們在工業社會中所開展的行動不同于農業社會,說明作為總體環境的工業社會與農業社會是不同的。現在,人類進入了全球化、后工業化進程,它意味著人類社會的一次偉大的社會轉型,在我們面前展開的,將是一個通向未來人類社會新的歷史階段。因而,作為人的行動環境,也將不同于人類歷史上的任何一個階段。從全球化、后工業化已經顯示出來的跡象看,人類社會已經開始呈現出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也就是說,人的一切行動都將發生在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的歷史條件下。在人的行動背后,顯然是思維方式發揮著決定性作用,不同形式的行動背后,必然包含著不同的思維方式。
如果全球化、后工業化意味著人的行動在模式上不同于工業社會,那么,在思維方式上,也會有著根本性的不同。應當說,對人的思維方式的把握,恰恰是社會科學的一項重要任務。在今天,為了認識全球化、后工業化進程中正在生成的行動,或者說,為了建構這一歷史條件下的行動模式,社會科學的研究就應當從思維方式入手。我們可以認為,全球化、后工業化是一場客觀性的歷史運動,如果說我們正處在全球化、后工業化進程中,那么,就可以認為人類社會正在走向后工業社會。在此過程中,社會科學應當發揮什么樣的作用,或者說,社會科學研究將從什么地方尋求突破口,即通過什么樣的研究去為人類的全球化、后工業化規劃行動路線?無疑就是將視線首先放在思維方式上。實際上,社會科學必須承擔起建構一種新的思維方式的任務,即建構起一種不同于工業社會的思維方式。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在全球化、后工業化的進程中提升行動的自覺性和主動性。
在評述近代早期的科學時,福柯說,“無論有多么遙遠,科學總是設法完全找出世界的秩序;科學也總是為了發現簡單的要素以及這些要素之間的逐漸結合;并且在科學的中心形成了一張圖表,在這張圖表上,認識展現在與自己同時代的體系中。”〔3〕其實,在19、20世紀的科學發展中,科學的這種追求一直沒有發生改變,只是表達得更加充分、更加細致了。工業社會的科學及其知識結構,特別是它的主干部分,在17世紀就基本上建立了起來,直到20世紀末才受到沖擊。正是在20世紀后期,信息科學、網絡技術、復雜性理論以及具有“創世”色彩的克隆技術等的出現,才向我們展示出動搖工業社會科學結構和突破其思維框架的前景。如果說信息技術、網絡技術以及新世紀中開始日益引人關注的各種新技術的背后或多或少地包含著一些不同于分析性思維的因素,或者說,或多或少地包含了一些相似性思維的因素。那么,我們可以認為,相似性思維不僅適應于解決復雜問題,而且也能在精細化的微觀領域中展現其所長。一些極其微妙的意義和價值,可能是分析性思維所無能為力的,然而,在相似性思維的領悟中,則顯得非常容易得到認知。
在社會的歷史轉型期中,根據克羅齊耶的觀點,改革的重心應當放在改變人們的思維方式方面,“不改變人們的思維方式,就無法改變社會結構,而不改變社會結構,也就無法改變人們的思維方式,然而要改變行政管理體系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則是可能的,由此可以改變塑造人們的思維方式與社會結構的諸種條件。”〔4〕如果是這樣,那么社會科學所要承擔的就是這項責任,即通過科學研究去為人的思維方式的變革探尋道路。事實上,科學研究自身也面臨著思維方式變革的任務。只有當科學研究率先實現了思維方式的變革,才能夠在對現實問題的認識上獲得真知,才能夠去構建起解決現實問題的正確方案和行動指針。然而,恰恰是在這一問題上,我們的社會科學研究做得不僅不夠,反而在拖后腿。在某種意義上,實踐者走在了社會科學研究者的前面。
在對20世紀80年代興起的政府改革進行觀察時,彼得斯形成了這樣的看法,“政府常常選擇從一套假設(不言明和言明的)中推論出‘非專門設計的’改革方案,同時也選擇建立在完全不同甚至相互對立的假設基礎上的其他改革方案。政治家和行政主管們在選擇這些方案時,總是期望這些改革方案能夠一起發揮作用。但實際上,在許多情況下,這些方案不僅沒能一起發揮作用,相反,這些方案相互作用的結果有時卻產生了負面的影響。”〔5〕可以認為,政治家以及行政主管是有理想的,他們意識到改革需要有綜合性的方案才能達致所期望的結果。但是,社會科學家們則是受到專業訓練的一批人,他們習慣于從專業的角度看問題,他們總是根據自己的專業知識以及思維訓練去提供改革的方案,以至于無法滿足政治家及其行政主管的要求。也就是說,在這場行政改革中,我們深深地感受到,社會科學已經無法對改革提供支持,致使改革總是停留在應對枝節性的、某些具體領域的問題上,無法取得綜合性效應。雖然在許多具體方面取得長足的進展,而在社會治理模式的大幅度變革方面,并未有突破的跡象。
弗蘭克·奈特認為,“自從人類出現在這個星球上,他們就一直在觀察和處理物質和運動的現象,盡管人們的方法比較原始。然而,僅僅是幾代人之前,人類才建立起人與人之間的競爭關系。根據科學方法進行清晰思維的習慣,運用假設,從偶然特定的事例中分理出一般原則,這樣的做法只存在于文明程度更高的那些階層,只存在于受人尊重的那些人腦海之中。”〔6〕分析性思維、市場經濟以及規范人的競爭關系的法治,都是具有現代性的造物。就它們是在人的自覺過程中學會設計和安排的第一件作品而言,是應當得到超越的,人類沒有理由陶醉于自己的處女作而駐足不前,而是需要去構思更為偉大的作品。事實上,人類社會本身就是一列加速奔馳的列車,而且是一列從未安裝剎車的列車,想要停下來稍事休息,也是根本不可能的,無論對身后的道路有著多么深情的眷戀,也必須一往直前。所以,我們的使命就是開創未來,用新的作品去覆蓋曾經引以自豪的處女作。
奈特在談論經濟過程中的不確定性時,探討了人是否有能力應對不確定性的問題,奈特在思考中自問自答道:“哪一類意識能夠預知未來,這個謎團根本就無從破解。我們只知道這樣一個粗淺的事實:越是復雜的適應,意識越是如影隨形。至少我們被迫推導出這樣的關系。我們無法通過科學找到這樣的關系,運用因果關系也無濟于事。”〔7〕其實,這里所說的無法把握、解釋人們應對復雜性和不確定性能力的科學是指現代科學,是包含著分析性思維和建立在分析性思維基礎上的科學。如果科學實現了思維方式的轉變,即用相似性思維置換了分析性思維,那么,人們應對復雜性和不確定性的能力,或者說,在復雜性和不確定性條件下開展行動的能力,是能夠得到認識和把握的。
其實,奈特在一定程度上已經趨近于形成正確的猜測,特別是他準確地指出了這種思維的經驗特征。奈特說,“如果非要對這種適應調整立于文字的話,我們只能勉強用刺激和反應這兩個詞。不過,經驗告訴我們,我們并不是針對過去的刺激進行反應,而是針對我們大腦中的‘圖景’做出反應。這里所謂的‘圖景’,就是我們對事件未來狀態的認識。就常識而言,無論在哪里,只要適應與直接的刺激脫鉤,意識或者說這個‘圖景’就一定存在,而且發揮作用。”〔8〕可以認為,也許這個圖景并不一定是現狀或未來完整、準確的映現,但是,卻可能是全息的。更為重要的是,這個圖景處在不斷變化和調整中,會隨時隨地得到修正。這也是相似性思維的一個基本特征。如果說分析性思維通過對對象的抽象分析等方式所把握的是一些基本的抑或基礎性的線,那么,相似性思維所要獲得的恰恰是全息圖景。正是這種差別,使人應對復雜性和不確定性的能力,或者,使人在復雜性和不確定性條件下開展行動的能力,都得到了大幅提升。
我們發現,20世紀在管理學的領域中,提出這樣的觀點已經非常前衛,那就是,“系統思維是一種豐富的語言,……它的最終目的在于幫助我們更清楚地看見復雜事件背后運作的簡單結構,而使人類社會不再那么復雜。”〔9〕然而,到了21世紀,隨著復雜性問題引起更多的關注,系統思維的任務也就不再是把復雜性還原為簡單結構,而是要尋求和建立起一種直接地把握復雜性的思維方式。不過,彼得·圣吉畢竟看到,“系統思維是‘看見整體’的一項修煉”,“系統思維是一項看清復雜狀況背后的結構,以及分辨高杠桿解與低杠桿解差異所在的一種修煉”。〔10〕這就為我們在社會行動中直接把握復雜性提供了啟發性的切入點,即從系統的整體出發,而不是從系統結構中的要素出發。顯然,“復雜性意味著更多和更深的相互依賴,從而更多的偶然性節點。”〔11〕對于這些偶然性節點,顯然是無法通過分析性思維的應用去加以把握的,而是需要在直觀、想象中去把握這些節點。而想象本身,就是在系統的整體性層面上進行的,而不是在從其要素出發的道路上展開的。
在低度復雜性和低度不確定性條件下,確如奈特所說,“所有的人類行動,甚至最純粹的常規行動,都在一定程度上以某種方式表現出前瞻性的特點,也包括應對無法預期的形勢,并做出決策。”〔12〕也就是說,在低度復雜性和低度不確定性條件下,只要擁有相應的信息,并掌握了事件演進的規律,行動者就能夠實現對未來的預測,從而做出謀劃,表現為前瞻性地回應未來可能出現的事項。在某種意義上,社會科學這個門類的出現,特別是具有可操作性的許多社會技術,正是服務于預測未來的需要,也確實對人的行動的前瞻性提供了巨大的支持。但是,在高度復雜性與高度不確定性條件下,信息可能呈現出爆炸式增長的情況,但可以供我們預測未來的信息卻可能是匱乏的,即便運用大數據技術,也可能無法發現那些對于我們預測未來有用的信息。另外,就現有的科學及其技術來看,是在低度復雜性和低度不確定性條件下發展起來的,在其最根本的思維方式方面,與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條件下的行動要求相去甚遠,往往會導致嚴重錯誤的決策。可以認為,在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條件下,預測能夠成功的概率是很小的。因而,前瞻性行動往往會成為一種奢望。
也就是說,基于既有的科學觀念,人們總希望將未知的未來轉化到可知或已知的未來,那就是發展出預測的科學及其技術。奈特針對人的預測追求指出,“預測不確定性有兩種方法,一種方法針對個別情況,通過規律加以預測,第二種方法是通過歸類進行概率判斷。在日常生活中,這兩種方法也都用得束手束腳。不管用哪種方法,都需要花費成本,也需要花費時間來收集信息。對于一次行動的決策,這么做殊為不值。”〔13〕在社會低度復雜性和低度不確定性條件下,預測是可能的,奈特所推薦的這兩種辦法也是有用的。即使如此,奈特也提醒我們關注預測活動本身所產生的成本問題。然而,在社會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條件下,預測是否可能,本身就已經變成了一個非常嚴峻的問題,更不用說其造成的高昂成本。
我們看到,20世紀后期以來,在全球風險社會中,危機事件頻發深深地困擾著人類。在這種情況下,人們熱衷于編制危機預案,其中,顯然包含著積極面向未來而開展行動的自覺性。但是,這樣做在基本思路上,卻是非常可疑的。無論它取得了多少次成功,也不能證明這種思路的正確性。我們認為,在社會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條件下,凡屬于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范疇的事件,不管它是否會以危機事件的形式降臨,都是不可預測的,遑論危機預案編制以及大量的物力、人力消耗和作為儲備的閑置。事實證明,我們所編制的大量危機預案都是無用的。我們在編制危機預案時期待著某個危機事件如期而來,但我們所期待的危機事件卻總也不來,而我們未想到的也未編制危機預案的某項危機卻不期而至。所以,不僅奈特所推薦的兩種預測方法是無效的,即使我們在既有的科學及其思維方式中發展出了新的預測術,也不比搖簽算卦更有價值。
奈特也看到,即使在社會低度復雜性和低度不確定性條件下,一旦引入人的行動這一變量,也就無法形成關于未來的確定性的知識,“未來受到我們行動的影響,未來的情況取決于無數客觀對象的行為,同時還受到許多因素的影響。因此,我們絕無可能將這些情況全部納入考慮,更不要說評估和匯總各自的影響了。”〔14〕在這種情況下進行決策,如果攜帶著對普遍性知識的迷信,如果囿于分析性思維而強行對未來做出精確性預測,雖然能夠制作出貌似科學的文本,卻無法導向積極的行動,甚至有可能對行動造成消極影響。特別是在強調行動對于政策執行的嚴謹性的時候,必然會使得行動與實際需要之間發生偏離。事實上,此類問題是我們司空見慣的。當我們在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條件下觀察這一問題時,其中所包含的邏輯就是非常有害的。
當然,社會的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并不是向不可知論回歸的理由。在某種意義上,我們認為,可知論與不可知論的爭論是在同一個思維框架中展開的,都是基于分析性思維而作出的思考,是在同一種思維模式中形成的兩種不同意見。我們所追求的,是對分析性思維的揚棄,即用相似性思維取代之。當相似性思維以科學的形式出現的時候,同樣承擔著知識生產的功能。這種知識生產充分考慮到社會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的現實,從行動出發和為了行動而進行知識生產,關注知識的行動效用。如果對這類知識的外在特征進行靜態描述,可以說,這是一類相似性的、具體的知識,是合乎經驗理性的知識,是在社會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條件下開展行動的必要知識。
對于既有的這一在工業社會歷史階段中發展起來的科學,奈特認為,“我們可以將科學理論表述如下:這個世界‘確實’是由基本元素構成的,這些元素不僅保持不變(原子、分子、以太,諸如此類的),而且它們的活動規律可謂大道至簡,清晰可解。但是,科學理論還認為,這些元素數量龐大。就算它們發生很簡單的變化(僅在空間做理論上的運動),都會產生千變萬化的組合,要把握這些組合的詳細情況,遠非我們智力可及……我們不得不說,從哲學目的上說,不管這個理論認識看上去是多么令人賞心悅目,但是,從邏輯上說,我們還必須假設,我們的行為是真正的不確定,真正的變化不定和真正的斷斷續續。”〔15〕按照這個邏輯,我們行為的不確定性和非連續性是源于認識的局限,是因為真實的世界不可知,從而使得我們的行為無法遵循世界萬千表象背后的規律。正如仰望上帝的無所不能而感嘆人的有所能而有所不能一樣,在認識論的信念之下,即使世界的不可知也往往歸結為人的認識的局限性。這樣一來,在認識到了人的局限性的時候,會不會產生一種悲觀情緒?會不會不自覺地為人的認識設定界限?顯然在邏輯上是一個必然的走向。那樣的話,也許人們等待命運的捉弄就是一個不得不接受的未來。
顯而易見,在社會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的條件下,這一邏輯指向的那個結果是有害的。因為社會的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愈益凸顯了人的行動的價值,而人的行動恰恰需要得到科學的支持。不僅悲觀地而且任何消極地接受命定未來的做法,都是錯誤的。在社會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條件下,恰恰需要人的積極行動去開辟屬于人類的未來。這就需要一種適用于社會高度復雜性與高度不確定性的科學觀念,進一步地講,需要一種不同于分析性思維的相似性思維。事實上,從近代以來的科學發展史來看,之所以那些造詣頗高的偉大科學家最終會走向要求信奉上帝的結局,甚至會變得迷信,概由分析性思維所賜。在他們運用分析性思維從事科學研究時,走到了這種思維設定的邊疆,反而感到人的認識的局限,以至于深感上帝的安排是不可測度的。如果我們實現了相似性思維對分析性思維的替代,也就意味著我們開拓了人類認識的新疆域,也就不再會受到世界在終極的意義上可否被認識這樣一個問題的困擾。
當培根宣布“知識就是力量”時,并不是要提出一個客觀判斷,而是表達了近代早期新生的社會力量所擁有的非凡自信心,那就是可以認識世界以形成知識,有了知識的武器就可以改造世界,以致無所不能。在這種語境下,一些有著較高思想深度的哲學家提出不可知論,顯然是不合時宜的,受到唾棄也就在情理之中。所以,現代科學是在人的激昂自信心的驅使下走出了今天所呈現給我們的這樣一條道路。就此而言,在科學的理性面目背后,卻深深地隱藏著一種非理性的驅動力。我們認為,正是這種非理性的驅動力,使科學走上了片面化發展道路,將人的思維框定在分析性思維的單向度模式之中。在社會的低度復雜性和低度不確定性條件下,人們并未覺得這有什么不妥,反而因為科學的巨大成功而形成了對科學的迷信。然而,在社會的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條件下,當科學面對著越來越多的無法透過表象去把握同一性的事物時,也就使片面的、單向度的現代科學承受了越來越強大的挑戰。
其實,科學不應僅僅臣服于分析性思維,而是需要更多地倚重于相似性思維。事實上,在社會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條件下,基于相似性思維的科學就會有著更大的施展拳腳的空間。當然,相似性思維也同樣具有知識生產的功能,但基于相似性思維而生產的知識更多地屬于具體的知識而不是普遍的知識,因而,在實用性方面會有著更優異的表現。需要指出,建立在分析性思維基礎上的科學有著對普遍性知識的偏好,對于具體知識,則表現出輕蔑,甚至將具體知識貶為經驗,被作為理性知識對立面的感性知識。就思維方式具有高度普遍性特征而言,工業社會的人們在知識追求上也表現出對普遍性知識的偏愛。就這種偏愛達到了偏執的地步而言,實際上也反映了科學的非理性方面,或者說,證明了科學的非理性。如果我們需要對思維與知識進行區分,那么,科學的理性自覺就應放在維護思維與知識的非同質性或非同形化方面,思維具有普遍性的屬性,而知識則應是具體的。用這個標準來審查現代科學,就只能作出否定的評價。至少,在社會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條件下,如果我們需要進行科學重建,即建立起不同于現代科學的新科學,那么,就需要避免思維的普遍性與知識的普遍性走在同一條道路上。也就是說,對建立在分析性思維基礎上的現代科學加以揚棄,進而在相似性思維的基礎上建構起新科學。相似性思維具有普遍性,而基于相似性思維的科學,則致力于生產具體的知識。
奈特說,“我們生活在一個充滿悖論的世界里。其中最核心的一條悖論是:我們之所以需要知識,是因為未來不同于過去;而能否獲取知識,卻又取決于未來和過去是否相似。”〔16〕然而,分析性思維所提供的只是在既定思維框架下所包容的未來,只允許那些分析性思維能夠觸及到的和在邏輯上能夠容納的未來,并將其稱作為新知。在分析性思維作為一種模式確立起來之后,在基于分析性思維而建構起來的科學范式成為科學的唯一形態之后,雖然知識增量迅速積累,但也有許多可能應成為知識的因素,比如,諸多人的經驗、思考所得、想象的創造物等,都被斥為神秘的或荒誕不經的東西,不被接納為知識。當人類面對著社會的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時,一方面,我們感受到知識爆炸;另一方面,能夠助益于我們在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條件下開展行動的知識卻又極度匱乏。追蹤溯源,是因為分析性思維方式阻礙了我們形成具有另一種屬性的知識。所以,我們不得不構想一種不同于分析性思維的相似性思維。
由分析性思維所建構起來的科學所追求的是精確性,“精確科學無非是進行抽象,最理想的方法是解析法。解析與抽象實際上同出而異名。我們的任務是將那些盤根錯節、相互關聯的變化之復雜現象梳理得井井有條。也就是說,首先,我們要對復雜的現象進行抽絲剝繭,使之成為前后一致的事件序列或者行為,也就是規律;其次,我們要將各種基本事件序列分離出來,然后對每一項進行單獨的研究。”〔17〕按照這種思維路向,當所面對的研究對象的復雜性和不確定性程度越來越高時,就必須通過方法的改進去實現抽象的目標。但是,當復雜性和不確定性達到了某個臨界點的時候,也就會同時在方法的改進上遭遇瓶頸,從而無法再通過方法的改進去賦予對象以秩序,即無法在各種現象之間找到事件前后一致的關系,無法將事件安排到前后一致的序列中。同時,雖然每一個事件都是孤立的,但若對每一個事件進行單獨研究的話,又是沒有意義的,無法對行為提供指導性的意見。這個時候,建立在分析性思維基礎上的精確科學也就失去了應有的價值。事實上,在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條件下,分析性思維所追求的認識客觀性、觀察精確性和推理嚴密性都必將成為無法實現的奢望,甚至是一些荒謬可笑的妄想。一切專注于形式合理性的追求,都因為與實踐理性的不合拍而顯得毫無合理性可言。所以,如果說人類依然需要科學的話,就必須發展另一種科學。這種新的科學在根本上應當實現思維方式的變革,不再是建立在分析性思維的基礎上,而是建立在相似性思維的基礎上的,或者說,是由相似性思維建構起來的科學。
早在20世紀初,弗蘭克·奈特就對基于分析性思維的精確科學作出質疑。奈特認為,“不管什么類型的問題,運用解析方法總是相當的不完全。對于復雜現象之諸因素,如果我們將它們置于正常而現實的情況下,就像我們在現實生活中必須應對的情況,解析法對其中絕大多數都將無能為力。解析法是否有價值,取決于以下事實是否成立。在一堆問題構成的某種情況中,某些特定的因素是共性因素,這些因素不僅無處不在,而且數量眾多,更兼具作用巨大,足以成為此種情況之主宰。這樣,對于這些為數眾多的因素,洞悉它們之間存在的規律,將會使我們得到總體情況之近似規律。”〔18〕而且,它必須以研究對象是一種靜態存在為前提,或者說,是可以加以靜態地把握的。根據奈特的看法,即便如此,解析方法也是有局限性的,更不用說研究對象處在急速變動中了。也就是說,解析方法只適用于“理想條件”。然而,“所謂的理想條件,僅僅指的是這樣的條件:對于那些數量眾多、變化萬千但重要性稍遜的‘其他事情’,只要我們的規律未將它們納入考慮,那么,這些事情就被假定為完全不存在。”〔19〕顯然,當科學無視這些事實時,或者,當科學假定這些事實不存在時,卻不可能將這些事實從現實中真正抹去,它們只不過是被科學判定為不重要的因而可以無視的事實。的確,如果現實即科學所面對的對象世界處在低度復雜性和低度不確定性的狀態中,那些被忽略的事實可能并不構成對科學結論的威脅;如果現實即科學所面對的對象世界處在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的狀態中,情況就不一樣了。也就是說,在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條件下,對研究對象的靜態把握和對理想條件的追求本身就具有反科學的性質。而且,任何事實在受到忽略時,都會立馬引來反擊,從而對強行獲得的科學結論作出否定。
相似性思維也包含著認識,或者說,在人對世界的認識中,可以運用相似性思維。但是,與工業社會的認識論不同,基于相似性思維的認識可以看做是一種翻譯。正如不同語言之間的翻譯實現了文本在不同語言之間的轉換,這種認識也只是為了把一種形式的存在物轉化成另一種形式,使其更加方便人們的把握。也許人們會說,這種基于相似性思維的認識如果滿足于翻譯的話就只能實現對事物表象的把握,無法深入到事物的本質。如果你這樣提出了問題,只能說明你持有的是認識論的思維習慣,還沒有理解相似性思維的目標。對于相似性思維而言,并不打算去認識事物的所謂本質,或者說,它并不希望通過分析、分解去打碎事物,并不打算到事物的碎片中去認識所謂的事物的本質,而是希望在維持事物整體不變的條件下認識事物,而且,是把重心放在了對事物價值的認識上的。就此而言,在事物整體表象的意義上所進行的翻譯已經可以達成認識的目的。
當然,基于相似性思維的認識并不會僅僅停留在簡單的翻譯之中,而是通過想象的應用,在事物之間建立起聯系和創造出意義。另一方面,經過翻譯,事物的存在方式得以轉換,以符號系統的形式呈現出來并為人們所掌握,成為可以交流的語言,從而使事物的意義和價值也得以在行動者之間分享。這樣一來,旨在發現事物價值的相似性思維也就達到了目標。不難想象的是,一旦事物的意義和價值通過語言交流而在行動者之間得到分享時,就會發現,“表象并不扎根于它們從中獲取自己意義的世界;它們自身向自己的空間敞開,這個空間的內部橫肋產生了意義。語言存在于表象為自己創立的間距中。因此,詞并不構成一張從外表復制思想的襯度較弱的照片;而是首先從內部,在所有那些表象其他表象的表象中,去回顧思想,指明思想。”〔20〕由于語言的介入,事物間的間斷性不僅得到彌合,而且獲得了意義。在翻譯中所實現的形式轉換,使意義變成了價值,并被貫注到行動中。這種價值既是行動者的觀念,也是行動的目標。
在工業社會中,分析性思維的知識生殖功能得到了無比充分的展現,由這一思維方式創造出來的知識體系呈現出爆炸式擴張的狀態。在歷史比較中,如果說農業社會歷史階段中的人們所持的主要是相似性思維的話,可能會認為,分析性思維所具有的知識生殖優勢是相似性思維無法相比的。這的確是歷史事實。但是,我們理解這一現象時需要考慮兩點因素:其一,農業社會中的相似性思維及其認識對象都較為簡單和具有確定性,而且作為認識追求的動力也是有限的,所以,在知識生殖能力方面遠低于工業社會;其二,雖然農業社會和工業社會的人們所持的是相似性思維和分析性思維這兩種不同的思維方式,但人類的認識史是一個連續的過程,即使知識結構的斷裂使認識史中包含著間斷性,但作為歷史的連續性并未受到根本性的影響,因而,知識生殖也表現出了累積狀況。也就是說,基于分析性思維的科學,或者說,分析性思維當道的時代,也繼承了農業社會歷史階段中由相似性思維生產出來的知識,從而使工業社會的知識體系更加龐大。
應當承認,分析性思維在知識創造和建構中也對那些由相似性思維建構起的知識進行了清理,甚至對整個基于相似性思維的知識體系做出了揚棄。但是,這個批判、揚棄和清理的過程也是知識生殖的過程,而且,因為有了批判的對象作為參照系,使新的知識體系的建構也顯得方便多了。所以,分析性思維的知識生殖能力以幾何倍數的形式提升。總之,工業社會知識體系膨脹的事實并不是相似性思維知識生殖能力弱的證明,也不能說它像熊貓那樣存在著生殖功能退化的問題。在后工業化進程中,如果實現了相似性思維對分析性思維的替代,我們相信,相似性思維將會展現出比分析性思維更加強壯的知識生殖能力。因為,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的社會現實以及在這種條件下開展行動的客觀要求,都決定了相似性思維必須擁有更強的知識生殖能力。另一方面,就相似性思維的重建是在分析性思維已經取得的全部積極成就的基礎上進行的,就相似性思維在揚棄分析性思維的過程中保留了其全部積極的方面而言,就后工業社會的相似性思維包容了分析性思維來看,它也具有更優越的知識生殖能力。所以,我們認為,相似性思維是在歷史發展中被推展出來的,在相似性思維的基礎上,我們將會看到科學獲得一種全新的面目。或者說,隨著相似性思維被建構了起來,不僅社會科學的研究,而且所有被認為是科學研究的活動,都將開始新的征程。
既然我們處在全球化、后工業化時代,既然我們的社會呈現出了高度復雜性和高度不確定性的特征,既然我們遇到了諸多前所未有的問題,那么,在新的歷史征程中,我們所需要的是新的思維方式。所以,我們的社會科學研究需要于此之中發揮作用,需要把對新的思維方式的建構作為自己當前必須承擔的一項責任。實現對分析性思維的超越以及致力于相似性思維的建構,就是當前社會科學研究的重心所在。在致力于促進分析性思維向相似性思維轉變的過程中,我們不能求助于任何既有的理論,唯有對事實的觀察,才能讓我們獲得所需要的推動力。科學以及實踐發展的現實要求,將是我們獲取這種思維方式建構之必要資源的場所。事實上,科學研究以及社會實踐都如此深地陷入了分析性思維的桎梏,在突破分析性思維的既有束縛方面,顯得那樣艱難。但是,當我們構想這場思維方式變革的運動時,完全可以從科學研究和社會實踐的蹣跚步履中發現一種熱切的期盼,而這種期盼就是我們的動力,其中也包含著豐富的資源。就人類的后工業社會必然會擁有不同于工業社會的思維方式而言,可以相信,科學的發展和實踐的要求都必然會把相似性思維推展出來。
〔1〕〔美〕德華·霍爾.無聲的語言〔M〕.何道寬,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73.
〔2〕 〔美〕維納.人有人的用處〔M〕.陳步,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3.
〔3〕〔20〕〔法〕米歇爾·福柯.詞與物——人文科學考古學〔M〕.莫偉民,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1:100,104.
〔4〕〔法〕克羅齊耶.法令不能改變社會〔M〕.張月,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63.
〔5〕〔美〕蓋伊·彼得斯.政府未來的治理模式〔M〕.吳愛明等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2:13.
〔6〕〔7〕〔8〕〔12〕〔13〕〔14〕〔15〕〔16〕〔17〕〔18〕〔19〕〔美〕弗蘭克·奈特.風險、不確定性與利潤〔M〕.郭武軍,劉亮,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11:10-11,154,154,258,235,161,235,234,3,4,4.
〔9〕〔10〕〔美〕彼得·圣吉.第五項修煉〔M〕.上海:上海工業出版社,1999:79,75.
〔11〕〔美〕詹姆斯·湯普森.行動中的組織——行政理論的社會科學基礎〔M〕.敬乂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150-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