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祭祀文化變遷與土家族民間舞蹈的歷史發展

朱宇翔

歷史悠久的擺手舞是土家族人民祭祀先祖、祈求庇護、歡慶節日時不可或缺、世代相傳的大型歌舞活動。在湘西、鄂西地區，因種種祭祀需要，土家族民眾一直以舞蹈的形式來表達自己的對自然生命的崇敬和對美好生活的祈愿。在早期的擺手舞中，既有體現原始祖先狩獵及居家日常生活等內容，也有體現祖先們挖掘除草、插秧翻耕、種植瓜果、織布縫衣等農業生產內容。隨著歷史文化的發展，土家人的生活方式、居住環境也在發生著變化，但不變的是土家人堅持將社會改革創新、日常生活行為等內容不斷地融入到文化藝術生活如舞蹈表現形式之中。這既保證了土家族傳統文化和舞蹈藝術的傳承發展，也讓人們深切感受到土家人兼容并包的精神思想。

一、宗教祭祀文化變遷對湘鄂西地區土家族民間舞蹈的影響

1.先秦至南北朝時期的土家族民間舞蹈

先秦至南北朝時期，是土家族原始舞蹈的產生和潤色期。一方面土家族先民在生存過程中經常與自然抗爭、與異族發生戰爭，這些生活與歷史都會影響到土家族的歌舞形式。如古代巴族在廩君時期征戰日漸頻繁，其舞蹈也逐漸朝“戰舞”方向發展。史書記載，“周武王伐封，實得巴、蜀之師，著乎尚書，巴師勇銳，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即可看出當時的土家歌舞大多展現出巴人奮勇拼搏、彪悍頑強的進取精神。另一方面因早期的先民生活較為原始簡樸，生產力勞動力水平低下，生存多依賴自然環境，故產生了特定的圖騰崇拜，土家族人也將這種意識崇拜融入在祭祀性歌舞之中。

“圖騰、宗教祭祀性歌舞是中國四大類民間舞蹈中的一類。”①土家族擺手舞主要內容之一，是以祭祖為主，它在社會的不斷發展中構成了其基本架構，并經過由“圖騰崇拜”至“先祖崇拜”再至“土王崇拜”的變遷歷程。《后漢書》載，“廩君死，魂魄世為白虎”，作為虎巴的后裔，先秦早期土家族人逐漸形成了用血祭來崇拜白虎圖騰的形式。隨著社會的變遷，“圖騰崇拜”被“祖先崇拜”所替代。土家族祭祀的氏族祖先有向王天子、八部大王和大二三神。向王天子即為廩君，從土家族古歌中可知，廩君乃巴氏之子，名務相，所以史稱廩君為“向（相）王天子”。現今四川省酉陽縣依然保存著八部大神的殘碑，據稱是當年“八部大王廟”所在之處。在湘西、鄂西土家族地區，人們祭祀八部大王，有一整套規范的儀式。在土老司帶領下，人們圍繞廟前神樹，敲鑼打鼓，舞蹈祝祈，臉上還用豬血畫上道道血痕。隨著土司制度的成形，這種以姓氏為紐帶、極具特色的“土王崇拜”形式得以推廣。土家族人祭祀的“土王”有彭公爵主、向佬官人、田好漢、覃垕王和唐土王等。彭公爵主、向佬官人、田好漢則是土家族早期氏族部落的三位首領，是土家族實實在在的土王。

土家族人非常信仰“梯瑪”。“梯瑪”是土家語譯音，意為“祈神的巫師”，漢語又稱“土老司”。在主持祭祖和擺手舞活動時，梯瑪一般都會用“跳神”的形式來擺手祭祖、祈求五谷豐登、族人安康幸福，并替人消災解惑。可以說，“梯瑪”是土家人信仰供奉的最為真實的情感寄托、崇拜對象。“梯瑪”曾是土家文化模式中的重要角色，在湘鄂西地區擁有著最高的社會地位，且承擔著非常重要的社會職能。在宗教祭祖活動中，土家族的擺手歌舞通過娛神、娛人的舞蹈形式，表現出對先祖崇拜的思想感情，承擔著祈求神靈庇護的社會功能，也使得土家族的傳統文化與藝術藉此能夠較好地保留下來。

佛教傳入土家族地區的時間比較早。據記載，東晉咸康年間（公元335—342年）佛教便已傳入土家族地區，鄂西來鳳的仙佛寺即興建于這一時期。土家人受到“佛教文化”的影響，開始相信因果報應、生死輪回。首先，從擺手舞的隊形上來看，就有表現出佛教文化中圓滿無盡的思想追求。在跳擺手舞時，土家人大多是在鑼鼓伴奏下，圍成一個大圓圈，歡聲笑語中邊唱邊跳，且跳一圈會變換一組動作。若將每圈的各個動作連接起來看，則可觀賞到一個較為完整的舞蹈情節。其次，在擺手舞動作中，有直接體現其宗教崇拜的動作，如“拜菩薩”、“團圓手”和“大團圓手”等等。“拜菩薩”的跳法為跳拜→蹲拜→展翅→再跳拜；“團圓手”的跳法為團圓手→展翅→拍手兩次；“大團圓手”的跳法是四拍團圓手→上打右手→八拍“右左右”斗牛手。可見，這一時期，土家族人在敬祀祖先、神靈的同時，信仰出現了佛化傾向。

2.宋元至明清時期的土家族民間舞蹈

正式的土司制度始于元代，但就土家族地區而言，如果從各部族首領確立對各自領地的統治算起，早在五代時期，土家族土司制度已初具規模，宋時得以發展。

從元代開始到清代改土歸流的八百多年時間，中央王朝通過部族首領對土家族地區實行間接統治，對土司實行嚴格的文化管控。這一時期內，先民們依然保持著原本的傳統文化生活，發展變化較為緩慢，在固定的時間進行祭祀活動、開展族際間的交流，土家族民間舞蹈也保留著原生形態。明清時期，隨著儒家禮樂制度在土家族地區的廣泛傳播，漢文化在土家族地區的影響力開始擴大，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土家族地區文化的繁榮。

3.當代土家族民間舞蹈

從當代土家族文化變遷的大背景下來看，土家族的民俗文化因產生于不同的家族，不同的自然村落、地區環境，使其文化內容各具風土特色，相互獨立而又有所交叉。很長一段時期內，湘鄂西地區的土家族，在相對較為閉塞的自然地理區域環境之下得以不斷發展，但受地理條件、社會思想的諸多限制，其原始的獨特的民族文化藝術形式如土家擺手舞反倒得以較好的留存。但不可忽視的是，在經濟全球化發展的當下，土家族民族文化形態正在逐漸弱化。面對現代化城鎮化發展大趨勢，以及外來異質文化的不斷沖擊，不同地區的文化差異性正在縮小，這使得原本極具地域和民族特色的少數民族民俗技藝、非物質文化遺產等逐漸脫離了民眾的現實生產與日常生活，變得觀賞多于傳承。

二、當下土家族民間舞蹈的文化精神及傳承

1.土家族民間舞蹈的文化精神

一個民族能夠自強不息、源源不斷的發展下去，必定有其雄厚的文化精神作為思想支撐。早期土家族人民以紀念部落領袖、民族英雄為精神依托，并以此凝聚族人保衛家園、謀求安定和諧，這些精神和信念在土家族的風情錄里都有所記載。

如今，少數民族的宗教祭祀舞蹈依然是宗教活動中所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大多數的宗教祭祀舞蹈迄今留存于經濟不太發達的少數民族地區，而祭祀活動的季節日期、規模形式、舞蹈動作、音樂旋律和服飾場所等都有著潛移默化的約定。一般來說，土家族的宗教祭祀活動由梯瑪、法師來主持儀式，再由族中德高望重的老者在隊伍的最前面進行領舞，其他民眾緊跟其后。在踢踏擺手、蹁躚進退的舞姿中，人們自覺地被強烈的民族禮俗和文化精神所熏染。

在土家族的祭祀活動中，由祭祀舞蹈的形式內容、動律節奏和氣息神韻所呈現出來的文化意境，既是為了祭祀祖先神靈、紀念民族歷史、緬懷古代英雄，也是為了展現土家族人民的生活方式和審美興趣。其中，擺手舞因其規模龐大、動作規范單一、表演儀式隆重又系統化等特點，成為最具有標識性的土家族藝術文化之一。

2.土家族民間舞蹈的文化傳承

隨著時代和文化的變遷，目前湘鄂西地區土家族民間舞蹈的保護與發展面臨著巨大的考驗，亟需多方聯動起來進行合理有效地保護。

（1）地區文化資源的保護。當前，湖北、湖南等地正在大力宣傳保護、傳承土家族的歌舞文化。如湖北省來鳳縣率先開辦了“擺手舞文化旅游節”，并號召各大電視臺、報紙網絡等傳媒一起承辦大規模的歌舞晚會。湖南省張家界將《魅力湘西》大型歌舞表演作為當地旅游觀賞項目之一堅持長期演出，讓人們能夠更加直觀地了解到神秘的土家族文化。②這些做法中可以看出當地政府及民眾對土家族民俗文化給予了高度的重視。

（2）生態保護。從區域環境角度來看，促進地方民眾自覺參與文化保護有著更為重要的現實意義。保護好少數民族地區村寨的生態環境，相當于保住了少數民族文化的發源地。原始土家族擺手舞流傳的村寨大多自然地理環境較為封閉，只有把文化生態源流保護好，才能更好地保留住原生態的民族文化。結合民俗文化旅游發展，可以將文化資源與旅游、經濟資源進行深度融合，這有助于文化的發展傳承。與此同時，在開發的過程當中，還應注意對少數民族文化進行選擇性的尊重維護，如建立地方民俗博物館等，要充分利用傳統文化資源，使之與當下經濟發展、文化生態相互融合、共生共榮。此外，我們應該強化保護生態環境和保持文化習俗的自覺意識。

（3）學校教育。目前，湘西地區已有多所學校將土家族民間舞蹈引進校園，部分學校將其作為廣播體操項目融入體育課程內容，還有部分學校將土家族歌舞的研究納入課程教學的研究項目，這可以促使民族地區的學生群體在完成基礎學業的同時，了解到更多的本民族文化知識，也有助于土家族歌舞在青少年群體中的文化傳承。

（4）挖掘和推廣土家族擺手舞。早期的民俗文化傳承活動更多的是一項民眾自發行為。湘鄂西地區的土家族歌舞，一般也是依靠當地人在日常生產生活中自發傳承。隨著經濟建設文化建設一體化的不斷發展，少數民族地區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外出求學打工，村寨留守的大多是老人和小孩。民俗文化的傳承主體是人，文化傳承僅靠民眾的自發意識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有政府的規劃與參與。此外，提升年輕一代對民族民俗文化的學習興趣也非常重要，不妨借助現代化傳播媒介實現多渠道多層面多元化的信息傳播，讓更多的青年人了解和熟悉土家文化和擺手舞。

三、結語

總的來說，在土家族不斷發展歷程之中，土家族歌舞以其獨特的文化魅力，成為湘鄂西地區極具代表性的文化藝術表現形式，傳承給后人豐富的精神財富，并豐富了中華民族的文化構成。在不同的社會時期，土家族擺手舞曾發揮著不同的歷史作用。在原始時期，它是承載土家人幸福安康希望的載體；在封建時期，它成為與外族進行文化交流的紐帶；在社會主義新時代的當下，它是土家人文化精神的寄托與傳承。隨著土家族文化發展歷程的演進，土家族民間舞蹈自身也在發生著相應的變化，并在不斷融合發展中注入新的時代文化元素，走向新的審美歷程。

注釋：

① 劉彥、全露：《土家族擺手舞的現代變異》，《長江師范學院學報》2007年第5期。

② 陳海珍：《土家族歌舞的文化功能研究》，《文化與藝術》2010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