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貝妮(長沙市青少年宮,湖南 長沙 410000)
“死亡不在遠處,而是在眼前,就在當下,我們的心執(zhí)著的就是記憶。”
—印度哲學家克里希那穆提
肖邦第二鋼琴奏鳴曲,為悼念華沙起義的英雄同胞們而作,夾雜在伴有喪鐘哀鳴的送葬行列之中的是平和優(yōu)美的行情樂段,似回憶般溫存動人。肖二奏鳴曲中深切的痛楚以及苦痛化成的歌,撥動世人的心弦,展現(xiàn)了作曲家關(guān)于生與死的音樂哲學觀以及肖邦音樂特有的詩性空間。全曲點睛之處莫過于第三樂章“葬禮進行曲”,肖邦的這首葬禮進行曲深刻寫實,具有哲學思辨的高度。這個樂章刻畫的景象,如同印度哲學家克里希那穆提在《生與死的冥想》詩篇中的敘述。“死亡不在遠處,而是在眼前,就在當下”,這便是最好的注腳。
肖邦《第二鋼琴奏鳴曲》,作于1839年,其中第三樂章為著名的送葬進行曲,先作于1837年。當時肖邦在馬略卡島療養(yǎng),住在喬治·桑的故鄉(xiāng)諾昂。1838年秋,肖邦、喬治·桑同她的兩個孩子,分別來到馬略卡島修養(yǎng)。“肖邦自己另走一路,很可能是為了掩人耳目”",那時,他與桑的戀情并未公開。馬略卡島多雨潮濕的氣候,當?shù)厝藢πぐ罘尾〉膮挆壱约爸{傳,瓦勒德莫薩的夏爾特爾修道院,廢棄、荒涼、甚至是恐怖,肖邦肺病的加重,直至咳血不止,這一切,都成為肖邦療養(yǎng)時的丑陋印象。《葬禮進行曲》也正是在那里,有了雛形。1839年,二月,肖邦和桑離開馬略卡島,在馬塞短暫停留之后,于五月回到了喬治·桑的故鄉(xiāng)諾昂。怡人的鄉(xiāng)村景色,溫和舒暢的空氣,使肖邦倍感安慰,此時的他,音樂創(chuàng)作步入成熟期,技巧嫻熟而且頗為多產(chǎn)。1839年,夏,肖邦在瓦勒德莫薩草稿的基礎(chǔ)上,創(chuàng)作了這首降b 小調(diào)第二鋼琴奏鳴曲。因為包含了先前創(chuàng)作的葬禮進行曲樂章,而得名《葬禮奏鳴曲》。
喬治·桑曾精到描述肖邦創(chuàng)作此作品的歷程。“他能連著幾天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流著淚來回踱步,折斷他的羽毛筆,重復或一百次地變動一個小節(jié),一次次寫出來再抹去,第二天在一種堅忍不拔和絕望相混雜的執(zhí)著中重新來過。”
第一樂章,極慢板,在嚴謹歸整的結(jié)構(gòu)內(nèi)融入真誠的愛國熱情,賦予奏鳴曲形式浪漫的靈魂。莊嚴的引子,音響籠罩著壓抑悲憤的氣息。用呻吟般的極慢板做引子,接著用加倍的速度奏出第一主題展開部則以長氣息和小分句結(jié)合的復線條手法,將悲傷、孤寂、憤怒、執(zhí)著與頑強的情感在逐層遞增的推進中一一呈現(xiàn)。隨后的第二主題再現(xiàn)與尾聲仍舊是音樂性格的截然對比,增添悲傷與抗爭的心理色彩。結(jié)束部和尾聲在增長的強力度內(nèi),將音樂中倔強與堅決的性格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第二樂章以陰郁開始,猶如烏云密布,狂風呼嘯的意境,慢慢的云開霧散一縷陽光照射著大地,有此樂曲慢慢轉(zhuǎn)向慢板,有如天籟般的琴聲甜美悠揚,仿佛經(jīng)過復雜的思緒,憧憬美好的未來。這個奏鳴曲套曲的間奏型樂章,在音樂表現(xiàn)出沖動感的同時,給予音響“時間上的方向和興奮”,引導聽眾隨著音樂的展開,建立對聲音、內(nèi)容、行進方向和情緒爆發(fā)的預期。中間舒緩的樂段,有著搖籃曲的歌調(diào),不禁讓人聯(lián)想起肖邦第一諧墟曲(Op.20)中段舒緩的搖籃曲。
整部奏鳴曲套曲音樂氣氛和形象性格的核心,具備鮮活的描繪性與戲劇性。均衡對稱三部曲式,以其節(jié)奏、色彩和織體形式的切換,產(chǎn)生強烈的心理印象。而樂章中段唯美至及、溫柔貼慰的行情片段,是肖邦對頭尾兩次持續(xù)壓抑的葬禮行進片段作出的心理補償。
柱狀和弦的橫向傳導,象征著步履為艱的沉痛心情。左手為降b 小調(diào)主音到中音的小三度搖擺,象征著喪鐘低鳴。接著主音到中音的下行連接為主要輪廓,象征著絕望中的悲嘆。而連續(xù)附點節(jié)奏的上行推進,仿佛向人們展現(xiàn)這樣的場景:送葬人群突然躁動了起來,人民加急了腳步,抽泣著、哽咽著,被訣別的悲痛與不舍吞噬。中段的音樂整體上色彩柔和,情緒親切感人。此外,中段左右手的上行趨勢,使音樂流動悠揚,夢幻而富有希望,不同于第一部分持續(xù)的哀傷下行。中段之后是葬例進行樂段的原形再現(xiàn)。強烈的畫面感再一次席卷而至,聽眾在第一次呈現(xiàn)的基礎(chǔ)上,增加了熟悉感,更易于融入音樂的戲劇進程,從而獲得更強烈的音樂影像和心理感動。本樂章的結(jié)束句,聲音消散的過程沒有出現(xiàn)漸慢的標注,而只出現(xiàn)最后主音和弦音的加重和延長。肖邦并未像第二樂章的尾聲那樣,回憶起中段如歌的夢幻場景,卻誓將痛苦與絕望銘刻于心。
麻木與輕盈,僵硬與酥軟,冰冷與溫暖,絕望與尋求,停滯與流暢,掙扎與順服……肖邦細膩地刻畫了葬禮行列行進的場景,鮮活地展現(xiàn)了絕別時刻人們的心碎、麻木、哀慟、絕望的心理狀態(tài)。
這個如風飄逝的第四樂章,似點精之筆,深刻了全曲的悲情效果。開始部分六連音動機中的三連音上行和三連音回轉(zhuǎn)下行,成為該樂章的運動內(nèi)核。它們的并置與分裂,展開與聯(lián)結(jié),配以淡淡的朦朧音色,呈現(xiàn)出特別的音樂情境。墓旁的陰風,漂泊的靈魂,瘋狂的找尋,以及無法抗拒的墜跌。音調(diào)上無穩(wěn)定的中心感,音樂進行飄忽不定,難以捕捉的方向感和伸縮的力度布局,似即興的音詩,色調(diào)迷離。本樂章無窮動式的上行展現(xiàn)出對平安、希望和歸屬的不懈追尋,而下行則是通向絕望深淵的無奈墜跌。
舒曼評述:“這是非旋律,沒有歡樂的樂章,像是強有力的手壓抑了叛逆的靈魂,使那特別恐怖的幽靈與我們對話。”結(jié)尾像是帶著被獅身人面像愚弄過的微笑終了。”肖邦要求這個樂章要“左手與右手七七八八地齊奏同音。”尼克斯對這個樂章的評價是“葬儀之后,那邊有三位鄰居在議論已故者的為人,沒有惡意的批評,只有善意的贊揚。”而克拉拉則認為“像是秋風吹散落葉,飄落在新墓上。”
偉大的鋼琴家李斯特,在《肖邦的生活》(《Life of CHOPIN》)一書中,描述肖邦為身心細膩之人。對于此曲,李斯特這樣寫道。“我們感受到我們不只是為一個勇士的逝去而哀悼,而是一代人中所有勇士的永久消逝,把裒歌存留給哭嚎的婦人,流淚的孩童和無助的教士。”
李斯特最后說道,“最純凈、最圣潔、最值得信賴,在孩子、女人和牧師們的心中點燃無限的希望。以其不可抗拒的樂音振動,回響、震動和顫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