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州大學法學院 河南 鄭州 450001)
前言
刑法條文因為自己具有的模糊性,往往一個詞語可能出現不同的含義。并且社會發展速度迅速,很多新產生的事物并沒有在法條中加以明確規定,因為刑法其本身具有的穩定性,“即使表達清楚的條文也需要解釋”就要求在具體案件的適用中進行刑法的解釋。刑法解釋在刑法的體系中占據基礎性地位。首先,我們學習和研究的刑法學,本質就是刑法解釋學,形成的刑法理論體系也是在一定的刑法解釋立場指導下構建出來的。其次,刑法的解釋是刑法適用的基本途徑,保障刑法的正確實施,連接著刑法的理論和實踐的橋梁。通過對刑法解釋立場的闡明,必然會對刑法進步與完善起到深遠的影響。
主觀解釋論從對犯罪人的反社會性出發,主要追求法的安全價值,著力保障法的穩定性,刑法在懲治犯罪的過程中,不能超出一般人對刑法的預期。因為刑法涵蓋的范圍很廣,調整對象多種多樣,而且,作為具有強制性的處罰,所以在適用刑法的過程中,必須嚴格按照刑法的規定,隨意超出立法者原意解釋和適用法律,容易導致刑法的范圍不斷擴大從而導致刑罰權的濫用,不利于社會的穩定,也不利于刑法發揮預防犯罪的功能。
對于立法原意究竟是什么這個問題,我認為立法原意是一種思想。立法者在創制法律之時,是為全社會的廣大民眾制定的,我們的立法者就是人民的代表,所以立法者在立法活動時是為了保障人民的公平和自由,社會的秩序和正義,所以立法原意也就是公平和正義的理念,存在于每個理性的人的心中,聚化為一種為全社會共同接受的思想,它是脫離了個人的,從人們思想中提煉并得到升華的,處在一個更高位階上。
首先我不認可主觀解釋論的觀點。主觀解釋論實質上是把立法原意作為了維護刑法穩定性和安全性的工具,用立法原意劃出了一片范圍,所有的刑法解釋都要在這個圈內,不能逾越超出這個范圍。我們認為這種觀點對于立法者的思想理解過于狹隘。所以,主觀解釋論所言的立法原意僅僅體現維護穩定性安全性的價值是不能全面體現立法者的本意的,而應當是符合法治理念的公正,自由,正義,秩序等等價值的集合。
其次,根據客觀解釋論的觀點,立法原意就是進行立法起草,審議,通過的立法者,在進行立法工作時的個人的想法。我認為這種觀點確實值得考量。立法原意其實是一種思想,不能認為是原意是某位或某幾位立法者的某種觀點。而且立法原意并非是如客觀解釋論者所言的虛構的概念,而是客觀存在的。例如我國傳統的儒家思想,它就是經過孔子和其弟子們的論述而產生的一種超越了個人的道德文化,已經從更高的道德位階影響到我們民族的精神和文化。如果依照客觀解釋論者所說,主觀解釋論者在解釋過程中適用立法原意要去問問立法者怎么想的才能去做,那我想問,我們在學習儒家道德之時難道也要去問問孔老先生怎么想的?在踐行馬克思主義思想的時候也要去馬恩本人如何思考的?這顯然是實現不了的,但我們每個人還是深深受到了各種思想的影響。所以客觀解釋論者給立法原意所下的定義是錯誤的。
客觀解釋論是因為伴隨著資本主義的急劇發展,社會矛盾愈發嚴重,各種階級的對立愈演愈烈,犯罪率攀升。同時隨著社會財富的增長,社會發展迅速,新鮮事物不斷涌現,導致各種新類型的犯罪層出不窮,人們逐漸認識到了成文法的模糊性,滯后性的缺點,刑事立法不可能窮盡所有的犯罪現象,立法者難以遇見社會生活中涌現的大量錯綜復雜,形式各異的犯罪,客觀解釋論應運而生。
客觀解釋論者認為法律是社會的產物,法律解釋必須符合實際的社會生活。而且法律并非死的文字,具有生命力,應隨著社會的發展,時空因素的變化而不斷進步發展。條文具有獨立性,立法者一旦制定了法律,法律的思想在那一刻也固定下來了,并隨著時間的變化而逐漸脫離立法者而存在。
我認為客觀解釋論是其自身的合理性的。首先,客觀解釋論通過對刑法的條文進行解釋,不斷的追求最符合案件真相的解釋結論,有利于促進刑法理論的進步。“即使刑法有這樣那樣的文字缺陷,我們也要通過解釋使刑法的缺陷不再存在,亦即補正的解釋。” 許多學者陷入了一個一有問題就要求修改法律的錯誤思維中,我們現在談到的刑法解釋,貫穿在刑法適用的全過程中,規定清晰明確的法律需要解釋,語義含糊的條文更需要解釋,解釋學存在的一個功能就是為了解決此類問題。所以,對刑法的解釋有利于我們更好地提高自身的解釋水平和能力,展現法律人的智慧。主觀解釋論則因為受到立法原意的范圍限制無法做出更為精妙的解釋。
其次,客觀解釋論能提高法律條文適應社會的能力,是法條充滿活力和生機。而主觀解釋不能適應社會的發展,是因為隨著社會的變化和發展,我們對于正義,公平等基本法治理念的理解也不盡相同。因此立法做出時的公平正義可能并非適用時的公平正義。客觀解釋論強調法律于語言的現實性,認為法律的產生和發展都源于社會需要,“規則的含義體現在它們的淵源之中,這也就是說,體現在社會生活的迫切需要之中”客觀解釋論的依據是通過以當下現實為背景進行的文義解釋,如果把社會比作一輛飛馳的汽車,客觀解釋論就像是車內行車記錄儀,能最為及時準確的對車內外的狀況進行反映,而主觀解釋論則更像是路口的攝像頭,只能望著遠去的車輛惋嘆,雖然有一次次的立法和修正,無不是在追趕這輛車或者進行了超前監控,都不如行車記錄儀來的準確,貼切。
那么下面我們來談一談看似美妙的客觀主義論歷來為人詬病的地方,即是客觀主義有違罪刑法定原則,成為一種實際意義上的人治的嫌疑。很顯然,罪刑法定和主觀解釋立場在維護法律穩定性和安全性方面是具有統一性的,那么與主觀解釋立場截然相反的客觀解釋立場理論上會因為更加注重公正的價值而導致在解釋過程中會出現逾越罪刑法定原則的情形。罪刑法定作為我國刑法的靈魂和生命,貫穿于立法,執法,司法的全過程,罪刑法定就要求解釋者不可以把條文的語義缺陷的解釋作為定罪量刑的依據。
許多客觀解釋論者認為客觀解釋是為了保證公正,人權等實體正義,“有限度的”突破罪刑法定的形式側面。而我對此有不同理解。罪刑法定的實質在于通過限制國家的刑罰權來保證國民的自由,而客觀解釋論正是因為突破了國民的期待可能性而失去了其引以為傲的人權保障機能。
有些客觀主義論者認為客觀解釋論并不違反罪行法定,理由主要如下,第一,認為文本的固有含義以及上下文的聯系基本確定了能解釋的范圍,能排除很多歧義,其核心范疇是明確的。對于這種辯解理由我認為是不成立的,以體系來確定解釋的范圍本身就是一件不合理的事情,對于刑法條文中上下文的語義,即使用詞完全一致,根據解釋的需要,有的需要進行限縮解釋,有的則需要進行擴大解釋,同一詞語在具體適用的實際意義本來就不一致,用一個被解釋過的詞語定義一個同樣的詞匯,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第二,認為法官的解釋權受到許多規則的限制,法官做出的解釋都是經過職業培訓和集體討論的結果。長時間經受法律熏陶的職業法律人,難免會出現思維的固化。
罪行法定原則與客觀解釋立場的價值沖突主要在于實現公正的途徑,罪刑法定原則注重對程序正義的維護,而客觀解釋立場則是認為自己通過對案件的實際分析和語義的延伸達到實體正義來維護公正。根據社會主義法治理論,當程序正義和實體正義遇到沖突是,應當優先保障程序正義,而解釋者的目標應當是在程序正義的范圍內盡可能的保障實體正義。那么接下來解決的問題就是如何確定這個程序正義的范圍。
日本學者牧野英一根據法律進化論,曾將法律解釋分為三個發展階段:第一階段是把法看成是神明的命令,必須與此相對應地進行文理解釋;第二階段是把法看成是立法者意志,與此相符合進行邏輯解釋;第三階段是把法看成是時代精神的體現,對法進行社會學解釋。所以,現階段堅持過于片面的主觀解釋論或客觀解釋論。都難以滿足社會和個人對法治的追求,我們應當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尋找出一條最適合我國的刑法解釋途徑。
(1)立法原意應在解釋過程中起到指導作用,這里的立法原意如前文所說,體現了主觀解釋立場維護穩定性和安全性的秩序價值,與我國當前的法治國建設目標、罪刑法定原則的現代內涵相適應。但僅為維護刑法的安定性,“將法律的理想加以犧牲,必然使法律的解釋淪為形式的邏輯化,難以促成正義的實現。”所以立法原意也應當體現客觀解釋立場提倡的人權保障的自由價值,和符合國民的預測可能性的正義價值,即刑法解釋不能損害刑法的認知可能性、操作可能性與實踐可能。
(2)如果說立法原意是一支劍鞘,如原則般制約著解釋活動,客觀解釋方法就如同一把利劍,以其靈活性和確定性作為規則般保障著刑法的實施。立法原意的可操作性差,難以直接作為解釋的直接依據,這時候就需要客觀解釋論這把利刃來解決迎面而來的困難。立法原意的約束并沒有減損客觀解釋論保障公正的功效,通過對程序正義和實體正義的權衡,在罪刑法定的幅度內用最小的代價保護了個人的權益。
一句古老的法諺說到,法律未經解釋不得適用,法官作為審判活動的能動主體,在實踐中通過其嚴密的邏輯和神來之筆般的創造力,是進行刑法解釋最為廣泛的主體之一,“解釋的任務是使法律具體化于每一種特殊情況,這也是應用的任務,這里包含的創造性的法律補充無疑是保留給法官的任務”。法官作為解釋規則的創造者和實施者,是民眾面對接觸法律最直接,最簡便的途徑。所以,如果沒有好的法官來實施,最有學術價值和崇高的法典也不會產生多大的效果。
綜上,第一,要目的明確,要遵循罪刑法定原則,充分理解立法的本意,以自由,正義和秩序作為解釋時遵循的原則。第二,是方法科學,要做到準確、全面揭示刑法規范的載體,也就是刑法條文、詞句術語的真實內涵和外延,反映立法本意和目的,以實現罪刑法定的真正要求,所以我國應當堅持以立法原意指導下的客觀解釋論。解釋者應心中充滿著正義,用善意去解釋刑法,將目光往返于案件事實和法律規范之間,在立法原意的范圍內得出最為符合案件事實的結論。這樣以來,很多案件都能迎刃而解,例如上述說到的放走被虐待的狗是否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根據立法原意難以確定正義的位階優先性。按照折衷說的觀點,對毀壞進行文義的解釋,得出放走名犬是屬于“使公私財物的價值或使用價值減少或消滅的方法之一”,然后確定這種解釋結論是有利于維護法保護社會秩序的穩定性。從而得出應當對此種行為依照故意毀壞財物最定罪處罰的結論。
博登海默指出,“真正偉大的法律體系是把那些僵硬的,彈性獨特的和似是而非地混合起來的體系。它們在自己的原則,制度和技術中把穩定的連續性的優點同進化地變化的優點結合起來,從而在不利條件下長期存在的能力。這種創造性的結合難度也是可想而知的,它需要立法者有政治家的敏銳和預期中法官和律師良好的訓練”①這也正是折衷主義解釋論追求和應當達到的目標,通過對立法原意的堅持和發揚,彌補具有創造性和進步性的客觀解釋論的不足,使刑法始終在罪刑法定原則的約束內煥發升級和活力。加強對司法人員以及律師的職業培養,使法律的適用得到民眾的支持,增強民眾對法律的認同感,更好地發揮法律的價值和作用。
【注釋】
①奧登海默.《法理學——法哲學及其方法》,鄧正來譯,華夏出版社.1987
[1]漢斯.海因里希.耶塞克——《德國刑法教科書》.中國法制出版社.2001;190
[2]王軍明——《刑法解釋立場論》.20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