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謀虛偽結婚的法律效力

(華中師范大學　湖北　武漢　430079)

一、國內觀點紛爭

(一)婚姻有效說

婚姻有效說認為，首先，《婚姻法》規定的結婚的實質要件中只要求當事人“本人自愿”，而非“婚意真實”；其次，只要不存在婚姻無效的法定情形，婚姻即有效。筆者支持此觀點。根據《婚姻法》第十條之規定，同謀虛偽結婚顯然不存在無效情形。

除了現行法，學理上也有跡可循。對于同謀虛偽結婚的效力認定，從另一個角度看其實就是對結婚登記行為性質的探討。由于結婚登記具有無因性，即結婚登記機構只審查當事人提交的材料，而對于當事人所作的結婚的意思表示真實性在所不問，因此，在結婚登記后，即使當事人先前做出的是虛假的婚意表示，也不會影響當事人之間的婚姻關系已經成立生效的事實。

有效說本質上是采用了意思表示主義的觀點和“禁反言”的法理，即婚姻是以法定公示的形式締結的，不能因為當事人之間存在私下的約定而影響其效力。

第一，基于公示的效力和社會關系穩定性考慮。婚姻關系一經登記公示，即應當被推定為真實有效，否則，假使公示的效力能夠隨著私權主體的意思表示而隨意變動，則一方面大大削弱司法的穩定性和嚴肅性，另一方面，對于維護社會關系的穩定性以及第三人合法權益的保護就十分不利。而對于此舉與意思自治相違的觀點，筆者認為該觀點存在誤區，沒有屢清權利義務的關系。婚姻關系作為具有強烈身份性的法律關系，其設立首先當然的允許當事人以其自愿而為或不為之。然而，一旦當事人至在同謀虛偽結婚中，出于不法目的而做出了虛偽的意思表示，就應當承擔婚姻關系不能以其自愿而隨意解除的法律后果。

第二，當事人真實的意思藏于內心，難于為外界所探知，公權力機構無法準確探知，因此，有效婚姻的效力給當事人帶來的法律后果，只能由通謀為虛假的意思表示的雙方當事人自己承擔。

因此，有效說認為，當事人不能向主張由于虛偽的結婚表示而請求法院宣布婚姻無效或者予以撤銷，只能通過協議或提起訴訟離婚從而使得婚姻關系終止。

(二)婚姻可撤銷說

2001年我國《婚姻法》修正時，增加了可撤銷婚姻制度，但適用情形目前僅包括脅迫婚。持可撤銷說的學者也存在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同謀虛偽結婚在于結婚登記機構只進行了形式審查，對于當事人之間是否存在真實婚意沒有進行實質性審查，因此，當事人可以就此提起行政復議或行政訴訟，要求婚姻登記機關撤銷結婚登記。筆者對此觀點持反對態度，對于形式審查的利弊權衡已在前文詳述，因此不再贅述。

第二種觀點則是出于對私權以及婦女兒童利益保護的角度。該觀點認為，同謀虛假結婚違反的僅是結婚的私益要件，并未危害他人或社會利益，因此，賦予相關當事人撤銷該婚姻的權利，更符合婚姻關系作為一類基本的民事關系的本質。如陳葦(2009)認為：“基于制裁締結虛假婚姻的違法行為人，以及保護婦女和兒童利益的立法宗旨，我國宜將雙方當事人無意建立家庭、履行婚姻共同生活義務的虛假婚姻，作為可撤銷婚姻。”筆者認為，此觀點盡管存在保護私權的人文關懷，但同樣如前文所述，并非在任何情況下法律都要保護私權，對于私權自治的范圍也不是無邊界的，在一定的范圍內，法律保護私權，但超出這個范圍，私權就必須受到限制，因為私權的過分自由從反面看即是對公眾利益的侵犯。

(三)婚姻無效說

無效說首先將結婚歸于民事法律行為，因而以民法關于民事法律行為效力的規定作為其依據。根據《民法總則》第一百四十三條：“具備下列條件的民事法律行為有效：(一)行為人具有相應的民事行為能力；(二)意思表示真實；(三)不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定，不違背公序良俗。”以及第一百四十六條第一款：“行為人與相對人以虛假的意思表示實施的民事法律行為無效。”基于此，無效說形成了兩種觀點，一是認為同謀虛偽結婚違反了意思表示真實的規定，并且違背公序良俗；二是認為同謀虛偽結婚的目的違法了強行法的規定，構成以合法形式掩蓋非法目的，損害了社會公益。

筆者不贊同以上兩種觀點。首先，從根本上說，無效說將民法關于一般民事行為的效力規定，這在理論的出發點上就存在誤區。婚姻是否無效的認定不適用民法上規定的民事法律行為無效的情形，因為身份行為重在身份事實和必要法律程式，應當采取意思表示主義。否則，就會影響公示的效力和婚姻的安定。恩格斯曾指出：“在婚姻關系上，即使是最進步的法律，只要當事人在形式上證明是自愿，也就十分滿足了。至于法律幕后的現實生活是怎樣的，這種自愿是怎樣造成的，關于這些，法律和法學家都可以置之不問。”

二、國外立法梳理

國外立法對于同謀虛偽結婚主要存在兩種立法體例，一是認定為可撤銷婚姻，二是依無效婚姻處理。

第一類認定為可撤銷婚姻的國家以德國、意大利和美國為代表。《德國民法典》親屬編第1314條第二款第五項規定，當事人在結婚時約定不建立婚姻共同生活的，婚姻可以撤銷。《意大利民法典》第123條“虛假婚姻”規定，配偶雙方商定不履行婚姻義務也不行使婚姻權利的情況下，任何一方可提起撤銷之訴。在美國，多數州將虛假婚姻規定為可撤銷婚姻，并且這一制度往往被外國人利用，他們通過與美國公民結婚而達到美國移民法的規定，從而達到移民目的，因此也被稱為“綠卡婚姻”。美國法院認為虛假婚姻可撤銷的理由在于，他們認為無論是法律還是法院都無法要求當事人履行婚姻之實。

第二類依無效婚姻處理的國家有俄羅斯、法國、日本和格魯吉亞。俄羅斯1995年《聯邦家庭法典》第27條規定，在締約虛假婚姻的情況下，即夫妻一方或雙方無意建立家庭而登記結婚的，認定婚姻無效。法國則區分雙方當事人的目的，如果其結婚目的與婚姻毫無關系，則會因為缺乏婚意而使婚姻無效。日本認為同謀虛偽結婚的意思表示不適用民法總則的規定，而適用民法第742條第一款，以當事人無婚意作為原因，從而認定同謀虛偽結婚的意思表示無效。

可以看出，持同謀虛偽結婚無效觀點的國家都采用了意思主義，持可撤銷觀點的國家采用的則是意思表示主義，并且，在撤銷之前，婚姻處于有效狀態。

三、結語

對于同謀虛偽結婚，現行婚姻法不排斥“婚意虛偽表示”的情形；從反面角度看，同謀虛偽結婚也不存在法定致使婚姻無效的情形。其次，從法理的角度筆者認為應采意思表示主義。個人內心真意難以認定，一方面使得婚姻登記機構進行形式審查而非實質性審查具有合理性；另一方面，婚姻登記是行政確權而非賦權行為。

【參考文獻】

[1][德]恩格斯著，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

[2][日]栗生武夫著，胡長清譯：《婚姻法之近代化》，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

[3]夏吟蘭、蔣月、薛寧蘭主編:《21世紀婚姻家庭關系新規則——新婚姻法解說與研究》，中國檢察出版社200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