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地球兩極的腳印

孫立廣

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個電話：“孫老師，你愿意去南極嗎？”我的感覺是天上掉下一塊餡餅！

我想問問各位，如果天上給你們掉這樣一塊餡餅，有不愿意去的嗎？說愿意去的，是因為你們不知天高地厚，你們敢上九天攬月，別說南極了，深海、太空你們都敢去。

但是，我的一個研究生，在我要派他到南極去的時候，他很嚴肅地告訴我：“孫老師，你要知道，我父母只有我這么一個兒子！”他是膽小嗎？不是，是他知道不少關于南極探險的故事。

去南極是有風險的。你現在看到的雪龍號，那么安詳、穩重、壯觀，進去也感到很舒服。但是我告訴大家，它到了太平洋就像一葉扁舟。過了赤道，進入南極洲環流，進入西風帶的時候，你連五臟六腑都可能吐出來，暈到覺得天翻地覆，眼看著冰山過來了，仿佛死神就在不遠處。

等到這個時候，有人就發誓——“我再也不來了！”我有一個校友就是這樣，他去南極吐得不行了，回來以后就發誓他再也不去了。他總共發過兩次誓，但是他去過3次南極。

這還沒完，到南極大陸周邊海冰過來的時候，就要卸貨了，這時候就要坐上雪地車。當雪地車在冰面上走的時候，那感覺真的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我給大家講一個真實的小故事，有一位開雪地車的船員，往車上裝好貨物開始走的時候，幾米厚的冰裂開了，車體開始往下沉，他自己從天窗爬出去，撲到冰面上逃生了，接著那個雪地車就掉下去了！冰下的海水深度有多少？一兩千米！

到了冰面上，裂縫就像一個個陷阱，表面都被雪蓋著，一不小心人和車就掉下去了。到了南極，如果你碰到乳白色的天空，那就更可怕了。你們可能看到過沙塵暴，但是可能沒有看到過冰塵暴。在南極如果碰到冰塵暴，你可能就完了。因為它一吹起來不是幾個小時，而是幾天！

但是，即便這么危險，我們的科考隊員還是要去，每年去幾百個人，為什么？他們為什么三番五次去南極？第一，這是國家的需求；第二，每個人去南極的出發點都是不一樣的。我只能講講我自己。

首先，我對南極充滿了好奇心；其次，我有強烈的求知欲望。南極大陸是拓荒者、探索者去的，那里有很多的奧秘。前人給了我們那么多知識，我們不能老是享受別人的知識，還應該自己去創造知識，讓后人去享受，這才是科學工作者的本分。

沿著前人的腳印走，永遠走不出自己的腳印，所以必須要另辟新路。我想了幾個晚上，終于想到一招——尋找別人以前沒有研究過的東西，企鵝糞。

企鵝是一種極地動物，它是鳥類，但是又在陸地上生活繁衍，在海洋里取食，食物消化后以糞便的形式排泄在陸地上。這樣就完成了一個海洋——大氣——陸地的大尺度的循環，這樣的循環保存了海洋的信息、生物的信息，同時也保存了湖泊的信息。

研究企鵝糞，可以了解歷史的變化。糞便流入一個湖泊、一個積水區的時候，可以看到，最底部的是最老的，最上面的是最新的，如果這個沉積物有1000年的話就有1000年的歷史，有3000年的話就有3000年的歷史。糞里面有很多信息，有元素、有同位素，還有企鵝的毛、企鵝的骨、植物殘積等等，它就是歷史的文字。

企鵝吃磷蝦，海豹也吃磷蝦，鯨魚也吃磷蝦。磷蝦很可憐，處于食物鏈底端，但如果磷蝦的數量減少了，其他生物也會減少，所以它在食物鏈里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所以我選擇了企鵝、磷蝦和海豹作為我研究的支撐。

從這里開始，我們推出了一個生態地質學的研究方向，也就是我們用地質學、地球化學、有機地球化學等各種學科的研究方法來研究生態的歷史，研究過去沒法研究的、過去1萬年的生物歷史。

在250多年前，南美大陸發現了很多金礦。煉金就必須要有汞，汞揮發出來后，影響了南極的大氣生物，最后影響了海豹毛，所以那段時間海豹毛里的汞含量就高了。后來金礦關閉，海豹毛里汞含量就降低了，所以人類所謂的文明活動，實際上對生態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我們每個人都在地球上留下了痕跡。

2008年，整個南方都被冰雪覆蓋，氣候變暖過程中發生的突然變冷的這種情況是非常可怕的，在歷史上發生過多次。距今1.8萬年的時候，末次冰期開始結束，氣候慢慢變暖，到大約1.1萬年以前的時候，又開始一個冰凍的過程，叫“新仙女木事件”。暖了以后又突然變冷，冷了以后又慢慢變暖，變暖了以后又是一個突然的變冷。

我們在北極也開展了科研工作，在那里我們發現了距今1.12萬年曾有鳥飛過來，那時候冰退去了；到距今9400年的時候，一次暖期的冰凍事情發生了，當時海洋里的鈍貝一下子就絕滅了。為什么會產生這樣的現象？洋流相當于大海里的河，它在運動著，當暖流經過大西洋上空的時候，溫度特別高，北冰洋的冰融化了，水中的鹽度變低了，水變成淡水，洋流北邊就過不去了，過不去就往后退，暖流的溫度上不去，就會突然變冷。

250年前庫克船長在南極圈留下腳印，100年前兩個英國人在南極點留下腳印。前不久，中國雪龍號第一次穿越了北冰洋，并且穿過中間通道經過了北極點，它把東亞經濟帶和歐洲經濟帶連起來了，這是一個史無前例的、里程碑式的重大事件。在北極留下了中國人的腳印，我感到非常自豪。

我要跟年輕人說一句，那些偉大的人，“上帝”總是給他們準備了非常好的禮物，但是前人總是要留下一些東西讓后人去研究。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值得去研究，所以大家要跟著前人的路去創新，這是非常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