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明
“印象”一詞這幾年在演藝界的一些人那用得比較多,所謂“逢山開路、遇水架橋”,除了掙銀子滿缽滿盆,還讓人頂禮膜拜得不行。詞熱就難以免俗,狗年正月十一,收獲書名帶有“印象”的兩本書,而且都是關于北京的,一本《北京印象》,北京市旅游發展委員會編,2016年6月第一版,北京聯合出版公司出版,我在中國書店以極大的折扣買下,簇新的。這本書比較有意思的是下面幾點——一是阿來寫的序文:還要多看看北京;二是馬海方的北京民俗畫插圖;三是第一章:文藝青年的北京。說馬氏畫風下的北京人基本上是親愛的二大爺,說文藝青年的北京不過是單向街——空間、老書蟲書吧、三聯韜奮書店加梨園劇場、正乙祠、宣南書館,再加老舍茶館、開心麻花北京劇場、德云社,以及三里屯、什剎海、星吧路酒吧街。

好玩的是把上面的幾點細細一翻,胡同的味道竟撲面而來。比如阿來在序文中說:當北京城越來越大、越來越現代,我有可能自己安排住處的時候,都讓自己住在二環以內。從機場下來,就徑直穿過五環四環三環的北京,往二環以里的老北京去了。這樣,一有閑暇,抬腿就走進老北京那些幽深的胡同,聞到隔著一道道磚墻傳出來的醬菜和餃子的味道,聞到小飯館里飄出來的羊蝎子和二鍋頭的味道。再比如第一章文藝青年的北京的引文說:當你走進八大胡同,曾經的花街柳巷如今只是尋常百姓家,蜿蜒迂回的巷道盡頭已然不再有翹首的青樓女子,略顯斑駁的灰墻壁讓人難以想象當年的燈紅酒綠。
文中這么扯,自然是有用意的,為的是引出另一本“印象”書——《胡同印象》,由賈一凡、武金生著,2014年9月第一版,清華大學出版社出版,書是該社的資深編輯溫潔女士送的。我沒拆封之前見書名,確實有一種“這么高大的出版社也開始接地氣了”的無奈,打開以后才知道自己是妄想了。作者畫胡同寫胡同,好圖配好文,清華不出誰出?封二有作者簡介:賈一凡和武金生都生于北京,是一對鋼筆畫家伉儷。賈一凡自幼喜歡繪畫,中學畢業后上山下鄉,1974年回京參加工作,業余從事繪畫。武金生在1985年畢業于中央工藝美術學院,畢業后從事美術創作設計和美術編輯工作。封底見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教授陳輝的書評:以鋼筆直接畫,或略賦彩,恰到好處地表現了老北京胡同古樸厚重的歷史感和時代變化之歷程,單純樸素的黑白灰色調與蒼勁的金石筆痕之對比,客觀的三維空間與主觀的二維空間之交互,構成了歲月的滄桑和亦真亦幻的畫境。
《胡同印象》,這書是中國電視劇制作中心導演沈好放寫序,序文中一段:為了拍電視劇去胡同采景,我被胡同里處處塞滿的私家車所震驚?!芭牟涣?,根本拍不了,那個年代哪有這么多私家車呀,沒法拍!除非你讓胡同里的住家都把私家車停到別處去!這可能嗎?”時代已經變了,很多讓人懷念的景致只能留在記憶里了,這是時代的無奈,誰也不能抗拒。正因為如此,賈一凡和夫人的鋼筆畫才猶顯珍貴。這一幀幀充滿記憶的胡同小景將注定成為永久的精神財富、永久的人文財富、永久的藝術財富,彌久常新,常駐心田。
說得挺好,是精神、是人文、是藝術,足矣!只是后綴的“財富”二字不說也罷,說多了總不免想到“銅臭味”。說到這些書,說到清華大學,自然會想到梁思成先生,他在中國古建和北京城保護方面的故事,早已經被人津津樂道。這里還想一提的是他和林徽因先生合著的《平郊建筑雜錄》,里面集中闡述了他們的“建筑意”思想,引述如下:
這些美的存在,在建筑審美者的眼里,都能引起特異的感覺,在“詩意”和“畫意”之外,還使他感受到一種“建筑意”的愉快。這也許是個狂妄的說法---但是,甚么叫做“建筑意”?我們很可以找出一個比較近理的含義或解釋來。
頑石會不會點頭,我們不敢有所爭辯,那問題怕要牽扯到物理學家,但經過大匠之手藝,年代之磋磨,有一些石頭的確是會蘊含生氣的。天然的材料經過人的聰明建造,再經過時間的洗禮,成美術與歷史地理之和,使它不能不引起賞鑒者一種特殊的性靈的融會,神志的感觸,這話或者可以算是說得通。
無論哪一個巍峨的古城樓,或一角傾頹的殿基的靈魂里,無形中都在訴說,乃至于歌唱,時間上漫不可信的變遷;由溫雅的兒女佳話,到流血成渠的殺戮。他們所給的“意”的確是“詩”“畫”以外的“意”的存在。眼睛在接觸人的智力和生活所產生的一個結構,在光影可人中,和諧的輪廓,披著風露所賜予的層層生動的色彩;潛意識里更有“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憑吊與興衰的感慨;偶然更發現一片,只要一片,極精致的雕紋,一位不知名匠師的手藝,請問那時銳感,即不叫他做“建筑意”,我們也得要臨時給他制造個同樣狂妄的名詞,是不?(《梁思成全集》第一卷,293頁)
有人說,相對于中國傳統的審美觀而言,“建筑意”思想的提出無疑是一個里程碑式的突破,其實現在我們在那些殘存的胡同里,不時勾起的快意的感覺,也在不斷地驗證它的存在?!逗∠蟆肺浣鹕淖孕蛑姓f:2004年秋天的一個下午經過北京西城的感覺,穿過金融街,這里是我非常熟悉的地方。可眼前的景象,讓我驚呆了:順城街、廣寧伯街、西養馬營、孟端胡同、大盆胡同、小盆胡同、玉帶胡同,全成了一片廢墟,只有星星點點幾個大門和院落還沒有拆完,我立刻拿起相機對著那些還沒拆完的老房子拍了起來。我邊走邊拍,在這片巨大的廢墟上,尋找著自己曾經住過的家——小盆胡同3號,然而小盆胡同已經沒有了,留下的只有一片碎磚和瓦片。看到這些,我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楚,我覺得自己的家被人給搗毀了,并且連聲招呼都不打。想到這兒,不禁眼睛濕潤了,我又拿起相機拍了起來。一陣拍攝之后,我看到我的母?!涠ㄐW還沒有拆,但已是人去樓空,沒有了往日那瑯瑯的讀書聲和清脆的鈴聲。這一天,我像一只驚恐的小鳥,生怕再也找不到自己的窩了。我就一路徒步行走到白塔寺,把沿途經過的大水車胡同、錦什坊街、民康胡同全部拍了照。這時,我才發現太陽已經下山了,我的雙腿已經累得也抬不起來了,于是在路邊打了一輛出租車回家。在回家的路上,我暗暗下決心,要把今天拍的照片畫成畫向世人展示。因為北京的胡同都是青磚灰瓦以灰色為主調,用鋼筆畫表現最合適。就這樣,我從此拿起鋼筆,畫起了北京的胡同和房子。
2018年2月26日,狗年正月十一,筆者從琉璃廠搭上7路公交車,去西直門。以前7路往動物園方向,過了和平門往北,拐到西絨線胡同往西經新文化街,再往北走佟麟閣路,接太平橋大街、白塔寺東街。以前,在西二環路和西單到新街口豁口之間,南北走向的太平橋大街、白塔寺東街,曾經是唯一的大馬路,兩邊是密密麻麻的胡同,至少25年前還是這樣,可15年前就面目全非了。最慘的應該就從是二龍路、鬧市口北街到阜成門內大街這一片,真成了名符其實的金融街。到了白塔寺東街,看著兩邊依然存在的老房子,稍稍有了些許幸運感,可靠近趙登禹路、西直門內大街,又蕩然無存了。新街口繁華不在,西直門內路兩邊有立起來的高樓,也有開腸破肚晾了一兩年的空地,估計是大形勢制約,剩下的該想想應如何干了。反正這老北京城是不能再拆了,走到前半壁街,見胡同的格局還在,雖然天空依然是亂線飛渡,地面上是大小車輛見縫插針,狗屎雷防不勝防,幸福感還是油然而生,28年前工作生活過的地方,今天還能存在,還有什么可抱怨的呢?曾經工作過的辦公樓從5樓變成7樓,墻面白瓷磚變成北京灰,看著還是有點別扭,因為北京灰真一高起來就不太正常了,它就該屬于四合院,可以舊可以破不能高。

現存的小胡都彌足珍貴
最后記上一筆跟胡同有關的書和事。一是2017年7月和11月,北京出版集團公司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相繼推出寧肯散文集《北京:城與年》和劉一達散文集《胡同范兒》。二是2018年1月25日,北京市城管委主任孫新軍在《北京晚報》上說,胡同是北京的脈絡,承載著北京的文化,也寄托著北京的鄉愁,在以往的胡同整治中,一貫都是要保護好、傳承好,具體說就是修舊如舊。
北京有3000多年建城史,860多年的建都史,曾經大胡同3600條,小胡同多如牛毛,碩果僅存,彌足珍貴,千萬別都成了“印象”。
(編輯·劉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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