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陵宮當”瓦當考釋

李　斌

（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北京 102488）

一、出土地辨析

對于此類“召陵宮當”的出土地，趙力光《中國古代瓦當圖典》和傅嘉儀《中國瓦當藝術》都標注此瓦出自河南偃師一帶，而同為傅氏編著之《秦漢瓦當》卻又言及此瓦出自河南郾城故址。如此就有含混矛盾之處，但只要梳理一下歷史文獻中有關“召陵”和“召陵故城”的記載，當不至于有如此疏誤。

《春秋左傳》記云，僖公四年（前656），“楚屈完來盟于師，盟于召陵”[4]，后秦國取其地?！稘h書·地理志》記載，召陵縣為汝南郡三十七縣之一，顏師古注曰：“即桓公伐楚次于召陵者也，召讀曰邵?！盵5]及至西晉武帝泰始元年（265），召陵改為邵陵，屬潁川郡，地名一直沿用，至開皇初而廢。王先謙《后漢書集解》有關“召陵”一條，注引《一統志》曰：“（召陵）故城今許州郾城縣東三十五里”[6]。郾城，隋開皇五年（585）置，唐開元十一年（723）因大水暴漲，縣治從今沙河南岸漯河西城區陰陽趙鄉古城村附近移至今北岸郾城縣城。此后迄于民國，郾城縣名及城垣位置再未有大的變動。今郾城縣城東15公里有召陵故城遺址，正與《一統志》相合。召陵故城的位置既能確定，那么，以往著錄中所見的“召陵宮當”瓦當出自此城或附近乃在情理當中。

圖一　“召陵宮當”瓦當拓片（《中國瓦當藝術》收錄）

圖二　“召陵宮當”殘當拓片（河南南部采集）

據調查，召陵故城位于今河南省漯河市召陵鎮召陵村四周，現存內外兩城，外城近方形，周長約6公里，內城位于外城西北隅，南北長120米，東西寬100米，多有高大的夯土建筑臺基分布。歷年來，此地不斷發現有漢代的磚瓦、鐵鼎、鐵劍等遺物，應是漢代召陵縣治所在[7]。清朝末年，召陵寨村民于寨內普照寺門前掘井時曾得“召陵宮當”瓦當一枚，該“召陵宮當”先存于普照寺僧人處，后輾轉為西華縣凌甲烺（字保生）據有[1]，而普照寺恰巧位于今召陵故城遺址的中心，于城內中心得“宮瓦”，實屬應然。實際上，曹汛在召陵故城調查時曾記錄：“故城中心普照寺后面挖方取土開出兩處秦代磚瓦堆積層，挖出斷崖上露出的十分精致的秦代花紋大磚和大型繩紋板瓦，板瓦朝上一面滿布麻紋。”[3]但因召陵故城遺址尚未進行正式發掘，此建筑基址之性質尚無法確定。然而根據漢多沿用秦舊城舊宮的現象，如此高規格秦代遺物的發現，或可證明此地在漢代仍存有高等級建筑物。

二、年代推定

關于“召陵宮當”瓦當的年代，《西華縣續志》根據《三國志·魏志·文帝紀》，認為其為“黃初六年（225）魏文帝巡幸召陵行宮瓦當”[1]。此說恐與歷史真實背離。實際上，自陳直以后，趙力光、傅嘉儀等學者皆將此瓦斷為漢代物，這無疑是關于此瓦年代認識上的一大進步。此外，陳直先生還曾進一步考訂此瓦“屬于西漢末期制作，蓋為王莽居攝時物”[8]。因為就瓦文字體和紋飾特征來看，瓦文“召”“陵”二字確為西漢書體[9]，而此類宮當當心飾大乳釘，周飾聯珠紋，明顯符合西漢中晚期瓦當的特征[10]。再根據曹汛對“召陵宮當”制作技法的觀察，“瓦當當心與邊輪為一次壓模制成，再接筒瓦，當背平整，無切割痕跡”，也顯示出其年代在西漢武帝中期以后。綜上，可以確認此類瓦當為西漢中晚期遺物。但我們是否能像陳直先生那樣，將此類瓦當的年代更進一步地細分呢？

值得注意的是，1990年在安徽阜陽老城區發現一處大型漢代建筑遺址，在出土的瓦當中發現了一件“女陰宮當”銘文瓦當[11]。該瓦當當心為凸起的大乳釘，外繞兩周凸弦紋，弦紋間飾18顆小乳釘；四組雙界格線將當面分為四區，每區各置一字，為篆書“女陰宮當”（圖三）。女即“汝”字。同時出土的還有“安樂富貴”文字瓦當、云紋圖案瓦當和大量筒瓦、板瓦等建筑構件。結合雙古堆西漢汝陰侯墓的地理位置和相關遺跡、遺物，發掘者確認此處即為西漢汝陰侯宮殿遺址。此件“女陰宮當”在當面布局、紋飾特征、字體風格等方面，與“召陵宮當”瓦當很是類同?？梢哉f迄今為止，所有出土的帶“宮”字的漢代瓦當中，此種風格布局的只有上述兩種，且西漢時汝陰與召陵同屬汝南郡。雖然目前尚不能肯定二者是同一批次造瓦活動的產物，但時代應較為接近。

汝陰侯是漢初建國功臣夏侯嬰的封號，高祖六年（前201）始封，此后為其子嗣承繼，至第四代汝陰侯夏侯頗因淫亂被告發，自殺而國除，時為武帝元鼎二年（前115）。漢代禮法森嚴，對于爵位等級和所能享受的待遇有著嚴格的規定，那么，汝陰宮既為“汝陰侯”之宮殿，國除之后，“女陰宮當”瓦當便不能再生產和行用。因此，如果以景帝時期作為文字瓦當開始出現的年代，則阜陽老城區出土的這件“女陰宮當”瓦當的年代上限可至景帝時期，下限應為武帝時期。

綜合以上證據，我們將“召陵宮當”的年代提早至西漢中期的武帝時期或稍后，或許更為妥當?？傊?，該瓦的年代斷不至晚到東漢，更不可能到魏晉。因召陵故城遺址尚未正式發掘，我們至今未見“召陵宮當”瓦當的考古出土實物，但正如本文所論，召陵故城遺址很可能就是“召陵宮當”瓦當的出土地點。這一重要發現，為我們下一步尋找大型漢代建筑基址提供了線索，也對我們了解當地歷史文化變遷具有重要的意義。因附近窯場燒磚取土，召陵故城遺址內外大量的遺跡、遺物已遭到嚴重破壞，遺址保存狀況堪憂[12]，希望有關部門能夠重視起來，對遺址采取必要的保護和搶救措施，以待將來進一步研究，造福后人。

圖三 “女（汝）陰宮當”瓦當拓片

［2］傅嘉儀.中國瓦當藝術［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860.

［3］曹汛.陳汝遺珍：秦漢瓦當 21 品［J］.建筑師，2006（3）.

［4］左丘明.左傳：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153.

［5］班固.漢書：地理志［M］.北京：中華書局，1962：1563.

［6］王先謙.后漢書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1984：1214.

［7］國家文物局.中國文物地圖集：河南分冊［M］.北京：中國地圖出版社，1991：333.

［8］陳直.漢書新證［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59：469.

［9］漢語大字典字形組.秦漢魏晉篆隸字形表［M］.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1985：1032.

［10］劉慶柱.古代都城與帝陵考古學研究［M］.北京：科學出版社，2000：469.

［11］劉峰.安徽省阜陽市發現漢代汝陰宮殿遺址［J］.考古與文物，1996（5）.

［12］陳曉霞.淺談危及文物安全的成因與對策［M］//河南省文化廳.河南文化文物年鑒.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9：5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