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瑤敏
一天,我抱著一堆書匆匆跑過走廊時,忽地起了風,風呼啦啦地吹得人臉龐生疼。于是我趕緊鉆進教室,霎時一股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我呼出一口熱氣,在一片氤氳著的白茫茫中,突然想吃火鍋了。
就在那一瞬間,我切切實實地感受到冬天來了。不是日歷上的數字一日日變大,不是看到夜一天天變長,而是風起了,我的胃告訴我,想吃火鍋了。
一直覺得,火鍋之于冬天的意義就如西瓜之于夏天,少了那一口甜,即使溫度飆升到40℃以上,都不能算真正的夏天。冬天的火鍋亦是如此,一家人圍坐在餐桌邊,架起爐子翹首盯著鍋里各色食材,等著它們開始翻滾,咕嘟嘟地冒著熱氣。豆腐越煮越鮮嫩,貢丸在不停地翻滾跳躍,蘑菇在其間沉沉浮浮,肥牛、羊肉只要涮兩下就可以入口。當熱辣辣的湯汁與舌尖美妙邂逅,在騰騰的熱氣中吃得滿頭大汗的人們,聽著外面呼呼的北風,心頭暖暖的。這必是江南冬日的第一道風景。
這時候,最好再來點雪。江南的冬日最為溫和,連雪也下得小巧。薄薄的一層覆在屋檐上,像餅干上的一層糖霜,看一眼就覺得甜。北方的雪哪及這江南恰到好處的薄雪,點綴著山水亭臺、茅屋瓦舍。這時候,拿出這“綠蟻新醅酒”來。冬日里幾乎家家釀酒,用的是自家的酒曲和大米,醇香無比。圍爐煮酒,共賞這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
沒有雪的日子,也不打緊,正好用來曬各色的腌肉、腌菜。冬天的陽光最能照進人的心坎里,母親瞧著天氣好,就拿出剁好的咸菜、筍干,腌得入味的臘肉,一一擺出來曬著,家家如此。只有經過陽光沐浴的腌菜,才能包藏一種獨特的冬日風味,燉煮時飄香十里。母親會把曬過的臘肉放進砂鍋里,配上鮮嫩的冬筍,文火燉煮,等到砂鍋開始“嗞嗞嗞”地冒騰,仿佛剪下來一段陽光拌進鍋里,又裹上臘肉的咸香和冬筍的鮮爽,隨香味一起飄了出來。
閑下來就坐在藤椅上,瞇起眼睛,學著慵懶的老貓,把日子晃晃悠悠地打發過去。待到日頭偏西,天邊泛起茶煙色,再把這裊裊的炊煙往暮靄中拋。到了晚上,和四五鄰居圍坐在一起,升起亮堂堂的火爐,卸下各自沉重的擔子,把辛苦勞碌大半年的身軀放在這火邊烤一烤,把一顆在人世摸爬滾打的疲倦的心,也烤得暖融融的。親友相見,不提自己為生計勞苦,寒暄之際,只覺人世間如此美好。
往后,就是各色各樣的節日,冬至、臘八,然后就是熱熱鬧鬧的新年,親朋好友聚首,坐下來好好吃一頓年夜飯,像是對舊一年最圓滿的總結。辭舊迎新,祭神祈福,燒香拜佛,那是最最莊重而不可怠慢的。到了夜里,燈會、廟會,四處張燈結彩,風簫聲動,玉壺光轉,等到漫天煙火升起時,就將這江南的冬日推向高潮,也把這一年,推向高潮。
待到煙花落盡,鞭炮聲歇,才恍惚覺得,漫長的冬日似乎也要被這么送走了,此后便是天氣一日日暖起來,山川一日日增色,溪水一日日鮮活,倏忽間江南的冬天就這么被偷走了,讓人無處可尋,如放飛的孔明燈,帶著舊一年的種種或欣喜或悲哀的情緒,飛向黑夜。
于是,春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