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難盡腳踏車

上海是中國最早生產自行車的城市。是在1885年，英國人斯塔利在他舅舅勞森發明鏈條自行車的基礎上，推出世界上第一輛安全型自行車、也就是定下現代自行車基本模式后的35年后，上海誕生了第一家專營自行車的商店——同昌車行，除了經營包車和賣進口的英國三槍牌自行車，還出售自己裝配、掛自己牌子的自行車，牌子有白馬、飛鷹、飛人和飛輪等。

到了20世紀的30年代初，在新興的自行車行業已初具規模的上海，出現了同昌、得利、大興、鴻利、泰昌和潤大等六大車行。1940年，上海開設了第一家外資自行車廠——日資昌和制作所，生產的牌子叫作鐵錨，它就是1954年改名、生產永久牌的上海自行車廠的前身。另一家同樣聞名遐邇、生產鳳凰牌的上海自行車三廠，則是由一些私營小廠合并而成。

腳踏車、縫紉機、手表曾是標志著中國人生活水準的“三大件”，一直標志到20世紀80年代。腳踏車不僅是中國人重要的交通工具，而且功能多樣，能載人還能馱米、換煤氣罐等。

我家買腳踏車要比買縫紉機晚五年，是在1971年，買的是上海自行車三廠的鳳凰牌。上海人買腳踏車，不是鳳凰就是永久；不會去買天津的飛鴿和北京的燕牌，當時也買不到曾在本地車輪滾過的英國蘭玲和三槍。張緒諤先生記得英國蘭玲的好：“梁架很細，仄輪胎，整臺車用三根手指就可以舉起來。這輛腳踏車的腳蹬總是隨車輪一同向前轉動，不能向后踩，車子減速時，腳蹬也隨之轉慢，我喜歡稱其為‘死輪兒。”他說，40年代的腳踏車主要有兩類：一是飛輪型，與現在的相似。腳蹬向前踏則前進，向后則空轉，有兩個剎車分別剎前后輪，多為日本貨；二是倒閘型，腳蹬向前踏則前進，向后倒踏則車停，如剎車，只有一個剎車剎前輪，剎把在右把手下。

雖說買的鳳凰、永久都是本地貨，但對車型有一定要求：愛輕便車勝于愛上海早于1926年就開始生產的平車，愛獲國家銀質獎的26英寸勝于28英寸（即車輪直徑660和710毫米），愛全鏈罩勝于半鏈罩，愛錳鋼勝于普通鋼，愛三飛勝于單飛，愛漲閘勝于鉗形閘。那時，鳳凰PA18型是最時尚、最出風頭的款式。

在“文革”中，《上海輕工業志》曾記載：“永久和鳳凰牌商標被誣為反動圖案加以批判，消費者只好把商標用紅布包起來，以免被撬掉。就連仿造國外的16英寸避震小輪車也被稱作‘阿飛車推上街頭‘游街示眾”。一時間，腳踏車牌子還成了流行語：什么上山下鄉要當“永久牌”，不做“飛鴿牌”。當“永久牌”，就是堅持鄉村不動搖；做“飛鴿牌”，就是不安心在廣闊天地煉紅心。其實，在上海人的日常生活中，早有這樣的借用，講某人臉皮厚就是“鄧祿普”。這個蘇格蘭人就是在1887年把橡皮管裝在輪子的發明者，輪胎里先是裝水，后改成空氣。

別以為身在上海，買腳踏車就可以近水樓臺先得月。自1961年起，上海買車實行憑券供應。購車券分發到單位，按100人1券比例分配。券分花色車、普通車。結婚可以配給家具，但不配給腳踏車。至1990年，憑票范圍縮為18個型號，其余敞開；直到1992年3月全部敞開。憑券供應，長達整整31個年頭。

就是憑票供應，也難如愿以償騎上自己中意的車型。可這點小困難難不倒英雄漢，各人根據自己愛好、手藝、路子等綜合因素來打扮自己的坐騎，在自行車的改裝上很下功夫——大扳鈴改成轉鈴，而且最好是左右一個，用左右大拇指一敲，立馬響出立體聲的效果來。門式的撐腳架要改成獨腳單支撐的，這是顯示檔次的一個重要細節。而剎車不管是漲閘還是鉗形閘，剎車的下把要套上紅色的橡皮管；考究點的，鉤織個有花樣的線套套在車把上，還垂吊著兩個絨線球，一騎就晃蕩。但千改萬改，沒人膽敢改牌子的，比如把非名牌的改成名牌，把外地的牌改成上海的貨。

計劃經濟時期的上海是全國大家庭的大哥，像腳踏車這樣的緊俏商品更要實行全國一盤棋。自1956年公私合營后，上海生產的自行車全被國營公司收購。自1956年到1959，共收購181.02萬輛，其中119.14萬輛調撥外省，占66%。1960年到1969年，達795.08萬輛，并在1969年首次突破百萬輛年產量，其中670.53萬輛調撥外省，占84%。1970到1979年，共收購2228.81萬輛，在1975年突破年產量200萬輛，到1978年又突破300萬輛，其中1659.69萬輛調撥外省，占75%。雖說1979年起自行車取消統購包銷，但最高峰值出現在1985年，自行車批發總銷售達到450.57萬輛，其中355.85萬輛調往外省。上海生產的自行車三分之二以上出了上海。即使如此，全國人民和上海人民一樣，仍然是買車難。

（摘自“袁念琪新浪博客”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