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建
“如果當初”是最讓人無法釋懷的無奈。如果當初那個白眼更含蓄一些,如果當初那個人事更溫柔一些,如果當初好好說一次再見,如果當初我們給杰夫·伊梅爾特的時間更多一些。

杰夫在GE公司的工業物聯網(IIoT)“登月工程”,在臨近高潮時戛然而止。百年老店GE公司的數字化奇幻漂流,在七年燒完40億美元之后,隨著這位前CEO的離去和公司股價的下滑迎來新的挑戰。
在外界看來,GE的“衰退”正好和行業的復蘇逆向而行。“現在的風向正好,只是他們的帆破了”。但更讓人擔心的是,他們可能并不像修好破了的帆,而是干脆把桅桿一起砍下來,做成逃生的小船。
在藍色系公司流年不利的流言籠罩下,GE的數字化部門(GE Digital)不僅放慢了腳步,甚至后退了一步。根據路透社等媒體報道,這個部門旗下最重要的“產品”之一Predix工業互聯網平臺,已經暫時放棄成為工業物聯網安卓系統的宏偉計劃,而把觸角縮回到GE未來利潤所在的航空、醫療和能源系統等三個領域。
一直以來,GE是作為綠色經濟和數字化轉型的“標桿企業”存在的。GE公司的數字化轉型,和B2C行業的巴寶莉并稱為數字化轉型的雙子星。
從工業物聯網到平臺經濟,從數字主線(Digital Thread)到數字雙模(Digital Twin),GE數字化轉型仿佛是一本教科書,大多數公司所遇到的問題都可以在其中找到借鑒甚至標準答案。
GE數字化轉型也是一個路線圖,標注了哪里是坑、哪里是陷阱。比如,強大如GE也不要輕易嘗試建立自己的云服務。GE曾經重金打造工業物聯網云平臺“Predix Cloud”,但在亞馬遜和微軟花費數十億美金投入領域之后,GE選擇了放棄,轉而使用亞馬遜和微軟的云服務。
即使以上這些你都不熟悉,作為一個營銷行業的從業者,你也應該聽說GE在內容營銷和社交媒體上的各種傳說。GE可能是極少數可以把風力發電做成大眾游戲,把嚴肅科學做成病毒視頻,把公司博客做成科普雜志的公司。
這不僅需要能力,更需要情懷和想象力。
明確的戰略、強力的CEO背書、強大的資源投入、以及從上到下、從內到外的動員和整合,從賬面上看,GE具備數字化轉型成功的一切要素。
GE公司深刻地認識到在工業領域,工業物聯網是必需品。它要比現在的互聯網更安全可靠,亞馬遜的圖書推薦或者天貓的猜你喜歡,可以允許有誤差和誤判。但監測和管理飛機引擎和燃氣輪機運行的工業互聯網卻不行。行業需要更可靠、更安全、更專業化、以及高度定制化的平臺,這是GE公司下注Predix的底牌。
GE也認識到B2B的數字化轉型不僅是企業運營的“數字化”,更是商業模式的“轉型”。 杰夫·伊梅爾特認為,制造動力渦輪機、飛機引擎、機車以及醫學成像設備的GE考慮把亞馬遜和IBM當作自己的競爭對手。
當杰夫·伊梅爾特從一代商業傳奇杰克·韋爾奇手中接過的GE公司的掌控權,這個100多年的老牌名企已經暴露了很多問題。其中,GE旗下的金融部門GE資本(GE Capital)成了一個“定時炸彈”,并且在次貸危機時引爆。
杰夫·伊梅爾特先是選擇了綠色制造,然后選擇了數字化,作為讓GE擺脫困境讓重回制造業巔峰的戰略支點。
2011年,在舊金山以東24英里、灣區對面位于加利福利亞的圣拉蒙市,GE開設了一個軟件中心。四年后,這個中心更名為GE Digital,一度在圣拉蒙擁有1500人名員工。這其中包括從EMC挖來的軟件專家Harel Kodesh以及來自蘋果Siri團隊的核心成員Darren Haas。
借助GE Digital, GE希望實現數字化轉型,并在2020年將成為“排名前十的軟件公司”。而這個計劃的底氣來自于,GE估計工業物聯網的市場規模在2020年將達到2250億美元。
開放式的樓層、長凳式的座椅、白板、用于即興會議的沙發、俯視著草坪的陽臺,以及儲備了小吃的廚房茶水間……從GE Digital晚去的辦公室看出去,一切都看上去那么美好。
萬事俱備,甚至連風都準備好了。但后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GE Digital的微光以及GE數字化轉型的各種可能,都隨著GE跌去一半的股價和前任CEO和大批高管的離去,黯淡下來。
在資本市場威脅要把GE從道瓊斯指數除名的同時,營銷圈子也在唱衰GE的數字化轉型。數字化轉型和創新平臺公司Applico的創始人和首席執行官Alex Moazed在inc.com網站撰文指出,雖然現在GE Digital依然存在,它已經失敗了。
對于Alex這樣的數字化轉型“激進”派來說,大概任何的妥協和倒退都以為著“失敗”。或者,他們也不看好一個財務出身的CEO,能讓一個IT部門烙印深刻的數字創新機構,在未來驚濤駭浪中找到正確的航向。
Alex Moazed認為GE Digital“失敗”的背后,是外界眼中的GE和真實的GE根本是兩回事。
他認為,GE Digital的前身是GE 軟件部門(GE Software)。這個部門的主要職責是為公司旗下的各個業務部門提供IT技術支持。此后,GE Digital部門成立,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讓GE軟件部門獲得更大的自由和自主權。
但是,與此同時,GE又給GE Digital設定了盈利指標。GE Digital的收入來源于內部業務部門的采購以及第三方的業務合作。
傳統的企業管理方法,遭遇現代的數字創新,最尷尬的地方就在這里。
所以,當合作伙伴對Predix系統平臺表示興趣的時候,GE Digital的重點是如何敲定一筆短期收入,而不是長期合作。
雖然,GE的目標是讓開源的Predix平臺成為工業物聯網領域的安卓,但是絕大部分的應用開發都是由GE的工程師來完成的。
但問題遠不止如此。
在被稱為在“大眾點評公司版”的雇主評價網站glassdoor.com上,GE Digital的平均得分為2.9(滿分為5分)。46%的評分者表示會把GE Digital推薦給自己的朋友,只有27%的評分者對的GE Digital的商業前景表示樂觀。
但是glassdoor.com不是一個吐槽網站。與GE Digital相比,大多我們熟悉的公司的評分都在3分以上。耐克、谷歌等公司的評分甚至會在4分以上。
戰略方向模糊、預算縮減、管理和架構混亂、工作不穩定以及糟糕的項目和產品管理是被這些在職或者離職的GE Digital員工提及最多的一些關鍵詞。
一位匿名在職員工在2018年1月7日給出了2分的低分,并勸告未來的求職者“應該盡量避免加入這家公司”。一位已經離職的高級顧問在1月27日給出了1分的最低評分,并留言說“CEO和他的直接下屬根本不知道他們究竟在做什么”。
一位留言的前員工說,在GE Digital,唯一一個能夠忍受一年而沒有離開的員工就是他們的CEO。“我原來對GE Digital滿懷憧憬。他們的公關和自我營銷堪稱是世界級的。GED(GE Digital的簡稱)宣稱要引領數字工業革命。為什么不相信他們呢?畢竟這是GE啊。但是一旦你加入GED,你就會明白這些都是煙幕彈。這里沒有真正的策略,領導團隊走馬燈一樣來來去去。這里沒有一個類似首席產品官的職位,對員工一點沒有尊重 ”。
但這些都沒有GE Digital對“體系人才”的偏好來的猛烈和觸目驚心。
一位前雇員留言說,很多工程師在這里得不到提拔。GE Digital相信自己的領導力培訓體系,總是傾向于提拔GE體系內部的員工,而那些外面招聘來的工程師則多年都不會被提拔。
“這些在GE Digital充當經理和領導的人被稱為‘trained executives(被訓練的領導者),他們往往有敏銳的政治洞察力,但是也缺少在數字領域的技能和敏感。結果是,員工們都忙著學習‘生存技巧,讓他們的老板們開心,而不是努力工作。”
盡管這一問題在大多數公司都是普遍存在,也潛規則默許。但是在GE Digital這樣的部門卻是致命的。
這不僅是體制上的問題,更是文化和信仰上的問題。
1956年1月3日,在紐約州哈得遜河谷邊的歐辛寧地區,GE建立了自己的企業大學,取名克勞頓管理學院。作為現代企業的第一所企業大學,克勞頓管理學院自成立之初就立志啟迪、聯結和發展GE的今日精英和明日之星,迄今為止,出自GE公司躋身財富500強的CEO就多達150位以上。正因為如此,GE克勞頓也被《財富》雜志譽為“美國企業界的哈佛”。
絕對的自信導致絕對的迷信。
在數字化轉型中,解決這些文化上和體制上的問題,不是把辦公室搬到硅谷,或者從互聯網公司挖幾個技術和管理大牛就能解決的。
抵制數字化轉型,并扼殺數字化創新的,并不總是來自外部的顛覆者,還有可能是內部的保守派。
為了不讓現在的公司扼殺創新,有的公司選擇完全讓數字創新部門獨立,甚至孵化一個獨立于公司主品牌之外的獨立品牌。比如Quantas航空的Jetstar以及Telefonica公司的giffgaff 。
此時,我們祈禱,在風暴來臨之前,他們能夠把破掉的帆補好。畢竟,在數字化轉型的奇幻漂流中,我們都是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