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年退位,狗年登場。
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第一句話是沒有錯的。天和人確實都增了壽。
壽,在中國是一個非常吉祥的詞兒。有什么人不喜歡增壽呢?過去,我也是這個意見。但是,宛如電光石火一般,九十五歲之年倏然而至。現在再聽到增壽這樣的詞句,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我現在已是百歲老人,離生命的極限,還有多長多遠,我自己實在說不清楚,反正是不會太遠了。現在再說增壽一年,就等于說向生命的極限走近了一年,這個道理不是一清二楚嗎?
然而,我并不悲觀。有壽可增,總是好事,我現在最感到幸福、感到興奮的是,我有幸活在當前的中國。自從五十多年前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陣興奮波一過,立即陷入苦惱和災難中,什么事情都要搞運動。什么叫運動呢?就是讓一部分人(老知識分子除外)為所欲為,丟掉法律和道德,強凌弱,眾暴寡。對于這種情況,我不是空口說白話,我有現身的經歷。因此,全國人民對今天的中國都感到幸福,而我這個過來人更特別感到幸福。國家領導人從來不搞大轟大嗡,而是不聲不響地為全國人民做實際需要的工作,全國人民如處春風化雨中。
我寫這篇短文的心情,就是春風化雨。
今天是狗年元旦。這個元旦同其他年的元旦大同小異。但是,對我來說,卻還有不同的意義。今年是我回國六十周年紀念,是我參加北京大學工作六十周年紀念,是我創辦東方語言文學系六十周年紀念。雖然說了三項六十周年,在時間上只有一個六十周年。這個六十周年一過,我已經走到了九十五歲了,而且還要走上前去,一直走到不能再走的時候。
年輕時候,讀過胡適之先生的一首詩:
略有幾根白發,心情微近中年。
既成過河卒子,只有奮勇向前。
我不理解,適之先生的“過河卒子”從何而來。因此也沒有過河卒子的感覺。但是,不管你是不是過河卒子,反正你必須奮勇向前。
2006年1月1日于301醫院
(摘自《季羨林談人生》 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圖/游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