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峽淺淺,明月彎彎。一封家書,一張船票,一生的想念。相隔倍覺離亂苦,近鄉更知故土甜。少小離家,如今你回來了,雙手顫抖,你捧著的不是老兵的遺骨,一壇又一壇,都是滿滿的鄉愁。”這是央視《感動中國》節目組寫給臺灣老兵高秉涵的頒獎辭。
1936年出生的高秉涵近年來,帶著超過百位臺灣老兵的骨灰回到故里而感動中國!
家是什么?高秉涵說:“家就是這個曾經再怎么努力都回不來的地方,但我從沒有放棄過努力!”雖然60多年生活在臺灣,但鐫刻在高秉涵腦海中的卻是另一個地名:山東菏澤。
1948年,內戰激烈。母親擔憂高秉涵的安危,在他的包袱里放了二十塊袁大頭和一張初中新生入學證明,讓他在父親墳前磕了三個頭后,就讓高秉涵離家投奔南京的學校,那一年,他只有13歲。
離別的那一剎那,還是孩子的高秉涵還只顧著吃手中的石榴,就這一口的時間,當他再抬頭時,同學對他說:“你媽剛才叫你。”他趕緊扭頭,車卻已經拐了彎,高秉涵沒能見到母親的最后一面。那一刻,他從未想過,這就是自己和母親的生離死別。
后來,高秉涵輾轉到了臺灣,舉目無親的他睡在臺北火車站,跟垃圾場里的野狗打架,爭搶別人吃剩的東西,卑微地延續著自己的生命。1952年,高秉涵考入臺灣建中夜校,后來考上大學攻讀法律系,1963年畢業后成為金門駐軍軍事法庭的法官,最后成為了一名律師。“每逢佳節倍思親”,或許對于很多人而言,這只不過是一段上學時要求背誦的詩篇,而對高秉涵來說,卻是刻骨銘心的傷痛。
1982年,有一位已移民阿根廷的山東菏澤老鄉卞永蘭回大陸探親,路經臺灣,高秉涵懇請她帶一些家鄉的泥土回來。“我想家,想媽媽,就會想到土地,那里是我們心目中落地生根的地方,帶一點泥巴吧!”
卞永蘭從菏澤帶回了整整3公斤泥土。她回到臺北的第二天,高秉涵就組織了在臺灣的菏澤同鄉聚會。會上他提出把這些家鄉泥土分給大家,這個提議得到所有人的贊同。直到今天,高秉涵還清楚記著當時分土時的場景,所有人都像小學生一樣規矩地坐著,四周靜得“連落下一顆塵土都能聽得見”,負責分土的人就是高秉涵。
高秉涵說:“我認為大家需要土的這個情緒,要比吃那幾個棗要來得濃。一戶一湯匙,拿個筷子把那個湯匙要弄平,50多個菏澤老鄉憑菏澤身份證領土,菏澤就是菏澤,鄆城都不行。”
作為“分土人”,高秉涵得到了兩湯匙泥土。他將一湯匙泥土鎖進了銀行保險箱,而另一匙泥土,則泡水分七天喝了,以慰思鄉之情。
1987年10月15日,隨著兩岸交流日漸增加,臺灣當局宣布,開放臺灣居民到大陸探親。1991年5月,高秉涵首次重回闊別四十多年的故鄉。
那一天天空下著小雨,高秉涵和弟弟租了一輛車,還有三十里路的時候,他的心里焦急萬分,一直催促司機再快一點,而快要到村頭的時候,他又開始躊躇,囑咐司機慢一點……站在村頭的高秉涵遲遲挪不動腳,終于在半個小時后,他從東頭走到西頭,在西頭的井邊上,幾個老人正在抽煙聊天,他一眼認出了自己的堂爺爺,倆人抱頭痛哭。
正是因為體會到思鄉之苦,高秉涵理解那些和自己一樣,在臺灣漂泊半生的老人,都懷有和他一樣的回鄉之夢。所以,他想盡辦法幫助同鄉們完成夢想。
一年之后,高秉涵抱著第一位老兵王士祥的骨灰“回家”。1995年,200多名當年從菏澤一路歷經戰火和逃難而來的人組成了“菏澤旅臺同鄉會”。高秉涵因為赴臺時年齡最小,在會里也最年輕,被推選為會長。老兵們對高秉涵的囑托就是:“你現在不能死,一定要等我們死了,把我們‘送回家后才能死。”從那一回開始,抱老兵骨灰“回家”就成了高秉涵的使命。
每次臨近返鄉,高秉涵都會到花蓮、宜蘭等地的軍人公墓,將等待回鄉的骨灰壇接走。軍人公墓里,有著上萬壇的骨灰,貼著相片,有名字、有籍貫。最令高秉涵難忘的是,有一次他到花蓮軍人公墓辦理骨灰遷移手續,正好碰上臺風,交通中斷,他只好抱著骨灰壇,在一個小亭子待了一整晚,隔天才下山。
大多數拜托高秉涵的老兵都是孤老,和大陸的家人無從聯系,在臺灣也是無兒無女、孤身一人。帶著他們的骨灰“回家”,“家”卻常常沒有方向。高秉涵說,“這其中有三分之一的去世老兵都沒辦法找到家人,我只能按照他們的交代,將骨灰撒在他們所要求的村口、土地或已經無法辨明的老屋方向。”
高秉涵不僅送老兵骨灰回家,每年清明或中秋還陪在世的同鄉一道返回大陸故鄉,“我答應過他們,只要還有一個人要回家,我就陪著他們一起回去”,高秉涵說,“我抱著那一壇又一壇的,不是老兵的遺骨,而是滿滿的鄉愁。就讓我們這一代人的鄉愁把海峽填滿吧,讓以后回家的人路不再遙遠。”
有個老鄉96歲,雙腿因為糖尿病截肢了,住在醫院,醫生給高秉涵打來電話說,“病人意識很清楚,但是心臟隨時會停止跳動,你是他的緊急聯絡人,所以通知你來醫院見他最后一面。”高秉涵到了醫院,看到是自己熟悉的朱大哥,立馬握著他的手,病人的眼睛不動了,就直直瞪著他,高秉涵說:“朱大哥,你放心,我一定陪你回去。”這個時候病人的淚流了出來,高秉涵馬上用手把他的眼睛給他捂住說,“不要哭,我絕對會實現承諾,你的一切我會辦得很好,不要哭!”就這樣,病人的的眼睛閉住了,旁邊護士和大夫流著淚說,“高先生,他就是等你來,你說帶他走,他腦子很清楚,就走了。”
說起這輩子最遺憾的事,高秉涵念起一句詩:“但悲不見九州同。”他說,有時看到現在臺灣年輕人、包括自己的孫女對祖國都很陌生,還是很難過的。
多年來,高秉涵抱了數百壇臺灣老兵的骨灰回到內地。“剛開始,海關查得很嚴,有人還專門拿骨灰化驗,怕是毒品。后來我講了我的故事,很多人都照顧我。空姐還細心地幫我把骨灰擺好。”高秉涵說。
高秉涵給自己孫女的名字里取了一個“菏”字,意在提醒她的身上流著家鄉菏澤的血液。2016年,高秉涵第一次帶著兩個稚氣未脫的孫女踏上家鄉的土地尋根。他帶著孫女在山東老家祭拜了祖墳,看了孔廟和黃河,讓她們對自己的“根”有了感性認識。
值得欣慰的是,他的孫女體會到爺爺的良苦用心。跟隨爺爺祭拜完祖墳后,11歲的孫女流著淚說,“我終于明白為什么爺爺每年都要回大陸,因為爺爺的媽媽在這里,他是來看他的媽媽的。”
一生顛沛流離的高秉涵,經歷了戰亂與和平,分離與團聚。然而,他的苦難不僅照亮了他自己的回家之路,也照亮了客死他鄉的臺灣老兵的歸鄉之旅。“回家的路再長,也長不過一生。”高秉涵曾寫下這樣的詩句。而他的一生,也凝聚在這一段段回家之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