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Uber司機
—— 洛杉磯見聞之二

◆本刊記者 西土瓦/ 文

這次到洛杉磯小住，接觸最多的是Uber(優步)司機，形形色色的，給人印象都不錯，除了一位之外。

金發女孩和白發老太

有一天來接我們的Uber司機，是位金發美女，開著一輛本田思域車。一臉燦爛的微笑，穿著簡單的格子襯衫、牛仔褲，一個地地道道的加州陽光女孩。看她這么年輕，忍不住問了她的情況。

原來，她叫薩巴娜，今年23歲，來自一個單親家庭。有一個姐姐，名Crystal（水晶），還有一個妹妹，叫Destiny（命運）。可惜，這一姐一妹都有殘疾。女孩說，她把一天的時間分成三段，上午去社區大學上課，下午去星巴克上班，晚上開Uber，幫助媽媽一起養家。

苦難家庭出來的孩子，理應帶些苦澀，但她完全沒有。不知她身世的，看她這么開心、陽光、美麗，還以為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富家千金呢。她開朗地說，時間不夠，所以在社區大學只選修了一門課，慢慢攢學分。“我家里掛著一塊黑板，記著進展呢。等到學分修滿，就去上四年制大學。”

在美國開Uber，也許沒有最大年齡限制。有一天來接我們的Uber司機，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太太，看上去七十歲都不止。一問，果然，今年73歲了。老太太雖然白發蒼蒼，頭發卻紋絲不亂，斑斑駁駁的脖子上帶著一條細細的項鏈，腳蹬一雙平底鞋，美劇里常見的老年家庭主婦的樣子。不像是司機，倒像家里的親戚載著我們出去玩呢。

老太太也是一副開開心心的樣子。她說已經退休二十多年了，原來是一家汽油公司的項目經理，現在一個人住在洛杉磯的阿卡迪亞，這樣離她在南加州圣地亞哥的母親可以近一些。她有一個女兒、兩個外孫，住得離她遠一些，約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她母親也一個人住，今年已經96歲了。

說到母親，她的話特別多。去年她母親95歲了，還在自己開車呢。現在一個人住，生活卻不單調，每周都要出去，不是做頭發，就是做指甲，或者是牌友約她打牌。有個小字輩的親戚就住在她母親家附近，會經常上門去照看她的起居。老太太司機還說，將來母親不在了，她就搬到科羅拉多州去住，因為有朋友在那兒，還因為“那兒更小、更安靜，物價也便宜”。

西班牙語和移民司機

碰到許多Uber司機，都是講西班牙語的。雖然在我們住的洛杉磯阿卡迪亞，感覺華語是第一語言，到處都寫著中文，哪兒都說著華語，但其實，美國很多移民來自南美，美國的第二母語就是西班牙語。

那天來接我們的Uber女司機，就講西班牙語。她名叫瑪利亞，看上去年齡很大了。一問，果然也是位“奶奶級”的：居然養育了16個子女，孫輩都有56個了。

瑪利亞開車極穩，駕車的樣子稀松平常如走路，看上去十分酷。她早年在墨西哥，是個專業司機。30年前隨丈夫來美國，20年前丈夫過世，從此她一人打三份工，養活16個子女。為殘疾人開車、做助產士等，很多工作都干過。如今，子女都已經長大，她也有了56個孫輩，但她仍喜歡開車。因為開車已經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了，不開不舒服。

問她喜歡美國什么？不喜歡美國什么？她感嘆“美國是個充滿機會的地方”，說最喜歡美國的免費教育，就業培訓項目特別多。當時在醫院打工時，她就免費學了護理課程，還上了免費英語課程，不過始終沒學好英語。為此，在醫院工作時的報酬較低。“同樣的工作，人家拿3000美元，我只能拿2000美元。”為此，她很生氣。“開Uber，就沒有這種情況了，該多少是多少。”她最不喜歡的，是美國太開放，加州連吸食大麻（娛樂性）都合法化了，小孩子就很難管束……瑪利亞的西班牙語講得噠噠噠，如機關槍。雖然是“奶奶級”，卻有著年輕態，似有無窮的力量。如果家里有這樣一位“奶奶級”長輩，感覺應該很棒的。

另一位講西班牙語的Uber司機，50來歲的樣子，卻沉默寡言。他名叫阿爾瓦羅，是哥倫比亞加里市人。19年前，他和妻子來到美國，女兒剛5歲，妻子卻跟人跑了。從此，他獨自撫養女兒，如今女兒已經20歲。雖然遭遇人生不幸，但他人卻很好。把我們送到家后，還默默地幫我們把在超市買的大包小包從車上拿下來，一一送進車庫。

還有一位講西班牙語的Uber司機，叫路易斯，也來自哥倫比亞加里市，是在15年前投奔母親來到美國的。他是全職司機，妻子是墨西哥人，也有一份全職工作，夫婦倆生有一兒一女。每三年，路易斯就回哥倫比亞一次，因為他父親還在哥倫比亞。他說，必須是“雙職工”，才能開銷得起在美國的生活費。孩子們的學費雖然不要付，但課外活動費不少，都要父母自己出的。

也不知道為什么，美國的孩子下午兩點多就放學了，之后都要參加課外活動。這筆費用，必須家長自己付。除非家里有人帶小孩，或者雇人帶小孩。雇人帶小孩，那也要花錢，最少也不能低于最低工資。據悉，美國聯邦政府規定的最低工資為每小時7.25美元，但美國有29個州以及華盛頓特區的最低工資已經高于這個標準。如加州，2018年1月起實行新的最低工資是每小時10美元。

賺錢太少大多兼職

在美國開Uber的，大多是兼職司機，因為賺錢實在不多。我們碰到的，大多也是兼職。

一位叫安東尼的Uber司機，在一家獸醫所工作。他黑不溜秋的，穿著打扮很像唱R&B的歌手。雖然今年只有28歲，兒子卻有12歲了。他與兒子一起，租賃在姐姐家里。他顯然是位好父親，正在學習放射醫療專業課程，以便提升在獸醫所的職位，好多賺一點錢。“兒子的課外活動，很花錢的。”他說，他每天還要接送兒子到朋友住的學區去上學，因為“那里的學校好”。

還有一位Uber司機是韓國人，在韓國城有自己的生意。他采取了“車子來回不放空”的方式做兼職，出來帶一單，回去再帶一單。

不把當Uber司機當正經事，只是更好利用資源，其實倒是回歸了共享出行的本質。但很多司機這樣做，也是出于無奈。如一位開著一輛大眾捷達來接我們的兼職Uber司機。

這位司機名叫菲利普，本身有一份房地產中介的全職工作。50多歲了，還單身著呢，是位孝子。他說，他老爸89歲了，患上了老年癡呆癥。因為要照顧老爸，每開5個小時車，當中必定回家一趟，看看老爸是否忘了關煤氣什么的。他的兩個姐妹住得遠，幫不上忙，一個兄弟在與他分擔照顧著老爸。有時他出來開車，兄弟會幫他帶人去看房子。

眼看老爸的老年癡呆癥越來越嚴重，他現在最擔心的，是錢不夠。他說，老爸早晚要雇人看護，每天的看護費不少于100美元。問他為何不送養老院？他說這個方案也想過，但送公立養老院的話，服務質量不好；送私立養老院的話，費用又太高了。他現在在想一個折中方案，就是雇人來看護半天，其余的自己想辦法克服。

好幾位Uber司機，直接抱怨賺不到錢。

“兩年前做一單60美元，現在只能拿到30多美元。”說這話的Uber司機是美國本地人。他給我們算了一筆賬：每個城市的Uber定價不同，洛杉磯是每英里0.90美元。若是全職，每周開5天、每天8小時，一年有5萬美元收入。但這是“毛收入”，扣除份子錢每英里0.25美元、汽油費每英里0.12美元、車輛折舊費每英里0.24美元、汽車保養費每英里0.5美元，以及個稅10%，每小時只有4.5美元，比美國聯邦政府規定的最低工資7.25美元還要少。他苦笑說，妻子已經叫他下午不要開車了，不如在家帶孩子，比雇人便宜……

事實上，Uber司機賺錢少，與Uber遭遇的市場競爭激烈有關。在美國市場，另一款即時用車平臺“Lyft”勢頭很猛。在美國，Uber和Lyft各占75%和25%的市場份額。很多司機下載了“Lyft”，同時在Uber和Lyft兩個平臺上接單，擇優而定，希望能賺到更多錢。

這位美國本地人也裝了“Lyft”軟件，但他同時也抱怨Lyft。他說，因為有獎勵政策，所以很多人下載了Lyft。但Lyft號稱的“做滿多少小時可以獎勵”其實是騙人的，因為要拿到獎勵，起碼每天要工作12小時以上。他對Uber公司工作時間太長、司機與公司不是雇傭關系的做法，也很有意見。他說，剛才下去的一個女乘客就告訴他，碰到過一個Uber司機，竟然開著開著睡著了，她趕緊推醒他……不過，最近Uber公司已經意識到疲勞駕駛的問題了，做出了工作12小時必須休息6小時再開工的規定，并在應用程序上做了硬性鎖定。

Uber2017年財報顯示，營收為75億美元，而凈虧損為45億美元。創始人、原CEO卡蘭尼克已經“被辭職”。新任CEO期望自動駕駛車可以帶來業績好轉，但也面臨諸多挑戰。事實上，出租車行業有其特殊性。以記者之見，回歸共享本質，產出美譽溢價，羊毛出在豬身上，才是網約車的出路。

Uber的服務質量及管理

傳說，Uber公司是狼性文化。但我們遇到的，感覺都是“佛系”司機。即便抱怨，也是侃侃而談，不怎么焦慮，不時還笑得哈哈的。

那天接我們去亨廷頓圖書館的Uber司機，是一位中東人，十分和善，還拿出巧克力請我們吃。他是全職司機，十分勤勉，每周開7天，每天開6～7個小時。不過都只在白天開，因為晚上容易碰到醉醺醺的人，他不喜歡。他還笑著說，因為妻子飯燒得好吃，他要趕回去吃晚飯。“我是蹭吃，她主要是燒給女兒吃的。”

他有一對雙胞胎女兒，已經20歲了。他妻子做的是兼職，因為每天燒飯就要花2個小時。這位司機顯然是一位愛家的美食家，還是一位愛自由的人。他說，他開Uber只有一年，以前在一家工廠工作，但不喜歡自己五十來歲了還在工廠里被人呼來喝去，所以出來開Uber。開Uber自在多了，他可以自己來安排……

在洛杉磯小住，前后搭乘了Uber車不少于40次，只有一次碰到了些許不愉快。這位中東裔的Uber司機高高大大，也有五十來歲了。接我們上車時，十分禮貌地打招呼，又摸出一袋彩色玻璃紙包裝的硬糖，請我們吃。而后，他利索地開到了目的地，請我們下車。但我們一看，地方不對啊，并指給他看門牌號碼。這時，他態度變強硬了，指著GPS說：“到了。”一個說到了，一個說沒到，就爭執起來了。

原來，美國Uber推行的是“極簡出行”，即“打開Uber叫車，抵達目的地下車”，叫車時GPS已設定好路線，目的地一到，費用便自動扣除。哪怕GPS定位有錯，司機也是不肯認賬的，因為費用已經扣除了。他若去糾錯，這筆費用損失誰來承擔呢？那天的解決方案是，我們補貼他10美元小費，他把車開到了正確的目的地。我們呢，則給這位司機的評分打低了一些。

美國Uber評分系統設1星到5星，Uber公司會匯總每位司機的平均分，并制成一個曲線圖發給司機，好讓司機自己掌控，以免掉得太多，遭遇“禁開”的封號處罰。這也是Uber司機保持良好服務質量的管理機制之一。不過管理方也會提供一個“服務質量提升課程”，讓低分司機重返崗位。

除了評分系統，GPS追蹤、路程記錄、入行時的審查制度也起到了保證服務質量的作用。加州規定，只要年滿21歲，有輛四門車，車況不錯，注冊社安號碼、駕照等個人信息后，再接受背景調查，沒有性犯罪和暴力襲擊的即可雇傭。此外，每行駛一年或5萬英里后，要接受加州汽車修理局的檢查，司機自己要妥善保管歷次檢查、背景調查、保險等信息，以備抽查。

事實上，美國洛杉磯的Uber司機總體服務質量不錯，而且叫車便捷，接送準時。整個流程是：一鍵下去，三五分鐘車到。上車聊天，下車道別。加上車廂整潔，開車平穩，態度輕松，給人的感受就兩個字：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