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戲C3

韓雨潼

一

竹馬嘞，兒郎騎；青梅哎，繞床戲。誰家小兒女，月下還相憶。

二

“瓜洲到了！”舟子停篙，泊船近岸。一江微茫蕩著銀魚樣的漣光，滿天的月色墜在江水里，悠悠地浮沉著。

有人扣舷急問：“船家，鐘山還遠嗎？”舟子大笑：“隔著山呢，相三爺。”“幾重山？”“哪里數得過來呢？”一團云朦朧地籠住了月亮，月光沉暗，滄波涌瀾。

那人嘆道：“船太慢了。”舟子惱問：“一夜渡江——逆著水嘞！還慢？”那人搖搖頭：“那是春風明月太快了。”

舟子扭身拔篙，嘟囔著：“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還以為自己是京城的大官兒呢！有本事陪皇上坐龍舟去呀！都丟了官帽兒皇糧了，還一股子文酸臭氣……”同船的人被吵醒，一個絡腮胡子呼嚕一聲，揉揉睡眼：“又不是太守急著上任抱印，急什么！悠悠兒地晃蕩去，也是下江游戲一趟！說來，相三爺，您都二十年沒回過江南了吧？咳咳，又是狀元又是侍郎官，貴人忙嘞……”船上響起一陣哄笑。

月色逐漸蘇醒，江水與舟俱歸沉靜。那人舉半盞殘酒，低啞著嗓子輕唱：“竹馬嘞，兒郎騎；青梅哎，繞床戲。誰家小兒女，月下還相憶。”

三

一圈孩子圍在梅樹下游戲。

“三郎三郎，該你扮新郎了。思娘扮新娘。”

男孩一臉羞赧地把手里的青梅遞給小姑娘，紅著臉，低著頭，說不出話來。

“唱呀！”孩子們起哄。

相三郎輕輕唱：“青梅嘞，美人荷包佩，男兒情意隨……”“大點聲！大點聲！”男孩提高聲音，昂著小腦袋唱：“今日送梅人，明朝狀元郎。狀元頂雀尾，紅妝迎嫁娘！”

思娘用指尖繞著頭發，掩在梅樹后面，唱：“誰家兒郎送青梅？竹馬將軍什么人？”

孩子們一堆兒喊：“三——郎——”

思娘咬著唇從樹后轉出來，早有個孩子把扎酒壇的紅方布當喜蓋頭，三步兩跳跑過來蓋在思娘頭上，酒香氤氳。

思娘唱：“百年如流水，十年成舉人。官邸囚詩酒，柴扉最當歸。”

三郎作嗐聲頓足狀，哎哎地應和著。

“三郎勿赴秋闈場。”“不去。”

“三郎勿做狀元郎。”“不當。”

“三郎勿頂京官帽。”“不要。”

……

“三郎勿忘孟思娘！”“不忘！”

孩子們拍手又唱又跳：“竹馬嘞，兒郎騎；青梅哎，繞床戲。誰家小兒女，月下還相憶！”

四

“咚……嗡……”“咚……嗡……”

夜半鐘聲自山寺傳來，他從夢中迷離醒來。“思娘！”他失聲大叫。茫茫山水之間悠悠地傳來重重的回聲：“思娘！思娘——思娘……”

五

“思娘！”

船頭跟舟子閑聊的中年男子聽見呼聲，忙回身捧茶進艙：“老爺，又魘著了？”

他愣愣地推開茶盞，披衣起身，站到舷邊。舟子一篙一篙慢慢地撐著，船順著水，乘奔御風而下。

旁邊船上有個絡腮胡子高呼：“相尚書！南游歸京啊？”

一縷白發被江風拂起，他怔怔地盯了半晌，突然聽舟子喊了一句：“相三爺，瓜洲到了！”他愣了愣，闔眼問：“鐘山還遠嗎？”“鐘山？早過啦！”

他耳邊又響起垂髫總角游戲時唱的童謠：“竹馬嘞，兒郎騎；青梅哎，繞床戲。誰家小兒女，月下還相憶。”

六

游戲游戲，游子一生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