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根回村

王新擴

一 大早，留根就撥打了110。老支書海旺 說：“留根呀留根，多大點事兒嘛，還去報警？”留根在海旺院子里火冒三丈：“前天，我那車一個輪胎沒氣，我換了備胎，開到鎮上去補，結果輪胎沒破，是人為放氣。昨天，倆輪沒氣，我忍了，今天整個車全趴那兒了，更氣人的是，還拿毛筆在車門上寫著，‘全村沒有免費wifi。這句話我懂，那是話里掖話，敲我桿哩。”

提起這個留根，就是氣人。說難聽點兒，他這次回村惹了民憤，犯了眾怒。

以前，留根是超生孩子，村里沒地沒戶口，兩個姐姐出嫁后，父母也雙亡了。留根為要地要戶口，沒少跟支書海旺吵。留根一個小學沒讀完的半大孩子是交不起超生費的，海旺也沒法。結果，留根就把這些陰差陽錯統統記在海旺頭上。后來，留根帶著仇恨離家出走，一晃二十多年。

一天， 已在海濱城市落戶的留根，被一張微信朋友圈的照片吸引住了。那照片上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老家村口。村口兩棵老槐樹間掛著一個條幅，上寫著“富不還鄉，如錦衣夜行！”看了照片，留根的心被刺痛了：二十三年了，爹娘在老家好嗎？這么多年了，當兒的沒往恁二老墳頭上添過一把土，燒過一張紙，兒子不孝啊！家里的三間老屋不知塌了沒有，想必院子里早已荒草叢生……留根想著不覺心里一陣酸楚。可，留根轉念一想：我留根在村里算什么呢？黑人口，像個沒娘養的野孩子，回去大家還認我嗎？如今自己也混得人模人樣了，不管咋說是該回老家一趟了。老家牽著留根的魂，拽著留根的心。留根下決心，無論如何要回家一趟。

這些年，村里變化很大，樓多車多，大街寬，綠化好。就是有一條不好，全村七百多戶，五百多輛轎車，逢年過節村里車滿為患，沒停車的地兒。為解決停車難問題，海旺答應村民，一年內一定建個停車場。同時，他也請大伙在下屆選舉時另選他人，讓他這個75歲的老頭子清閑幾年。

建個能容納幾百輛車的停車場不好辦，關鍵是沒閑地。海旺思來想去，最后打起村里溝塘的主意。一個不足三千人的村子僅溝塘面積近百畝。這些溝塘在解放前主要用來防匪與防盜。如今寨外都住滿了人，一道道護寨溝成了鄰里交往和農事的障礙。

回填溝塘建停車場的提議在村民大會上全票通過。停車場設計方案一出臺便得到大家的響應。村里在外創業的老板們紛紛帶頭捐款。其他人有力出力，有車出車。不到倆月，停車場就建成了。

停車場剛建成，留根就開著大奔回村了。 留根跟村里人生分了，不只是面相、體態和口音生分，就連心里的距離也拉遠了。至少在留根的內心是這樣的。

海旺找到留根說：“建停車場你得出幾個。”

留根說：“我出生在村里不假，可我是個黑人口，國家的種地補貼沒我一分，憑啥跟我要錢。再說我開的四個轱輪也不是村里給買的，還有停車場都建好了咋還要錢，你當支書的想貪污？這可不是超生費。”

海旺自個點了一支煙，狠狠地抽了一口說：“留根呀留根，還是小時候的牛脾氣。”海旺沒多解釋。他想，窩在留根心里多年的疙瘩結打在哪，留根這么多年也該弄明白了，只是一時半會兒，他還邁不過這道坎兒而已。

海旺說罷遞給留根一支煙。留根瞥一眼，哼了一聲，沒接。海旺順手把那支煙別在自己耳根上轉身就走，臨出門說：“你走到天邊兒，還是咱梳妝閣村的一員，往后村里停車場還得養護和看管哩，你好好想想吧。”

大土豪留根，不愿為村里捐款的消息不脛而走。

“自己爹娘還埋在這兒呢就忘本。”

“吃水還不忘挖井人哩。”

“回來當甚的闊佬，看哪個尿你。”

……

村里人都拿話掐留根。

留根一下子成了“外星人”，成了“眾矢之的”。于是，就有人給留根使絆子，找難堪。留根也自感沒趣，心里的疙瘩結越系越緊。

這天，留根喝了不少酒。喝了不少酒的留根拎著一瓶酒，跌跌撞撞地來到爹娘的墳前，撲通跪下，號啕大哭。

“娘啊……兒是真的不孝啊……兒成了村里罪人了……”

正趕上半晌午，村里大人都在田里干活，小孩還沒放學。誰也不知道留根是啥時開車離村的。

當有人跑進村里高呼，留根的車從運河橋上栽下去的時候，村里人都在吃午飯。

聞訊，村人誰也沒多想，撂下碗筷立刻向村東運河飛奔而去。

運河橋頭，一場全村大營救在海旺的指揮下迅速展開。

當百里以外的縣公安消防隊員驅車趕到現場時，留根已被村民救起，緊急送進了鄉衛生院……

留根康復了。

不久，留根舉家從海濱城市遷回了村里。緊接著，兩座高標準建筑——留守兒童之家和老年活動中心在村里落成。

選舉之日，留根被全村選民推選為梳妝閣村第十任村民委員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