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微微
小學二年級時的班主任,是一個不怒自威的退伍軍人。他平日里話不多,用眼神就能解決紛爭與事端。
對男生,他實行軍事化管理。課間10分鐘,其他班的男生瘋得東倒西歪,我們班的男生則挺拔地站立,有序地排著隊,輪流進行立定跳遠,玩得規規矩矩。
對女生,他力推淑女教育。女生說話要不徐不疾,微笑要張弛有度;裙子要過膝,不許撩起下擺擦汗,不能光腳穿涼鞋;坐不能彎腰駝背,站不能含胸低頭;課外少看電視多看書,每天練習毛筆字……
鄉村的孩子平時散養慣了,一個個野得像潑灑一地的陽光,哪里收得住?一學期過去,沒幾個能真正堅持下來的。做得最好的,是和我們同班的他的女兒。我們既同情她的別無選擇,又欽佩她的與眾不同。她不是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卻自有一種說不出的美,眼中閃爍著柔軟和善意。連最調皮的男生路過她身邊時,都會不由自主地屏聲斂氣。
很多年后,我在家鄉的街頭看到,她穿一襲藍底白花的連衣裙,綰著低低的發髻,靜靜地站在那里。市井人聲嘈雜如水,流到她身邊便自覺地繞道而行。有人和她打招呼,她輕輕地點頭,微笑致意,溫婉得既優雅高貴又接地氣。
她那被打磨出來的與眾不同的美,過去叫“教養”,現在叫“氣質”。
初一時的語文老師,是一個慢條斯理的頗具智慧的老頭兒,他懲戒我們的慣用方法是寫檢討。他對我們寫檢討的要求直接照搬對我們的作文要求:文筆要好,感情要真,題材不限,字體要工整有氣勢,風格要自成一家,不能少于800字。最可怕的是,要一式54份——全班共54人,人手一份。
有一回上課,他遲到了幾分鐘。不待他道歉并解釋原因,臺下便爆發出一陣亢奮的叫喊聲,大家一起喊:“54,54,54!”他也不惱,樂呵呵地看著我們,眼里的寵溺能湮沒每個人。從此,他再也沒有讓我們寫過檢討,而要求大家寫日記。算算,一天不過一篇,我們便同意了。
畢業后和一些同學去看望他,說起這段往事,他笑道:“小小少年是一塊塊璞玉,我們要講究方式和技巧雕琢。讓你們寫檢討是假,練筆、練字才是真。”然后他轉過頭對我說:“你的字有蠅頭】小楷的功底,你的日記也最好看。”
原來,我們最終學會的是不要錯過自己。
高二時的語文老師,是一個憂郁的詩人。他為人低調不羈,我們平時見他背影的機會比見他正面的機會要多。有一次,上課講詩歌的結構與特點,他找來了幾本自己以前寫的詩集。講臺上的他眼神干凈明亮,有一種未經世事的清澈,像正在逐夢的少年。他一字一字地念,一句一句地寫,一段一段地講其間飽滿的感情、豐富的想象、和諧的音韻,以及寫詩時的心境和曾經沉睡的夢想。講到動情處,他會停下來,一言不發地看向窗外,眼神深邃而幽遠。
課后,很久我的內心仍無法平靜。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詩歌的美,它干凈純潔、美好親切,散發著夢想的味道。最難得的是,它離我這樣近,一聲輕喚便足以叫醒我,而不只是遠遠地隔空感動我。后來,我開始偷偷寫詩,不在乎寫得好不好,不去想有沒有用,也不在意是否有人懂,愿意寫出來并能很好地寫下去,對于我而言已經足夠。
原來,夢想是一種讓你覺得堅持就是幸福的東西。
正如德國哲學家雅斯貝爾斯所說:“教育意味著一棵樹搖動另一棵樹,一朵云推動另一朵云,一個靈魂喚醒另一個靈魂。”謝謝各位,盛裝蒞臨我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