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了還能叫聲媽

周成芳

去年冬季，母親在大坪醫院做了膝關節置換手術，術后問候她的電話接二連三，她強忍傷口的疼痛回復：“沒事，很好。”

但接到外婆的電話時，她竟然孩子似的哭了：“媽，我疼得很，啥都不想吃。過幾天出院了，您給我準備點紗帶，醫生說回去要練腿……”

聞聽此言，一旁的病友很是驚訝：“你還有媽在？她多大年齡啊？”母親頓時精神一振，自豪地說：“我媽今年94了。除了腳不方便，身體硬朗著呢。”

旁人嘖嘖贊嘆：“難怪你接電話的口氣都不一樣，真好啊，老了還能叫聲媽。”

母親做手術前，外婆一直在家坐立不安，幾次問手術有沒有風險，醫院離家有多少路程，營養怎么補充。母親出院后，醫生要求一個月內不能下地，這意味著得需要全天候陪護。我們兄妹仨都工作繁忙，正為此犯愁時，小舅接走了母親，說：“媽說讓你還是回家去住。”

在外婆家，母親每天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外婆雖行動不便，但她會根據自己的經驗讓保姆準備食譜，烏雞湯、排骨湯、鴿子湯以及各種各樣的水果。母親出嫁已50年，為了我們兄妹仨的成長，忙忙碌碌大輩子，卻在娘家過上了久違的輕松日子。

一個月過去，母親已能靠助行器單獨行動了。但外婆堅持不讓她走，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再多住些日子。”母親一向好動，在家憋久了，就想出去走動一下，她靠著助行器出門去鄰居家門前聊天。外婆擔心，蹣跚著走到門外去叫她：“外面風大，屋里熱和些。”母親正和別人聊到興頭上，便不客氣地打斷她：“哎呀，真啰嗦，我這么大人了，還不曉得嘛！”外婆無奈地坐在沙發上，嘆了口氣：“真是不聽話。”

我噗哧一笑，這是何等耳熟的對話。從小到大，我不也一直這樣頂撞母親，而她不也愛發同樣的感嘆？原來在每一個母親眼里，兒女哪怕歲數再大，也都還是讓人操心的孩子。

3個月后，母親已能行動自如，我們決定接她回家。母親走出外婆家的大門時，突然像當年出嫁時一樣淚流滿面。車啟動后，出租車司機問：“老人家，剛才那位老婆婆一直在門前望著您，挺舍不得您走，那是您的誰呀？”母親擦干了眼淚，自豪地說：“那是我媽。”

（郝景田摘自《重慶日報》2018年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