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兩份手稿

張麗鈞

1956年10月，旅居美國16載的郭永懷決定回國。

此時的他，已經是美國康奈爾大學航空院的三大支柱之一；他的抽身離去，必將給康奈爾大學造成極大的損失。美國移民局找上門來，對其夫人李佩女士百般盤問。

面對重重阻撓，郭永懷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在西爾斯院長為郭永懷舉辦的歡送野餐會上，郭永懷突然掏出了自己尚未發表的論文手稿，迎著眾人訝異的目光，一頁一頁扔進了炭火堆。在場的老師、學生無不為之唏噓嘆惋。要知道，這顆罕見的聰慧大腦所留下的任何思考印跡，都值得恒久珍存。

當郭永懷夫婦登上“克里弗蘭總統號”郵輪時，巧遇了也要回國的著名學者張文裕夫婦。曾經在郭宅糾纏不休的移民局人員氣勢洶洶地追到了船上，從張文裕夫婦所在的船艙里查抄走了一些他們認為不能帶走的東西。直到這時，李佩女士才徹底明了，丈夫為什么要決然當眾焚毀自己珍貴的手稿。

能夠在“兩彈一星”任何一個研究領域立足已經令人望塵莫及了，而郭永懷的研究成果居然覆蓋了原子彈、導彈、人造衛星這三個領域！難怪美國對他不舍放手，難怪錢學森對他欽仰有加。

郭永懷總是爭分奪秒地工作。他曾經做過電影院、乒乓球賽場的逃兵。他舍不得將時光虛擲，他急著為祖國贏取榮譽。

1964年春節，毛主席接見了部分中國科學家代表。接見現場，科學家們競相與毛主席握手；只有郭永懷獨自在人群后面憨憨地笑著，遠遠地感受著那熱烈的氣氛。

1968年10月，郭永懷再次親赴西北草原，進行中國第一顆熱核彈頭發射試驗前的準備工作。到12月初，這項工作暫時告一段落。但是，12月4日下午，郭永懷發現了一份重要的數據線索，當即決定回北京匯報。他打聽到當天晚上有一架民航班機從蘭州飛北京，就執意驅車前往蘭州。臨行前，同事們都說夜間飛行不安全，勸他次日再飛。郭永懷笑著說：“飛機快！打一個盹就到北京了，第二天早上就能匯報工作。”結果，5日凌晨，飛機在首都機場著陸時突然墜毀，一頭扎進了附近的莊稼地里。在那里，有人發現了13名被燒得面目全非的遇難者……

在這13名遇難者中，有兩名緊緊抱在一起的遇難者引起了人們的格外注意。當人們費力地將他們分開時，一疊紙，從兩人緊貼的胸部掉了下來——是那份無比珍貴的熱核導彈試驗數據！焦黑難辨的身體，完好無損的手稿。面對此情此景，所有前來接應的士兵當場跪地，為兩名緊緊抱在一起的人痛哭。那兩個人，一個是郭永懷，一個是他的警衛員牟方東。

消息傳到國務院，周總理失聲痛哭……22天后，中國第一顆熱核導彈試驗獲得成功。

郭永懷生命中的兩份手稿都曾被烈焰召喚，但不同的是，一份是他為了摯愛的祖國而甘心焚毀，一份是他為了摯愛的祖國而甘心護衛。如果說前者是他周密計劃后的勇毅之舉，那么后者則是他在危急時刻的本能所為——生命即將化為烏有，但這個赤子與他的戰友，硬是用瞬間加厚的血肉壁障為易燃的紙張上了“阻燃保險”。

（選自《品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