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興文

“人去瑤池竟渺然,空齋長夜思綿綿。一生難得相依侶,百歲原無永聚筵。燈影憶曾搖白屋,淚珠沾不到黃泉。明朝應摘露中蕊,插向慈祥遺像前。”2002年9月23日,在過100歲生日的時候,中國科學院院士、數(shù)學家、中國微分幾何學派創(chuàng)始人蘇步青提起筆,在紙上寫出思念已故妻子米子的詩。
蘇步青是浙江省平陽縣騰蛟鎮(zhèn)帶溪鄉(xiāng)人,從浙江省立第十中學畢業(yè)后,揣著校長洪彥遠資助的200塊銀元,從上海乘船前往日本求學。抵達日本后,蘇步青刻苦學習日語,后考入東京高等工業(yè)學校電機系,通過4年學習,又考取日本東北帝國大學理學院數(shù)學系。跨進大學后,蘇步青不但成績名列前茅,而且還有研究課題在進行,成為學校的名人。
一次,在參加學校晚會的時候,蘇步青認識了米子,彼此之間留下很好的印象。米子出生于日本仙臺市,是東北帝國大學松本教授的女兒,不僅長得漂亮,而且才華橫溢,精通插花、書法與茶道,愛好音樂,會彈古箏。蘇步青覺得米子和藹可親,對人有禮貌;米子覺得蘇步青聰明能干,知識淵博。米子是很多人追求的對象,在眾多的追求人員中,蘇步青憑借睿智與赤誠,贏得了佳人的芳心。知道女兒在和蘇步青談戀愛,松本立即反對她的選擇:“盡管我欣賞蘇步青的學識,不過他的家里十分貧窮,你嫁給他以后怎么生活啊?”聽到父親的反對意見,米子馬上為自己辯護:“中國的發(fā)展需要數(shù)學,蘇步青把學習與國家的命運聯(lián)系起來,說明他有責任有抱負,是可以托付終生的人,我相信他將來會有出息的。”
在東北帝國大學攻讀研究生的同時,蘇步青由學校正式聘任為講師,擔任代數(shù)課的教學工作,并抽時間從事研究,很快在研究中發(fā)現(xiàn)四次代數(shù)錐面,用幾何的構圖刻畫出曲面的高階微分性質(zhì),論文發(fā)表后在日本和國際數(shù)學界產(chǎn)生很大反響,讓他獲得東北帝國大學的研究生獎學金,從而打破學校歷史上從未將研究生獎學金授予外國留學生的紀錄。
蘇步青的拼搏精神和研究成果,讓松本對他刮目相看,徹底放下心中的顧慮。經(jīng)過兩年的頻繁相處,蘇步青與米子商量:“有幾個想追求你的男生,對我有可怕的敵意,我不想讓你被他們糾纏,最好我們趁早結婚,你覺得怎么樣?”“可以。”米子的回答干脆利落。1928年5月8日,蘇步青和米子在風景如畫的仙臺喜結連理,步入婚姻的殿堂。
米子知道蘇步青是事業(yè)心很強的人,照顧他的生活是自己的主要職責。結婚后,為了全力以赴地支持蘇步青的事業(yè),米子毫不猶豫地辭職,全身心做家庭主婦,她甚至心甘情愿把自己的很多特長淡化,直到完全放棄,僅僅留下茶道和插花兩種愛好,喝茶有益蘇步青身體健康,插花可以讓他心情舒暢。
1931年春天,蘇步青獲得東北帝國大學理學博士學位,當時他已經(jīng)是日本乃至國際數(shù)學領域的著名人物,學校主動向他發(fā)出聘書,希望他留校任職。與此同時,松本一家人都盼望蘇步青留在日本工作,只是他有自己的想法。“我曾經(jīng)與陳建功相約,在日本留學結束后回國,用20年時間,在浙江大學建設最好的數(shù)學系,為國家培養(yǎng)人才。陳建功已經(jīng)先期學成回國,我不能輕易失去信用,應該履行諾言。”蘇步青斬釘截鐵地說,“為了報效祖國,我也必須放棄在日本的錦繡前程,回到故鄉(xiāng)貢獻力量。”想到要離開孩子,蘇步青向米子征求意見:“你是否愿意跟我去中國?”米子不但沒有怨言,反而堅定不移地回答:“我不僅喜歡你,而且喜歡生養(yǎng)你的土地,無論你到哪里,我都會跟隨你。”“我先回國落實工作,稍后我回來接你和孩子。”蘇步青看著妻子,嚴肅認真地提出他的計劃,“你覺得如何?”“可以。”米子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
1931年2月28日,蘇步青懷著對祖國的深切懷念,從日本回到已經(jīng)離別12年的故鄉(xiāng),接受浙江大學校長邵裴子的邀請,到浙江大學數(shù)學系擔任副教授。浙江大學的條件較差,比蘇步青想象的差很多,聘書上寫明他的月薪是300塊大洋,由于學校費用沒有著落,他連續(xù)4個月沒有得到分文,生活開支成為非常重要的問題。四處奔波幾天,邵裴子親自為蘇步青籌集到1200塊大洋,讓他解決燃眉之急。在校長的幫助下,蘇步青克服困難,堅持教學和科研工作,和陳建功開創(chuàng)數(shù)學討論班,用嚴格的要求培養(yǎng)學生。學校放暑假后,蘇步青回到日本,把米子和孩子接到中國。
1937年8月13日,上海爆發(fā)事變,日寇的飛機對江浙狂轟濫炸,影響到浙江大學的安全,兩個月后學校開會討論,決定搬遷至貴州。即將隨著學校遷移時,蘇步青收到來自仙臺的特急電報:“岳父松本教授病危!”蘇步青把電報遞給米子,通情達理地表明態(tài)度:“我不能馬上去日本,只是我不會阻擋你,最好你去看望父親。”讓蘇步青沒有想到的是,米子竟然對他說:“我不回日本去,無論如何都要跟著你!”
蘇步青用扁擔挑著年幼的孩子、書籍,米子提著簡單的衣物,牽著年紀稍長的孩子,隨著校長竺可楨開始遷移。當年汽車微乎其微,他們主要徒步前進,途中隨時需要躲避日本飛機的轟炸。通過長途跋涉,終于把學校遷入貴州后,蘇步青考慮到師生的安全問題,只能在山洞里為學生舉辦討論班,竭盡全力培養(yǎng)人才。
1986年5月23日,與蘇步青共同走過58年后,米子長年累月的操勞,導致積勞成疾,在上海平靜地離開人世,享年81歲。在臨終前,米子拉著蘇步青的手,打起精神安慰他:“我最大的愿望是,在我去世后,你不要傷心,要好好地活下去。”米子充滿深情的安慰,讓蘇步青忍不住潸然淚下,緊緊地握著她的雙手,呼喚著她的名字。米子去世后,蘇步青凝視著居室中她留下的妝匣、古箏,沉浸在對她的深切思念中,對她依依不舍,只能將她的照片隨身攜帶,似乎她還在活著,隨時隨地都在身邊,和自己朝夕相處。在蘇步青看來:“對于婚姻大事,最重要的是心心相印,永遠把對方嵌入心里。”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