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沉默，我懂

楊曉彤

“那……沒什么事兒，我就先掛了。”

“嗯，你保重身體啊。”

良久的沉默，在確認父親真的不會再說什么后，我掛斷了電話。此時已是深夜，月色如水，淡淡的清風拂來，婆娑的樹影倒映在墻上，案前燈盞旁的那些飛蛾輕輕地飛舞著。我跟父親的通話，還不到一分鐘的時間。

父親沉默寡言，向來這樣。

母親讓我每周打一個電話給父親，不管有事沒事，簡單問候一句也好。父親說，沒事打什么電話，浪費錢。母親不懂，責怪父親，責怪他的過分吝嗇，也責怪他的不懂人情。

聽奶奶說，父親從小成績不好，受爺爺責備。父親初中沒畢業就輟學在家，幫爺爺奶奶干農活，掙錢養家。有了我們之后，父親便外出打工了。沿海的那邊，烈日炎炎，海風嘯嘯，由于常年日曬雨淋，父親成了家里皮膚最黑的人。

父親沉默寡言，但并不是這樣的。

他很少主動給我打電話，也不愛和人聊天，常靠看電影、看電視連續劇、聽山歌消遣時光。但是，父親給我寫信。父親文化水平不高，也沒讀過什么書。他寫的信，自然沒有什么華麗的辭藻，也稱不上什么平實的語言。但是，他的信中充滿期許和問候，他期待我十幾年寒窗能功成名就，叮囑我天冷多穿衣服以防感冒。

父親字跡工整，信中沒有任何涂改的地方。我上高中后，父親經常發短信給我。他用的是很久之前的諾基亞手機，手機的輸入法很古老，用起來特別是打字非常不方便。習慣了社交軟件的我，對父親的短信回復匆匆，常常用三言兩語敷衍了事。現在想想，我甚是慚愧。

父親在信中說，我是他的驕傲，也是全家的驕傲。他希望我能努力學習，將來為家庭、為社會、為國家做貢獻。他說，只要我有出息，他這輩子就沒有白忙活。父親是一個農民，做事勤勤懇懇，相信讀書才有前途，才能走出大山。他竭盡所能，用自己的心血澆灌我的夢想。我沒有讓他失望，從鄉村小學到鎮里的初中，再到重點高中，我的成績一直在年級名列前茅。但是，父親一直把對我的那份感情深埋心底。當別人說羨慕他有一個我這樣的好女兒時，父親總是呵呵地笑。

父親沉默寡言，以后也會這樣。

父親已經50歲了，年過半百的他不再有強有力的臂膀，不再有線條分明的肌肉。歲月如刀，一次一次地將皺紋刻在他黝黑的臉上。母親對他說，你那木訥的性格，得改改了，父親仍然沉默以對。十年前是這樣的，十年后，他也是不會變的。

滄桑歲月，父親很少說話。我們心照不宣，沉默便是最好的表達方式。母親讓他改改性格，終究變成了一句玩笑話。

無須多言，烈日下的汗水已是明證；無須多言，飽含深情的書信足以抒發。即使我和父親難得通話，即使每次通話只有三言兩語，我也懂父親的心思，懂父親的情感。

這一天，我撥通了父親的電話。寒暄幾句后，父親說，沒什么事那掛了，但最后掛斷電話的，是在等待幾秒后摁下掛機鍵的我。

“喂，爸，你身體好嗎？”

“……嗯……”

（責任編校/陳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