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極廢人”走紅探因

程文文

近來，一篇標題為《那么愛立flag，你一定是積極廢人吧！》的文章引起網友的廣泛關注。隨后，“積極廢人”迅速躥紅，網友們紛紛表示“躺著也中槍”，更有網友留言“請不要這樣赤裸裸地解讀我”。“積極廢人”更是見諸媒體客戶端，刷爆了朋友圈。先看下面的例子：

（1）近段時間以來，“積極廢人”“佛系青年”“隱形貧困人口”等網絡流行語成為青年人自我標榜的符號。（光明網，2018年11月3日）

（2）“脫發禿頭年輕人”“90后踏入中年”“97年油膩男”“佛系青年”“積極廢人”“低欲望動物”……一段時間來，網絡上興起一股青年自嘲、頹廢、喪氣、焦慮之風……（人民網，2018年10月31日）

（3）如今朋友圈熱詞的更迭速度有點太快，老一輩都快跟不上了?！半[形貧困人口”的梗才剛流行，“積極廢人”的說法就取而代之成為“新寵”。不少年輕人認為這個充滿矛盾感的詞兒說的就是自己。（《新京報》2018年5月8日）

網友將“積極廢人”界定為：愛給自己立flag，但永遠做不到的人；盡管心態積極向上，行動卻宛如廢物，他們往往會在間歇性享樂后感到恐慌，時常為自己的懶惰自責。這樣的定義很“走心”，是很多網友的生活狀態的真實寫照。從結構上看，“積極廢人”是典型的體詞性偏正短語，形容詞“積極”修飾限制名詞“廢人”。從語義上看，“積極”和“廢人”是一對相反的概念，傳遞出理想和現實嚴重不符的強烈意念，正如認知語言學家所言——在語言的建筑材料中詞語對應著概念，短語對應著意念。“積極”相當于認知語言學的“側面”，“廢人”則相當于“基體”，“積極”不僅僅具有修飾、描繪“廢人”的作用，而且也激活了“廢人”相關的認知域，將“積極”所蘊含的具象含義，通過概念融合產生新的意義。因此，“積極廢人”給我們展現出來的意向圖式包括積極向上的樂觀心態和行動宛如廢物的現實狀態。簡言之，就是語言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

隨著“積極廢人”的迅速走紅，語?！胺e極廢人式××”的形成，相繼出現了“積極廢人式干部”“積極廢人式生活”“積極廢人式養生”等一系列新型詞組。例如：

（4）縱觀我們當前干部隊伍現狀，似乎也存在一些“積極廢人式”干部：目標立了千萬次，可往往推翻不需一秒鐘。（人民網，2018年8月24日）

（5）遠離積極廢人式生活，找到人生的節奏感。（喜馬拉雅FM，2018年8月10日）

（6）早睡早起的好處是毋庸置疑的，積極廢人式養生的人通常每晚都會立志明早早起，但是躺在床上卻又抵制不了手機的誘惑，往往想著再刷一遍朋友圈就睡，或是打一局王者農藥吃一盤雞，結果通常越來越興奮直至轉點才能入眠。（中國臺州網，2018年5月9日）

例（4）中，“‘積極廢人式干部”指辦事拖沓懶散、辦事效率不高的工作人員，暴露出“懶散、浮夸、空談”的工作作風，以及不思進取、得過且過的生活狀態。例（5）中，“積極廢人式生活”指生活缺乏節奏感、迷失方向的一類人，他們不知道自己的理想，生活沒有目標，每天渾渾噩噩地過日子。例（6）中，“積極廢人式養生”指的是制訂了嚴格的養生計劃，但是幾乎不去執行，往往管不住嘴，邁不開腿，把大半的時間浪費在刷朋友圈或玩游戲上，是一種間歇性躊躇滿志，持續性混吃等死的“養生”狀態。

網上流行的還有“積極廢人式學習”“積極廢人式健身”“積極廢人式存錢”“積極廢人式早睡早起”等用語。語?！胺e極廢人式××”中詞綴“式”的介入，符合漢語的表達習慣，使信息焦點落在“積極廢人”上，“式”是一個系列的組合，能夠準確反映出大眾的期待視野，呈現出“積極廢人”的特征。其中“××”多為動詞，既可以是雙音節詞，也可是多音節詞，內容上多表達嘴上說的和實際行動迥然不同的日常生活狀態。那么，緣何“積極廢人”能夠在各大媒體網絡迅速躥紅？筆者認為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的原因：

第一，從語言內部看，現代漢語構詞特點之一是以漢語中既有的構詞材料和構詞方式作為語言基礎。郭鴻杰說：“隨著詞語負載的信息量增加，原來不作為構詞成分的一些雙音節詞也變得可以組詞，而且具有能產性?！盵1]“積極”本是形容詞，《漢語大詞典》僅收錄了三個以“積極”為構詞材料組成的詞語，分別是“積極修辭”“積極分子”“積極浪漫主義”。隨著新生事物的復雜化，四音節化、多音節化的詞語成了漢語造詞的新趨勢，“積極廢人”“積極廢人式健身”“積極廢人式存錢”等層出不窮。在網絡大環境下，這類短語有利于網友用現代漢語中既有的語言材料進行替換，因此產生了“積極廢人式××”語模。劉大為指出，流行語的“使用不只是將詞語指派給現成的指謂對象，而且是一個促使使用者在詞語和盡可能多的對象之間創造性地發現新指謂關系的過程，同時它也能承受對自身的語義偏離以容納使用者的創造性。事實上，正是無數使用者個人的創造性努力相互碰撞和相互認同的結果，使它的語義得以一步步地泛化開來。”[2]“積極”意思是正面的、進取的，跟“消極”相對，從概念結構可以分解出諸如[+正面][+肯定][+進取]的語義特征，顯然與“廢人”的語義特征完全不同，二者是一對矛盾體。表面上看，“積極廢人”違反了傳統的構詞規律。實際上，“積極”“廢人”之間具有新的指謂關系，是指嘴上說一套，行動上卻是另一套，這種語義的對立或者偏離足以容納網友的創造性，將客觀語義的單一性與主觀世界語義的多樣性融合于一體。

第二，從語言外部來看，“積極廢人”體現了年輕人對生活“無力感”的表達訴求。網絡流行語是社會發展的一面鏡子，是當下百態人生的真實寫照。隨著“佛系青年”“隱形貧困人口”等網絡流行語火遍全網，“積極廢人”也迅速成為青年人自我標榜的符號?！胺e極廢人”雖是新生網絡用語，但是反映的是老問題，與“光說不做”“懶散”等詞相比，“積極廢人”更走心，更能迅速抓住公眾的眼球。“積極廢人”反映了當下年輕人的真實心態，他們對生活存在“無力感”，但又迫切地想要改變這種狀態，所以不斷地給自己制訂目標，但往往以失敗告終。雖有“積極”的表象，但本質上是“廢人”?！皬U”字撕開了年輕人自欺欺人的面具，具有較強的詼諧幽默意味，既迎合了年輕人追求新潮、與眾不同的心理，又凸顯了他們以調侃的方式進行自我反省的心態。“積極廢人”以接地氣的語言形式讓網友用自嘲的方式相互安慰，在幽默、輕松的語境中實現自我身份的認同。

青年群體自我標榜為“積極廢人”“佛系青年”等，由此體現出的孤獨感、無力感，值得我們反思，對待年輕人需要更多一點理解、包容和審慎，莫讓“積極廢人”蹉跎了歲月。

參考文獻

[1]郭鴻杰，周芹芹.現代漢語新詞語的構詞特點——兼評《新華新詞語詞典》[J].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03（4）.

[2]劉大為.流行語的隱喻性語義泛化[J].漢語學習，1997（4）.

【本文系2017年度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資助項目（項目編號：2017M622937）研究成果之一；2016年度重慶師范大學博士科研啟動項目（項目編號：16XWB010）和重慶市社會科學規劃項目（項目編號：2016BS071）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