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不改

陳丁睿

不是黑馬逆襲，也不是豪門復辟，托特納喝熱刺最近幾年完成了與眾不同的異軍突起。盡管仍然缺少個冠軍頭銜，但從圣瑪麗到白鹿巷，再到新溫布利大球場，毛里奇奧·波切蒂諾為熱刺和英格蘭足球帶來了革命性的改變。著名足球記者吉列姆巴·拉格（Guillem Balague）不久前以波切蒂諾為第視角撰寫著作《勇敢新世界》，回顧了阿根廷人2013年來到英國執教后的點點滴滴。本刊從第727期開始對這部傳記進行節選連載。

雖然已經44歲了，但我時常會翻看一張老照片：那是我兩三歲時的樣子，一個單純快樂的孩子。

我總是提醒自己，無論現實如何改變，絕對不要忘記初心。少年時代，我習慣說自己成長于中產階級家庭；但事實上，這樣的說法在阿根廷太普遍了，似乎每個人都算是中產階級。我從四五歲開始在農場里踢球，整天與足球為伴，直到爸爸下班回來。有時候，我會盼望白天刮風下雨，只要天氣不好，大家就不用工作了，然后都跟我一起踢球。

到了冬天，我們都不愿遠地烘烘的爐子，大家會湊在一臺14寸電視機前，換上從其它物件上拆下來的電池，談天說地。我從那臺電視里聽到了很多球員的名字，比如弗朗茨·貝肯鮑爾。對于他在球場上的表現，我一直印象深刻。踢球時，我甚至會一邊喊著他的名字，一邊模仿他的各種動作。

有趣的是，我小時候從沒想象過與球迷有關的場景，這或許也是我不會在大場面到來時怯場的原因——無論十萬觀眾還是空無一人，我的心態都不會受到影響。

曾幾何時，我的父親也在墨菲專心踢球，還得到過家鄉球隊的邀請。然而，就像在墨菲發生的很多事一樣，我老爸的足球夢被爺爺擊碎了，他必須按照長輩設計的道路成長。幸運的是。在我逐漸走上足球之路的當口，父親給予了我極大支持。他是我的偶像，如果沒有他的鼎力支持和鼓勵，我不可能以足球為生。有段時間，他做出了很多犧牲，為了讓我按時參加訓練和比賽，他甚至要暫停工作，來回接送我。

成為職業運動員的方式有很多種，在我們的生活中，冒險與回報往往不成比例。想在足球領域有所成就，很多事不止關乎于足球本身，還需要努力、欲望、激情和責任感。

如果我的兒子希望成為職業球員，他不一定非要經歷我所體驗的過往；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只有能從心底感受足球且懷有強大心志的人，才能取得相應回報。這樣的感覺，并不是人人都有。

從爺爺、父親到我和兩個兒子，我們的家庭還在與足球共存。與塞巴和毛里探討業務時，我會盡量摒棄身為人父的私心，無論他們踢得好壞，我都會如實相告。這樣的坦誠有時也會適得其反，傷害對方。最近一段時間，我已經在有意回避這樣的談話。當毛里發揮不好時，我會嘗試什么都不說：“這比賽……確實很難踢哦。”僅此而已。

家庭嘛，畢竟是休息的地方，只有身在此處，我才能做回最真實的自己。每當頭腦發熱、思緒混亂時，我就會翻出那張老照片，看一看那個抱著足球、一臉微笑的孩子。

2016年9月5日，一個平靜的周末剛剛過去，由于國際比賽日的影響，我們得在下一場面對艱難挑戰。體能教練和其它工作人員緊鑼密鼓地制定計劃，希望幫助國腳們盡早找回節奏。未曾想到的是，我突然收到了洛夫倫從利物浦寄來的禮物：一塊手表和一張寫著“送給我的足球之父”的賀卡。我們曾在南安普敦共事，這本是意料之外的饋贈，但被他這么一搞，感覺真的很好。

進入9月，我們得到了繼續整合球隊的機會，轉會窗正式關閉，不會再有擔心和憂慮了。俱樂部與6位核心球員完成續約，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也許是休假和海外拉練期間吃得太好，我的體重已經不容樂觀，必須要在跑步機上加把勁兒了。看著機器上的數字不斷累加，我突然想起了巴塞羅那溫暖的陽光。對于那座迷人的城市，我的留戀無需贅言，球員時代我就拒絕了很多海外邀約，而當我準備前往南安普敦執教時，不舍心情仍然難以平復，甚至會眼眶濕潤。

思念可以留存，但我必須帶領托特納姆熱刺開啟2016-17賽季的征程。從里約回到倫敦后，孫興憨的狀態很好，他在多場比賽為我們打開勝利之門。夏季轉會窗關閉前，一家德國俱樂部找上門來，希望把他買走——由于之前一季發揮不佳，韓國人自己也希望改換門庭，回到德甲。但我告訴他：“你依然是球隊計劃中的一部分，我們不可能以便宜價格將你掛牌出售。”

曾經有人對我說，孫興慜在韓國是家喻戶曉的大腕兒，但夏天去澳大利亞拉練時，我特意問過一個向我索要合影的韓國女孩兒：“你知道孫興慜嗎？”萬萬沒想到，這個姑娘竟然給出了否定答案！真的，他對我們的7號一無所知……

在新溫布利大球場迎接歐冠小組賽之前，教練組與幾位隊員進行了單獨談話。這并不是熱刺第一次參加歐洲冠軍聯賽，但能以英格蘭足球圣地為主場踢歐冠，還是非比尋常的體驗。想象一下，在9萬人面前聆聽歐冠主題曲，這真是我球員時代夢寐以求的時刻。

波切蒂諾的父親埃克托和母親阿瑪莉婭都很支持兒子走足球這條路，也一直為兒子取得的成績感到驕傲。

遺憾的是，我們回歸歐冠的首演很糟糕，比賽全程我怒火中燒。身處這樣一個歷史性的夜晚，我們竟然不斷犯下幼稚錯誤，并且表現得毫無激情，最終1比2輸給了摩納哥。這場失利讓我明白了很多，為了讓球隊取得勝利，我必須做點什么。后來一次午餐時間，我特意坐到了陽臺的椅子上，就想看看誰會過來找我談話。最后，哈里·凱恩過來了……我們一直聊到了下午三點。

2016年10月2日，曾在多場西班牙加泰羅尼亞德比中交手的波切蒂諾和瓜迪奧拉，第一次在英超賽場相遇。結果前者率領熱刺2比0完勝，阿根廷主帥的前場緊逼和跑動壓迫戰術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

身為一名職業教練，我每天都要做出上百個選擇，并且希望它們準確無誤。顯然，這些決定并不是孤立存在的，整個過程前后，都要取決于我的經驗、情感和具體發生的環境。就像在溫布利比賽一樣，教練員的每次抉擇都無處可藏。

很多年過去了，我依然非常感謝前西班牙人主席達尼·桑切斯·利布雷，正是他的無條件信任，讓一個毫無執教經驗的“菜鳥”得到機會并漸漸成長。

那一年，我和西班牙人球員們完成了一個艱巨的任務：從深陷降級區，到國王杯逼平巴塞羅那，再到下半程搶下32分成功上岸。帶領西班牙人取得勝利實在艱難，但因此獲得的幸福感和滿足感也是難以名狀。2009年8月2日，西班牙人俱樂部開始使用全新的科爾內利亞球場，在4萬觀眾注視下，我們3比0擊敗了利物浦，以一場勝利打開新紀元。

然而，僅僅6天后，我們卻經歷了一場難以釋懷的悲劇：達尼·哈爾克告別了這個世界。

沒有人能解釋，為什么這樣可怕的疾病（心力衰竭）會突然降臨到一個健康球員身上。直到今天，我依然記得那天早上的所有細節：我們照例在佛羅倫薩科維爾恰諾基地進行日常訓練，備戰翌日對博洛尼亞的比賽。訓練結束時，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的哈爾克走到隊醫身邊，希望得到一片阿司匹林或撲熱息痛。

“醫生，我有點兒頭疼。”

“你只要去市中心逛一逛，然后喝杯咖啡就行了。”

哈爾克沒有聽從我的建議，他告訴我，自己覺得非常疲憊，還是想待在酒店里好好休息……那是我聽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與哈爾克對話后沒多久，我在市中心廣場接到了德拉佩納打來的電話，他哭著對我說：“趕緊回來，哈爾克出事了！”當我和助手回到酒店時，幾位醫生正在對他實施緊急搶救，整個過程持續了3個多小時，但哈爾克終究沒有醒來。26歲，他被突發心臟病擊倒了。

目睹這樣的冰冷和殘酷，無力感遍布我的身體。我愛哈爾克，他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因為從他的一舉一動中，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也因此把隊長袖標交給了他。但殘酷的現實讓我無能為力，我崩潰了……從佛羅倫薩飛回巴塞羅那的航班上，全隊靜默無聲，空氣里充滿死寂和消沉。

2016年9月底，憑借孫興慜在莫斯科的破門，我們從歐冠客場帶回3分。離開俄羅斯返回倫敦的長途旅行讓人疲憊不堪，隊員們都是無精打采，我也不得不減輕訓練量，只讓那些沒有在莫斯科出場的球員打了一場對抗賽。

為全隊安排妥當后，我找到萬尼亞馬，和他進行了一次單獨談話。那段時間球隊取得英超3連勝，肯尼亞人自認為表現不錯；但在我看來，如果能處理好一些細節，他完全可以變得更好。我準備了一段視頻集錦，他也很快明白了我的意圖。執教南安普敦時，我就對萬尼亞馬非常欣賞，他是一名非常特別的球員，有著不可多得的精神屬性。當面點出他的缺點曾讓我很為難，但作為一名主教練，這是必須完成的分內之事。通過這次談話，我也逐漸摸清了如何才能激發他的潛力。

9月30日，我照例出席了賽前新聞發布會，我們將在主場面對各項賽事10戰全勝的曼城。就像助手提醒我的那樣，這場熱刺與曼城的碰撞，直接被簡化成了我與瓜迪奧拉的個人對抗——這確實是英國媒體一貫的套路。一直以來，我與瓜迪奧拉都是相互尊重，我們在巴塞羅那的住處曾經非常接近，偶爾還能在大街上巧遇。

這場聯賽的難度和重要性不言而喻，身處這樣的局面下，我無需再做什么特殊動員，只想重申一下熱刺的立隊之本。我告訴球員們：“只要你們走進球場，就必須全力以赴、拼搏每一分鐘，就算體力不支也不要緊，我會讓別人分擔你的工作。無論如何，你們都要在場上打光最后一顆子彈。”我希望球員們依仗著爆裂的激情、心志和身體條件不斷壓迫他們，不停地給對方施加壓力。這是我改變這支球隊的方式，我相信，曾經千瘡百孔的孱弱后防已不復存在，我們正躋身聯賽最佳防守之列。

勇氣，我非常喜歡這個單詞，我們必須自始至終在球場上彰顯熱刺風骨。賽前一天的準備會上，我為大家播放了一段5分鐘的曼城比賽集錦，通過此前的分析，我相信瓜迪奧拉會在中場排出費爾南迪尼奧和費爾南多組合，如果我們想要控制主動權，就必須在中場以人數優勢讓他們進退兩難。只要打亂他們的傳球節奏和路線，大家就可以持續實施壓迫，并且從中尋找機會。

達尼·哈爾克因心臟病去世，是波切蒂諾執教生涯最痛苦的回憶。如果沒有那場意外，前西班牙人隊長很有可能已經來到英超追隨恩師。

不同于以往直到比賽前才揭曉謎底，這一次，我提前一天公布了首發陣容。為了明確指導思想，我挑選了那些能沖善搶的速度型球員，希望以此掌控比賽的攻守轉換。為了磨合化學反應和團隊組合，教練組還特意找來青訓學院的球隊，臨時模仿曼城的打法，充當我們的陪練。就算哈里·凱恩傷停，大家依然勢在必得！

整個90分鐘，我起身指揮的次數比以往都少，原因很簡單，這是我感覺最平靜的比賽之一，無論賽前準備還是球員的專注度都讓我信心十足。大家的表現沒有讓我失望，只用上半場45分鐘，我們就取得了兩球領先優勢。雖然阿圭羅在比賽末段考驗了洛里，但我們最終取得了一場讓人信服的勝利。7輪17分，排名聯賽第二，我們創造了熱刺隊史最佳開局。英超官方將孫興憨評選為最佳球員，但在我看來，萬尼亞馬的存在更加值得褒獎。我私下對他說：“維克托，你就是場上的國王，你有能力統治一切”。

波切蒂諾和他的助手們一直配合默契、相敬互助，這個“四人組”也是熱刺不斷取得好成績的關鍵。（圖中左1是門將教練托尼·希門尼斯，左2是第一助教赫蘇斯·佩雷斯，右1是數據分析師米格爾·達戈斯蒂諾。）

眾所周知，英格蘭足壇存在著兩隊教練賽后飲酒聊天的傳統，這在西班牙可是完全不存在的。對我而言，這個場景著實有點奇怪。但擊敗曼城這樣的對手，我們教練組內部慶祝一下倒是無可厚非。新聞發布會后，大家紛紛來到教練休息室，準備好好喝上幾杯。巧合的是，俱樂部主席丹尼爾·萊維也正有此意，他不僅在賽后來到更衣室，還帶來了一瓶上好的紅酒與我們一同分享。在他掌控熱刺的歷史中，這樣的慶祝并不多見，隨后幾天，他又邀請整個教練組成員去他在阿爾卑斯的住所玩了一趟。

國際比賽日又來了，教練組也從阿爾卑斯歸來，重新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借這趟旅行，我與萊維進一步加深了互相了解。在訓練基地行政區，我們的辦公室正好相鄰，幾乎每天我和他都會通過聊天軟件保持聯系。由于要為《冠軍足球經理2017》拍攝廣告，我回來后只在基地呆了半天。一直以來，我接到過很多廣告和商業邀約，但因為不想過度分心，我拒絕了其中大多數的邀請。

接下來的一周，難得清閑的我接受了BBC的采訪，雖然很少同意私下專訪，但那次談話的效果確實不錯。我還抽空與索思蓋特見了面，他剛因為阿勒代斯中了媒體圈套、遭到解職而成為英格蘭國家隊代理主帥。身處紛繁復雜的職業足壇，我也收到過各種各樣的邀請；不過自從我以教練身份出道后，從來沒有聘請過任何一位負責打理這些商業事務的經紀人。相較于拜托外人，我更希望自己掌控命運，即便犯錯也可以承受。

球員時代，我曾先后錯過加盟AC米蘭和皇馬的機會，當時有傳言稱，是我的經紀人索要私利讓轉會告吹。我不知道這些說法究竟是真是假，但無論如何，我都不想掉進經紀公司設下的陷阱。

從南安普敦到托特納姆熱刺，我已經來到英格蘭4年了，雖然身在異國他鄉并且奔波繁忙，但我也養成了一套專屬于自己的生活習慣。

每天早上，我的第一個鬧鈴會在6點30分響起，但我總要繼續躺個10分鐘，不著急起床——這短暫的清醒時間，是我一直享受的存在。6點40分，第二個鬧鈴如約而至，我正式告別被窩。一般來說，卡莉娜會跟我一同起床，由于塞巴很少回家過夜，我們只需要照顧一下毛里。一同喝完精心調制的果蔬汁后，卡莉娜會在7點15分把毛里帶去公交車站，而我收拾妥當后也要出發前往訓練基地。當然，每個早晨的情況都不盡相同，這樣井然有序的場景，不會天天出現。

走向座駕的過程中，我喜歡聽鵝卵石在腳下碰撞的聲音，這或許是一種心理暗示，提醒我新一天開始了。我會根據每天不同的心情和情況選擇不同座駕，如果想盡快趕到基地，我常會選擇馬力十足的四輪驅動。

我的住處距離訓練基地不遠，一般在7點30分左右，我就會與三名助手相會在空曠的停車場或者辦公區。走進辦公室，我會與托尼聊一聊最近發生的新聞，然后針對訓練中的個別惰況完成一些視頻剪輯，并做好各種分析工作。大約早上9點，我跟托尼會搞定所有當日計劃，靜候球員們到來。

投到波切蒂諾麾下后，韓國前鋒孫興憨的進步速度令人驚嘆，“熱刺7號”上賽季兩次贏得英超月度最佳，去年4月還是跟波帥一同獲獎。

通常情況下，我會在離開食堂后坐到辦公室的沙發上，等待著一個個球員，進行當天的第一次問好。為了方便各位球員找我聊天，我的辦公室大門一直是敞開的，不需要任何提前預約，他們隨時可以進來找我。有時候，我會更早來到辦公室，然后細致地觀察球員們的神情和舉動——比如那次輸給摩納哥后，我就是這么做的。

常規訓練結束后，我們會按部就班地吃飯、開會、聊天，有時可能還要去健身房活動一下。下午3點左右，我的非比賽日工作就全部結束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