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亞政黨政治演變及特點

曾愛平

內容提要 肯尼亞自1963年獨立以來，特別是自多黨民主制重啟以來，其政黨政治一直在發展演變和曲折中前行。2017年肯尼亞經歷兩輪總統選舉，在該國多黨民主選舉中前所未見。縱觀肯尼亞多黨民主選舉歷程，其政黨政治呈現出一些特點。現執政黨朱比利黨對國家發展議程的重視有助于其加強政治合法性和執政地位。

關鍵詞 肯尼亞政黨政治；朱比利黨；全國超級聯盟；發展議程

DOI： 10.19422/j.cnki.ddsj.2018.04.014

肯尼亞獨立以來政黨

政治的演變

自1963年獨立以來，肯尼亞政黨政治經歷了從多黨制到一黨制再到多黨制的曲折發展歷程。目前，肯尼亞正在探索符合本國國情的政黨制度和治理模式，以謀求長期穩定和發展。肯尼亞政黨政治演變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為1963—1969年，實施多黨制。這一階段“肯尼亞非洲民族聯盟”（簡稱肯盟）是執政黨，由開國總統喬莫·肯雅塔在1961年成立。肯雅塔的領導地位未得到同為民族解放運動領導人的奧金加·奧廷加的認可，后者于1966年成立 “肯尼亞人民聯盟”（簡稱民盟），成為反對黨。1969年，民盟被肯盟取締，奧廷加被監禁。1971年獲釋后，奧廷加先后成立了“民主發展黨”和“恢復民主論壇”。

第二階段為1969—1991年，改行一黨制。1982年6月，肯尼亞修改憲法，規定肯盟為國內唯一合法政黨。1990年起，多黨民主化浪潮沖擊非洲，肯尼亞未能幸免，被迫重回多黨制。

第三階段為1991年至今，肯尼亞轉向多黨制主要受西方國家壓力所致。1991年11月，英、美、日、法、德等西方國家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歐盟、非洲開發銀行和歐洲投資銀行等國際機構，以中止發放3億美元貸款為要挾，迫使肯盟修憲，取消一黨制，重啟多黨民主選舉。[1]

自20世紀90年代初實行多黨制以來，肯尼亞多黨民主選舉基本上每隔五年舉行一次，比較穩定且有規律。如表一所示，1992—2017年，肯尼亞舉行了六次議會和總統大選。[2]在多黨民主體制沖擊下，肯盟作為開國執政黨于2002年走下歷史舞臺。此后，“全國彩虹聯盟”、全國團結黨和“朱比利聯盟”依次執政。奧廷加父子（奧金加·奧廷加和拉伊拉·奧廷加）一直是最主要的反對派領導人。他們先后成立了恢復民主論壇、國家發展黨、自由民主黨、橙色民主運動和“全國超級聯盟”等反對黨。除橙色民主運動曾在2008—2013年短期參政以外，這些反對黨均在選舉中落敗。其他名目眾多的政黨影響力并不大，它們多半在選舉前組建，選舉后銷聲匿跡。2013年以來，“朱比利聯盟”和“全國超級聯盟”分別成為執政黨和反對派，是肯尼亞政黨政治中的主要行為體。

2017年大選與政黨博弈

2017年肯尼亞經歷兩輪總統選舉，在該國多黨民主選舉中前所未見。

一、最高法院的“驚天判決”

2017年8月8日，肯尼亞舉行總統、參議院、國民議會、郡縣長官、婦女代表和郡議會“六合一”選舉。“朱比利黨”大獲全勝。在1500多萬張有效投票中，烏胡魯·肯雅塔獲得820萬張選票，得票率為54.2%，反對派領導人拉伊拉·奧廷加獲得670萬張選票，得票率為44.7%。[3] 朱比利黨獲62%的郡長席位、61%的國民議會和婦女代表議席、58%的參議院議席和55%的郡議會席位，鞏固了執政地位。[4] 奧廷加拒絕承認總統選舉結果，稱肯尼亞選舉委員會電子傳輸系統受黑客襲擊或人為篡改。8月17日，奧廷加向最高法院提起訴訟，反對肯雅塔勝選。9月1日，最高法院通過四比二的多數裁定肯雅塔勝選無效，要求選舉委員會在60天內重新組織總統選舉。這是肯尼亞和非洲歷史上最高法院第一次否決總統選舉結果，引發巨大爭議。

二、“全國超級聯盟”的改革訴求

受最高法院判決鼓舞，奧廷加提出了一系列改革要求，旨在改組選舉委員會，削弱朱比利黨對選舉進程的操縱和影響。有關改革要求包括：選舉委員會開放選舉電子系統服務器，供審計與核查；選舉運營團隊辭職；中止與選票印刷公司和有關電信公司合作；反對朱比利黨議員修改《選舉法》和《選舉違規法》等。“全國超級聯盟”還不斷舉行游行示威，提出“不改革、無選舉”的口號，以迫使朱比利黨和選舉委員會做出妥協。然而，上述改革要求基本上被朱比利黨拒絕，改革選舉委員會未果。10月10日，奧廷加宣布退出總統重選，并呼吁支持者抵制大選在10月26日如期舉行。

三、朱比利黨修改選舉法

為了防止最高法院再次取消選舉結果，肯雅塔和朱比利黨利用在議會的多數席位，推動《2017年選舉法修正案》出臺。該修正案主要包括以下內容：（一）增設選舉委員會副主席職務，在主席缺席的情形下，副主席代替主席宣布大選結果；在主席和副主席均缺席的情況下，選舉委員會選出一名代理主席宣布大選結果；此條款旨在削弱選舉委員會主席的權力，防止其倒向反對派；（二）選舉委員會必須同時以電子和人工方式將選舉結果傳輸至選區計票中心和國家計票中心，如兩者出現不一致時，以人工方式傳輸的結果為準；電子傳輸系統如果出現故障，不能作為取消選舉結果的理由；選舉委員會必須在收到所有選區統計表格之后才能宣布結果；（三）如果一些細小差錯或不一致情形不足以或不在實質上改變選舉結果，最高法院不得取消總統選舉結果等。

四、肯雅塔捍衛勝選地位

奧廷加宣布退選之后，肯尼亞選舉委員會通過法院裁定急速將參與8月8日總統選舉的所有候選人納入選票名單，挫敗了奧廷加利用自己退出來中止選舉的策略。10月26日，總統重選如期舉行。“全國超級聯盟”和奧廷加呼吁支持者抵制選舉。在肯尼亞西部尼揚扎地區，米戈里、西阿亞、基蘇木和霍馬灣四郡，暴力沖突和安全威脅導致選舉未能舉行。這涉及25個選區、3635個投票站和約180萬選民。[5] 盡管如此，在760多萬張有效投票中，肯雅塔獲得748多萬張選票，得票率達98.27%。[6] 該結果符合《肯尼亞2010年憲法》第138條第4款規定的門檻，即總統候選人只要獲取有效投票的50%以上，以及在全國一半以上的郡縣（24個）獲得至少25%的選票，就可以宣布勝選。10月30日，選舉委員會宣布肯雅塔勝選。11月28日，肯雅塔宣誓就職，開啟第二任期。這標志著2017年漫長的選舉周期告一段落，但肯尼亞政黨博弈遠未終結。

肯尼亞政黨政治的特點

縱觀肯尼亞多黨民主選舉歷程，不難發現該國政黨政治的幾個重要特點。

一是政黨眾多，沒有單一政黨長期保持執政地位。多黨制啟動后，肯尼亞政黨不斷增多。1992年，有八個政黨參加了首輪多黨民主選舉。這一數字在1997年增至15個。此后，肯尼亞合法注冊的政黨不斷增多。2013年至今，肯尼亞注冊政黨數量穩定在50個左右。肯尼亞政治中沒有出現單一政黨長期保持執政地位的現象。從1963—2002年，肯盟執政不過40年。實際上，即使在一黨制時期，肯盟也未發展成為強有力的群眾性政黨，其黨支部和分支作用不大，不斷削弱其執政地位。[7] 2002—2013年，“全國團結黨”執政了兩個任期，期間“橙色民主運動”曾短暫參政。2003年至今，肯尼亞進入朱比利執政時代。“全國團結黨”曾是“朱比利聯盟”的一部分，但在后者于2016年9月改組為“朱比利黨”之后遭解散。肯尼亞執政黨的名稱在不斷變換，“朱比利黨”能否長期執政，仍有待觀察。

二是政黨分化組合頻繁，政治聯盟短暫且不固定。1997年大選后，反對黨和執政黨均意識到，只有聯合才有可能成功挑戰或捍衛執政黨統治地位。于是，“全國彩虹聯盟”“朱比利聯盟”“改革與民主聯盟”“和平聯盟”和“全國超級聯盟”等迭次出現。由于內部不斷分裂，這些聯盟大多數已經消失。“朱比利聯盟”主動加強了內部整合，解散了各成員黨，以打造強有力的單一政黨（即“朱比利黨”）。“全國超級聯盟”在2017年選舉失敗后，其成員不斷向“朱比利黨”倒戈投誠，其前景岌岌可危。肯尼亞反對派領導人奧廷加于2018年1月30日在內羅畢烏胡魯公園自封為“人民的總統”，其宣誓儀式不到十分鐘。除“橙色民主運動”以外，“全國超級聯盟”的其他成員黨領導人均未出席。

三是肯雅塔和奧廷加兩大家族是肯尼亞政黨政治的穩定內核。肯尼亞選舉政治很大程度上在這兩大家族之間展開。喬莫·肯雅塔和奧金加·奧廷加在反抗英國殖民統治、爭取民族解放和獨立的斗爭中曾是盟友，為肯尼亞獨立做出過重大貢獻。獨立后，兩大家族因政治理念、意識形態分歧和權力斗爭而分道揚鑣。1991年多黨制重啟后，奧金加·奧廷加首先成立反對黨“恢復民主論壇”。1994年初奧廷加去世后，其子拉伊拉·奧廷加接過“反對派”衣缽，繼續問鼎總統權力之爭。他先后成立了國家發展黨、自由民主黨、橙色民主運動和全國超級聯盟等反對黨，參與了自1997年以來的歷次大選。他還先后與莫伊執政時代的肯盟、齊貝吉執政時代的民主黨和全國團結黨結盟，但均未實現自己的政治目標，且與這些盟友最終決裂。2002年起，莫伊和齊貝吉在選舉中先后支持喬莫·肯雅塔之子烏胡魯·肯雅塔，從而使后者于2013年起成功登上總統寶座。因此，自獨立至今，肯尼亞政治發展的歷史相當一部分是圍繞這兩大家族之間的關系展開。由于奧廷加年事已高，有可能逐漸退出肯尼亞政治舞臺。這一穩定內核是繼續或者消失，值得關注。

四是肯尼亞政黨競爭總體上未危及國家穩定，體現肯尼亞政治制度的強大韌性。自獨立以來，肯尼亞長期保持穩定，未發生過軍事政變。多黨制啟動后，除2007年底至2008年初的大規模選舉騷亂以外，肯尼亞基本上在選舉后能迅速恢復平靜，保持國家穩定發展。軍隊牢牢掌握在總統和文官制度手中是重要因素之一。

五是現執政黨朱比利黨認識到，政黨政治不是為了選舉而選舉，其最終目標是為了國家發展和民生改善。朱比利黨主席肯雅塔總統稱，“過去50年，肯尼亞目睹亞洲經濟增長和繁榮，而非洲很多地方陷入停滯。差異在于亞洲國家利用政治和政策為民眾創造有活力的經濟。在肯尼亞，從事政治是一種目的，而非促進經濟繁榮的手段，這種局面必須結束”。[8] 自2013年上臺執政以來，發展是肯雅塔政府的優先要務之一，其重點領域包括基礎設施建設、農業、制造業、住房和醫療衛生等。這些發展議程旨在凝聚民心，建設統一、繁榮和穩定的肯尼亞。

結 語

自獨立以來，特別是20世紀90年代初實行多黨制以來，肯尼亞政黨政治一直在發展演變和曲折中前行。在周期性跌宕起伏的選舉政治中，肯尼亞正摸索出適合本國國情的政治模式和發展道路。肯尼亞各黨派在制定《2010年憲法》時，就政府體制是采用議會制還是總統制存在激烈爭議。最終，主張總統制的一派意見占了上風。作為多數黨政府，朱比利黨和肯雅塔總統在第二任期少了更多包袱，有望更有力地推動經濟發展和國家整合。肯尼亞2017年大選也見證了司法對選舉政治的影響。雖然在自由主義者看來，最高法院裁定總統選舉結果是民主政治的應有之義，是司法獨立和法治精神的重要體現。然而，具體到非洲國家的國情，應該看到，包括肯尼亞在內的大多數非洲國家，其政治和司法體制在很大程度上仍是借鑒和移植西方體制的結果。司法對政治的影響可能導致“司法政變”，將損害或中斷國家發展進程，危害經濟發展和民生改善。肯尼亞國家建設還面臨不少困難和挑戰，其政黨政治也將繼續演變。朱比利黨能否將自身打造成強有力的執政黨，并長期保持執政地位，以實現國家長治久安。這仍值得繼續關注和考察。可以預見，國內外各利益攸關方仍將在肯尼亞開展競爭與合作，塑造和界定肯尼亞政黨政治的未來發展前景。

（作者系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副研究員，中國—亞非合作中心執行副主任，

中國非洲史研究會副秘書長）

（責任編輯：魏銀萍）

[1] 高晉元：《肯尼亞多黨政治能走多元》，載《西亞非洲》，2000年第1期。

[2] 姆·塔瑪金：《肯尼亞政治穩定的根源》（高晉元譯），載《西亞非洲》，1980年6月；張永蓬：《地方民族主義與肯尼亞多黨大選——以1992年和1997年選舉為例》，載《世界民族》，2002年第6期；高晉元：《2008年初肯尼亞政治危機反思》，載《西亞非洲》，2008年第12期。

[3] Erick Oduor， “Uhurus Second Term Off to a Rocky Start As Nasa Rejects Results”， The East African（Nairobi），12 August 2017.

[4] “Kenya： Uhuru Kenyattas Inauguration Speech in Full”， The Nation（Nairobi）， 28 November 2017.

[5] Sam Kiplagat，Issues “Supreme Court Will Determine in Poll Petitions”， The Nation（Nairobi）， 11 December 2017.

[6] Jeremiah Wakaya， “Elog Notes Improvement in Handling of Oct 26 Poll Statutory Forms”， Capital FM（Nairobi）， 2 November 2017.

[7] 姆·塔瑪金：《肯尼亞政治穩定的根源》（高晉元譯），載《西亞非洲》，1980年6月。

[8] Kenya： “Uhuru Kenyattas Inauguration Speech in Full”， The Nation（Nairobi）， 28 November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