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葉香

黃明優

夕陽的光輝正是爛漫。

兩只大雁依偎著飛過，畫出了一條軌跡。少年望著天邊，一直到它們縮小成一個小黑點，融入灼灼燃燒的落日中。他慢慢走著，一步一步踩著漫溢在泥土上幽微的殘陽。在河邊，他猛抽起一根干干的狗尾草叼在嘴邊，過分光滑的額頭竟擠出了一道道皺紋。

家境不好，他一直都知道，但心中渴望的那輛自行車卻像霧一樣一直彌繞在心頭，怎么都趕不走。高中了，他想像別的少年一樣騎著自行車，迎著風去上學，他覺得那才是青春里該有的東西，可母親會給他那樣一輛車么？

回家的路莫名地崎嶇，當一股濃烈的艾草味絲絲入鼻時，他才抬了抬那因久低而微酸的頭。遠遠望著母親左右擺晃、昂首眺望的身影，心莫名地顫了一下。而那身影卻又迅速地消失在門后，只留微微翻動的艾葉在風中搖曳。

家門前種滿了艾葉，中間一條小路通向家門口，整地的艾葉在風中散發著它特有的微苦的氣味。兒時總要問母親，為何終日澆灌著這些艾，母親卻說那是祖宗傳下來的種子，是告訴我們要學會吃苦，苦中作樂。兒時，他不懂那樣深刻的道理，然而，越長大就越厭惡那屋前屋后的苦艾香味。他嚷著母親給他另搭個窩棚，可每次母親都只朝他笑笑，并不說什么。

零碎的對話，回憶的畫面隨著艾香不斷地沖撞著他的內心。推開門，母親像往常一樣把飯菜擺在飯桌上，他放下書包，看了看母親，手不自主地摳著桌子。

“媽，上次考試我考得不錯吧？”

“嗯，不錯，快吃飯，別摳桌子了。”

他把頭埋得更深了：“媽，我沒讓您失望吧？”

“嗯，你不吃飯，到底想說什么呢？”

“我想要輛自行車！”他終于抬起了頭，目光炯炯地望著母親。

“不行！”母親低頭給他夾菜，斬釘截鐵地說道。

他急了，推了推母親的手喊著：“我高中了！媽！同學們都騎車上學呢！錢沒有可以賺，不行就向叔叔家借一輛也行啊！”

“誰說的這個理？誰教你攀比啊？”母親的眼旁冒出淺淺的青筋，疲憊的雙眼瞪得滾圓，眼眶里竟反射出一些晶瑩的微光。

他聽到后半句，突然覺得委屈，怒意涌上心頭，扭頭便摔門而去。

母親抖著雙腿，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沖出了家門，也沖出了那片香味濃烈的艾地，他想逃得遠遠的。瑟瑟的秋風把他吹進了同學的家門，他的臉被吹得生疼，在同學詫異的眼光中瑟瑟發抖。

待安頓下來后，他靠在同學的身旁寫著作業，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戶灑了進來，讓他變得心神不寧起來。他突然發現，沒有那股苦香的陪伴，他驟然失去了安全感，同學家中熱熱的暖氣更是讓他坐立難安。有那么一個片刻，他眼前又浮現出那一片艾地。他匆匆放下筆，來不及向同學解釋便沖了出去。

月光下，眼前依舊看不大真切，秋風卻捎來了一陣陣的艾葉香，他隱約聽到一個聲音在呼喚他。他順著香氣跑去，直到香味越來越濃;他加快了步伐，終于奔到那片艾地前，撕心的喊叫正呼之欲出，而眼前的一切卻讓他的聲音瞬間被寒冷凍僵。

母親蜷縮在艾地里，一身寒霜，一輛破舊的自行車靜靜地倒在小路上，發出微寒的光芒。

他猛地跪在母親身旁，一陣秋風吹得艾葉嘩嘩作響。“媽……媽……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少年的喊叫撕裂了秋日寂靜的夜空。

“崽兒……”母親微微睜開了雙眼，月光下撫摸著兒子的臉，瞬間幾乎寒霜褪盡。

在濃烈的苦艾香里，他把母親攙扶進屋里，被壓倒的艾葉還耷拉著腦袋，而母親卻開心得像孩子。她責備自己的固執傷了孩子的自尊，卻也欣慰這艾地帶回了孩子的身影。

清晨，風把艾葉吹得嘩啦嘩啦地響。他騎著自行車在艾地中穿過，他乘著風伴著艾葉前行，艾葉的香氣傳得很遠很遠……

老師點評

一片艾葉地，一縷艾葉香，是絲絲牽絆，是母親濃濃的愛。少年的心事在作者的筆下娓娓道來，無論是內心對張揚青春的渴望，還是對母親由怨到悔的情感，都在作者細膩的筆觸中體現得淋漓盡致。全文那若隱若現的敏感的情緒就如那艾香一般隱隱相隨，在起伏的情節中依依彌繞。或許我們沒有文中少年的故事，但也一定曾有過這般少年心事，積蓄生活中的點點心緒感悟，我們也可以寫出自己的故事。

創作感言

人生路上，回首便是家。一切仿佛在霧里，又在夢里。水泥小屋，明亮的紙窗和那隨風擺動的艾葉，默默地給你以支持，仿佛一股冥冥之中的力量推你前行。不管走得多遠，即使它們被風雨打擊得模糊了輪廓，被寒霜覆蓋，不見蹤影，被他人的道路阻擋了前方，也依然散發著淡淡的芬芳。這芬芳，可能來自外婆做的紙燈籠，可能來自爸爸花白的被汗水沾黏的頭發，還可能來自媽媽為你曬過的棉被，為你種植的艾葉。一縷一縷，繞在你心間，總會帶來一種模糊的惆悵。請感謝母親，總會帶來一種模糊的惆悵。請感謝母親，感謝她守望在車站里孤獨的影子，感謝她寒冷時傳遞給你的暖陽，感謝她深藏進衣服里還微熱的心意。

艾葉香，香滿堂;艾葉香，路悠長;艾葉香，情不忘。我會懷著對母親的無盡感恩，在學海里奮勇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