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小桃樹》:給抒情一個載體

王佑軍

讀賈平凹的《一棵小桃樹》，我們看到的是一棵樹的成長經歷，讀出的卻是一個人的心緒和情志。文章不厭其煩地寫小桃樹播種是那么偶然，生長環境是那么惡劣，生長過程也是曲曲折折的，甚至被豬拱折過，也有人想砍掉它，好不容易開了花，卻“瓣片兒薄的似紙做的”“像是患了重病的少女”。文中一次又一次寫小桃樹在風雨中掙扎，花瓣兒在風雨中零落。然而，我們又分明看到了有一雙眼睛，一直盯著小桃樹，隨著小桃樹的俯仰而起伏。我們分明感受到了有一顆心，隨著小桃樹的掙扎而顫抖，還不時發出內心的呼喚：“可憐的小桃樹！”我們還分明看到了穿插在文中的另一條線索：那就是“我”的成長故事——蓄著夢的童年，血氣方剛的少年，懷著“干一番我的事業”的青年，和那個才發現了“我的幼稚”“我的天真了”的壯年。正在“心境似乎是垂垂老矣”的當口，“我”的奶奶去世了，“我”回到了老家，看到了小桃樹，曾經春風得意的“我”早已將它遺忘，“它竟然還在長著”，“我”會不會怦然心動？“我”看到它在風雨中俯仰掙扎，看到它的花瓣在風雨中飄搖零落！“我”會不會感同身受？原來，文中的“我”就是小桃樹，小桃樹就是另一個“我”啊！我們看到文中大量筆墨都是描寫小桃樹，但真正打動我們的并不是小桃樹，而是“我”的成長經歷和心緒律動，“我”才是文章真正要表達的對象，小桃樹不過是“我”的抒情載體。

那么，文章為什么不直接寫“我”的成長故事，卻要借小桃樹這個載體來表達呢？這里就蘊藏著散文寫作的一個秘密。

我們知道，散文以抒情為第一要務，無論是寫人，記事，還是寫景，都是為了抒發作者的思想感情，而寫文章最大的忌諱就是空洞抒情。就如這篇文章，如果直接寫自己的成長故事，文章就會喋喋不休地講述自己曲折的成長經歷，講述自己讀不懂“人世的大書”，甚至反復描寫自己壓抑苦悶的內心世界，這樣的寫法，作者就成了逢人訴苦的“祥林嫂”。這篇文章，作者通過敘寫黃昏時分坐在窗前，看到風雨中飄搖的小桃樹，回憶小桃樹的生長過程和自己的人生經歷，借以抒寫自己的理想和情志。在文中，小桃樹的生長環境就是“我”的生長環境，小桃樹的曲折經歷就是“我”的曲折人生，小桃樹正在經受的風雨也正是“我”此刻經受的磨難，當然，小桃樹“高高的枝兒上”保留著“一個欲綻的花苞”也是“我”的“夢的精靈”，是“我”的希望與力量之源。文章正是借助對小桃樹的反復抒寫，細致描畫，把抽象的成長具體化了，讓空洞的抒情有了具體的對象和載體。這樣的文字避開了直抒胸臆，既飽含深情，又含蓄雋永。

給你的抒情一個載體——或許是寫作文的一個小訣竅。例如，你想寫對外出打工的爸爸的思念之情，你可能寫爸爸如何對你好，或者寫你生病的時候，爸爸如何細心地照顧你，可是這樣的故事太多了，了無新意！你也可能一遍遍地抒發對爸爸的思念，可是，這樣直接呼告的文字如何能打動人呢？最為痛苦的是，你總是在湊字數，還總是湊不齊。這個時候，如果給你的文章一個抒情的載體，情況就不同了。比如，我們可以拿門前的一棵樹作為文章的載體，這棵樹可能是你和爸爸一起栽下的，爸爸跟你約定，等來年樹發了芽，開了花，爸爸就回來了，你于是天天蹲在樹邊，給它澆水，等它發芽，看它開花，可是，等到花紅了又謝了，爸爸也沒有回來。爸爸跟你約定，等到樹長到你這么高的時候，爸爸就回來過年了，到時候，把煙花掛到樹尖尖上，讓它在冬天開出美麗的花兒，可是，樹梢已經打著屋檐了，你卻只看到片片葉兒從樹杈間飄落。在這篇文章中，你可以盡情描寫和爸爸一起栽樹的細節和喜悅;你也可以把對爸爸的等待寄托到對樹的生長、發芽、開花的等待中;你還可以把內心的失落和思念寄寓到落葉飄零、落紅蕭蕭中……這樣寫，你的故事就集中在一棵樹上了，會使你筆墨更集中，更飽滿;這樣寫，你的情感就寄托在一棵樹上，會使你的文字更有情景、更有美感，也更能打動人。

給你的抒情一個載體——或許是作文創新的一個好辦法。當別人在直接講故事的時候，你在間接地講故事;當別人在直接抒情的時候，你在借物抒情，托物言志。你的創意、章法和文采都可以通過這個載體來達成。比如，同學們最愛寫送傘的故事，從小學到中學，這樣的故事恐怕都寫爛了，但是，如果我們把“雨傘”作為敘事抒情的載體，就不同了。本來我每天都會記得帶雨傘，但是，偶爾也會忘記，或者猝不及防，那天，我和媽媽吵架了，明知道今天會下雨，我偏偏不帶傘，結果，放學后，滿懷希望地等著媽媽帶著雨傘來接我呢！全校的學生都走了，我也沒等到媽媽來接我，等到要走的時候發現媽媽一瘸一拐地走進校園，我趕忙跑過去，原來媽媽為了給我送雨傘，不小心崴了腳，腳受傷了，傘骨也折斷了半邊，我扶著她回去，護著她，把雨傘偏到她那邊，雨水打在我的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像這樣，把文字集中到傘的描寫上，把情感也遷移到對傘的抒寫上，你的故事是不是就有新意了？

給你的抒情一個載體——或許是作文創新的一條捷徑。你看，找到一個你和抒情對象的共情物，從這個共情物的角度構思文章，找到我們倆之間的交集，尋找我們之間發生在這個載體上的故事，我們就能寫成文章了。其實，能夠做這個抒情載體的事物是很多的。比如“背影”，每一次我都覺得那個狠心離我而去的背影就是要丟下我，終于有一次，我理解了那個背影，他就是要我獨自去面對我的世界。再比如“書”，我每次看到書就頭疼，我最不喜歡的東西就是書了，可是有一天，我的床頭，多了一本書，我知道是媽媽放在那兒的，我偏偏就是不去動它，時間一天天過去，我觀察媽媽的表情，一點變化也看不出來，我甚至懷疑這本書不是媽媽放在那兒的，終于有一天，我實在忍不住了，懷著好奇心，翻開了那本已蒙上微塵的書，翻開第一頁，竟然夾著祝我生日快樂的卡片，而此時離我的生日已經是三個月之后！

真的，用心去發現，用情去體味，用想象去補充，你會發現，生活中，一草一木，一事一瞬，都是我們敘事的材料，都是我們抒情的載體，找到這個載體，把心貼上去，把情融進去，你就有寫不完的故事，抒不盡的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