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尤
杭州師范大學(xué)文創(chuàng)學(xué)院

越劇《打金枝》中徐玉蘭劇照
2017年初,杭州市富陽區(qū)的新登鎮(zhèn)被浙江省文化廳命名為“浙江省民間文化藝術(shù)(越劇)之鄉(xiāng)”。富陽越劇享譽浙江,在八十多年前,有一位初入梨園行當(dāng)?shù)呐樱菑母魂栨?zhèn)的東安劇社走出,唱紅了浙滬兩地,唱出了國門——她,就是著名越劇表演藝術(shù)家徐玉蘭。
徐玉蘭,越劇徐派小生創(chuàng)始人,國家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越劇代表性傳承人,第十三屆中國戲劇節(jié)終身成就獎獲得者。代表作品有越劇《西廂記》《春香傳》《紅樓夢》等。
1921年12月27日,徐玉蘭出生在富春江畔的新登鎮(zhèn),父親徐官生是縣里的秀才,一家人生活還算富足。新登人極愛聽越劇,年紀(jì)尚淺的徐玉蘭受其祖母白小娥的影響,也漸漸迷上了越劇。她7歲那年,新登鎮(zhèn)上來了個走江湖的戲班,小戲迷徐玉蘭便跟著老戲迷祖母一起去聽?wèi)颉:喡耐翍蚺_上,演員們的唱念做打牢牢地吸引了徐玉蘭的目光,她暗下決心,自己也要唱戲!
然而,徐玉蘭希望學(xué)戲的想法卻遭到了母親的堅決反對,“臺上吃個空心杯,臺下吃個冷飯塊”,心疼女兒的她舍不得讓孩子去受這份苦。徐玉蘭年紀(jì)雖小,脾氣卻倔,她又哭又鬧,嗓子都啞了,最后,在祖母的支持下,徐玉蘭終于得遂所愿。
1933年,新登鎮(zhèn)的“東安舞臺”成立,12歲的徐玉蘭在這里正式開始了她的梨園生涯。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學(xué)戲是門苦差事,徐玉蘭和小姐妹們天不亮就起床,寒暑不間斷地堅持基本功的練習(xí)。偶爾偷了懶或是動作唱腔不到位,便會受到老師的責(zé)罵與懲罰。徐玉蘭初學(xué)花旦,后改老生。一次,脾氣倔強的她在排練《桂花亭》時頂撞了老師幾句,受了責(zé)罰,被祖母聽說后,心疼得不得了,祖母趕到戲班里,想接寶貝孫女回家。徐玉蘭這下急了,挨打事小,不能學(xué)戲事大,聽著祖母和老師的爭執(zhí),她情急之下竟然躲進了戲臺下的空棺材里,生怕被祖母接回家去。
東安舞臺在成立的頭一年里就接連排了四本戲,作為老生的徐玉蘭在《游龍戲鳳》中飾演正德皇帝,在《三戲白牡丹》中飾演呂洞賓,在《秋胡戲妻》中飾演秋胡,在《桂花亭》中飾演趙芝桂,都是主要角色。幾場戲演下來,觀眾們都知道東安舞臺出了個扮相好、唱段佳的老生徐玉蘭。東安舞臺名氣漸大,演出的地點也從剛剛開始的新登周邊,沿著富春江東下到臨浦、蕭山等地。
徐玉蘭跟隨劇團走街串巷,演出雖辛苦,卻半點沒有耽誤練功。作為老生的她在戲中經(jīng)常要做甩髯的動作,為了練甩髯,又不好經(jīng)常借用道具,她便用棉紗線綁在鉛線上,自制了假的髯口用于平時的練習(xí)。后來,她在《大鬧嘉興府》里飾演鮑自安,每當(dāng)做到甩髯動作時,都會贏得滿堂的喝彩。
1933年11月,徐玉蘭隨著聲名漸起的東安舞臺北上進入大上海,第一次在上海南洋橋的敘樂茶樓演戲。她在《碧玉簪》中飾演的王裕受到了觀眾的一致好評,并且得到了一些與當(dāng)時的名角同臺演出的機會,比如有幸與第一代女子越劇名伶王杏花搭檔,合演《武家坡》。此后,徐玉蘭又隨東安舞臺在江浙一帶演出,并于1937、1938年先后兩次來到上海,在老閘戲院、大中華戲院、南洋戲館、會樂戲館、南市戲館等大型戲院里登臺獻藝。
總之,在東安舞臺,徐玉蘭練就了扎實的越劇表演基本功,也贏得了“泰斗文武老生”的贊譽。
1939年農(nóng)歷十月初一,經(jīng)營了七年的東安舞臺分拆,年僅18歲的徐玉蘭和吳月奎等人組成了興華越劇社,演出于上海長樂戲院。
1941年5月,徐玉蘭到老閘戲院演出。那一年,小生王水花合同期滿,離開了戲院。而徐玉蘭雖然主學(xué)老生,但并不囿于一行,她基本功扎實,戲路子寬,不論是老生、小生、武生、紅生甚至是小丑戲都嘗試過。老閘戲院的章老板是個精明的生意人,他看中了徐玉蘭的能力,便問她是否愿意改唱小生。其實,徐玉蘭在杭州演出《董小宛》時,就曾經(jīng)出演戲中的小生順治帝,這雖然是她第一次在大型演出中以小生形象示人,卻收到了極好的反響,自此便不斷有熱情的戲迷們來信,請她改換行當(dāng),轉(zhuǎn)演小生。這次,章老板再度提起,徐玉蘭也覺得自己的火候到了,便答應(yīng)了下來。
于是,在1941年的7月7日,徐玉蘭與當(dāng)時的名旦趙瑞花搭檔,以小生行當(dāng)亮相,出演《天河記》。這次的試水十分成功,老閘戲院在當(dāng)年的冬天掛出預(yù)告,稱徐玉蘭為“天賦風(fēng)流小生”,她以頭肩小生的身份與當(dāng)紅的小旦施銀花搭檔演出《盤夫索夫》,飾演男主角曾榮。紅氍毹上的徐玉蘭身姿挺拔、舉止儒雅、嗓音高亢,受到了一眾戲迷的喜愛。加上年少時期曾與王杏花合演《武家坡》,徐玉蘭與聞名于上海越劇界的三位名旦施銀花、趙瑞花、王杏花都搭檔過了,并且引起了極大的反響,而徐玉蘭也正式由老生轉(zhuǎn)為小生。
與施銀花的合作十分成功,這位風(fēng)頭正勁的名旦也十分看好徐玉蘭,邀請她一同至寧波天然舞臺演出。
初到寧波,徐玉蘭就感受到了競爭的壓力。天然舞臺也有一位頗有名氣的頭肩小生,在當(dāng)?shù)胤e累了一批觀眾,且有些大腕兒的脾氣。這天要演的戲是《盤夫索夫》,施銀花想讓徐玉蘭演,但那個小生也爭著要上,徐玉蘭認(rèn)為,自己初到寧波,人生地不熟的,還是把機會讓給那位小生吧。為此,施銀花有些光火,因為她正是看中了徐玉蘭的舞臺功底才請她過來,為什么還要用原來的班底呢?兩邊爭執(zhí)不下,最終,還是徐玉蘭作出了讓步,出演《索夫》,原來的頭肩小生則出演《盤夫》。《盤夫索夫》這出戲里的小生在《盤夫》里是主角,在《索夫》里則居于次要位置。但徐玉蘭年輕扮相好,服裝行頭又是從大上海帶過來的,所以令寧波的觀眾耳目一新,頓時迷上了她的表演。而原先的那位頭肩小生相比之下丟了面子,一個星期后便悄悄離開了戲班。接下來,徐玉蘭同施銀花在寧波天然舞臺合作演出了許多場戲,場場客滿。之后,徐玉蘭又與二肩花旦魏蘭芳搭檔,“唱紅寧波半爿天”。

徐玉蘭早期劇照
越劇雖然深受江浙地區(qū)的觀眾喜愛,但是隨著深入發(fā)展,已經(jīng)成為資深演員的徐玉蘭也意識到越劇存在著無文字、無劇本、輕舞美等缺點。于是,在1943年6月,她從上海請來越劇編導(dǎo)劉濤排練劇本戲,把越劇從“幕表戲”推進到“劇本戲”,揭開了寧波越劇革新的序幕。
1944年8月,徐玉蘭應(yīng)傅全香之邀重回上海,兩人搭檔在斜橋路新開張的美華大戲院演出,出演了《浮生六記》和《黃金與美人》等劇。但是合作不久,徐傅二人便被當(dāng)時上海的“戲霸”張春帆施詭計挑撥離間,鬧了不愉快。
1945年下半年,徐玉蘭轉(zhuǎn)而加盟丹桂劇團,開始與越壇紅伶筱丹桂搭檔。二人先后在天宮大戲院、國泰戲院共同演出。筱丹桂武戲好,文戲也好,她擅長青衣悲旦,表演細膩動人,是最早被譽為“越劇皇后”的名伶。觀眾也很是看好徐玉蘭與筱丹桂的合作,她倆搭檔的《是我錯》一劇,場場爆滿,轟動一時。在當(dāng)時,徐玉蘭與尹桂芳、范瑞娟一起,被公認(rèn)為是越劇界的三大名小生。
1945年12月24日,上海越劇姐妹假座天蟾舞臺舉行全滬越劇大會串,演出費將用于嵊縣善后救濟。徐玉蘭積極參加,與筱丹桂合作演出《青衫迷》,廣受好評。但是,在那個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里,即使是像徐玉蘭這樣德才兼?zhèn)洹㈩H有名氣的越劇演員,仍然會受到戲霸的欺凌。徐玉蘭雖為頭肩小生,演出的酬勞卻遲遲不見漲,即使生了病累到吐血,張春帆也依舊逼她演出。這樣的事在當(dāng)時的上海越劇界也并非個案,于是,徐玉蘭和姐妹們決定以義演的方式籌錢,建立起屬于自己的劇場。
1947年7月29日,越劇界的十位著名演員在上海四馬路大西洋西菜社聚會,簽訂了義演的合約。這十位演員分別是尹桂芳、徐玉蘭、竺水招、筱丹桂、袁雪芬、張桂鳳、吳小樓、傅全香、徐天紅、范瑞娟。自此,她們被合稱為“越劇十姐妹”。
1947年8月19日,越劇十姐妹在上海黃金大劇院演出根據(jù)大仲馬的小說《三個火槍手》改編的新劇目《山河戀》,引起了極大的轟動。同年9月,徐玉蘭組建起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玉蘭劇團,演出于上海龍門大戲院。
然而,曾經(jīng)的好搭檔筱丹桂卻因長期飽受張春帆的凌辱,不堪重負,最終于1947年10月13日服毒自盡,留下了“做人難,難做人,死了”的遺言,香消玉殞。筱丹桂之死震驚了整個上海灘,上海所有越劇場子全部停演日場,“越劇十姐妹”中的其他九位也共同發(fā)表了聯(lián)合聲明,控訴張春帆的罪行。在社會各界的憤怒聲討之下,國民政府迫于壓力,逮捕了張春帆。然而一切都已無法挽回,隨著這位越劇界阮玲玉的香消玉殞,丹桂劇團不復(fù)存在,越壇失去了一位優(yōu)秀的小旦演員,而徐玉蘭也失去了一位藝術(shù)上的摯友。
斯人已逝,“越劇十姐妹”的名號卻響徹了上海灘,她們代表了越劇表演藝術(shù)的最高成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拿手戲,在唱腔、表演上也自創(chuàng)流派,各具特色。她們不但建造自己的劇場,而且附設(shè)越劇學(xué)校,培養(yǎng)越劇的接班人,承前啟后。也正是在她們這一代人的努力下,越劇從一個普通的地方性劇種發(fā)展為影響僅次于京劇的全國性大劇種。

1949年,徐玉蘭在青島
1948年下半年,王文娟來到了玉蘭劇團。王文娟比徐玉蘭小5歲,雖然年紀(jì)輕輕,但也以“小支蘭芳”的名號在越劇旦角中嶄露頭角,并且曾經(jīng)同“越劇皇帝”尹桂芳合作過。徐玉蘭和王文娟在上海明星大戲院演出了由方隼編劇、殷鳴慈導(dǎo)演的劇目《風(fēng)蕭蕭》。二人雖是第一次合作,但一見如故,默契十足,首場演出便贏得了觀眾的陣陣喝彩。自此以后,時年27歲的徐玉蘭和22歲的王文娟開啟了她們長達半個世紀(jì)的合作生涯。
徐玉蘭和王文娟在性格上恰好互補,徐玉蘭性情直爽,開朗外向,王文娟則文靜隨和,比較內(nèi)向。自從相遇之后,二人不離不棄。事業(yè)上每當(dāng)面臨一些重大事宜需要抉擇之時,通常由大姐徐玉蘭當(dāng)機立斷,而王文娟對在舞臺上經(jīng)常扮演自己丈夫、戀人的玉蘭姐,一直是既尊重又親密。她們是十八相送的梁山伯與祝英臺,是情投意合的張生與崔鶯鶯,后來又成為了永恒的賈寶玉與林黛玉,這對舞臺姐妹,成為了女子越劇界的一對黃金搭檔。
1952年的夏天,徐玉蘭決定帶著玉蘭劇團的姐妹們?nèi)ケ本﹨⒓咏夥跑姟O⒁怀觯虾T絼〗缫黄腥弧裉m劇團在上海頗有名氣,實力雄厚,規(guī)模大,人員又多,一下子要從上海拉到北京去,自然引起了一部分人的議論。徐玉蘭的過房娘竭力反對她北上參軍,甚至還將她關(guān)了起來不許出門。但性格倔強的徐玉蘭仿佛又回到了兒時,如同多年前那個一心想要學(xué)唱戲的小姑娘一樣,既然作了選擇便不再回頭,她意志堅定地決定跟著共產(chǎn)黨走,北上參軍去。
8月1日建軍節(jié)這天,徐玉蘭同王文娟一起,帶著玉蘭劇團的姐妹們,告別了熱愛她們的上海觀眾,在一片鑼鼓聲中,踏上了赴京之路。
在北京,玉蘭劇團成為中央軍委總政治部文工團下屬的一個越劇隊。作為劇團里的主要成員,徐玉蘭和王文娟共同推動越劇的革新,相繼合作演出了《信陵公子》和《玉面狼》等劇,既配合了當(dāng)時的民主改革、抗美援朝、鎮(zhèn)壓反革命運動,受到政府的表揚,又以喜聞樂見的題材和豐富多樣的表達方式,受到了老百姓們的喜愛。
此外,她們還再次排演了經(jīng)典劇目《梁山伯與祝英臺》和《西廂記》。1952年10月,第一屆全國戲曲匯演在北京隆重舉行,玉蘭劇團帶著《西廂記》代表總政文工團參加了這一盛會。最終,徐玉蘭憑借對張生這一人物的出色詮釋,獲得了演員一等獎,而飾演崔鶯鶯的王文娟也獲得了演員二等獎。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和煦陽光的沐浴之下,這對舞臺姐妹的藝術(shù)生涯越走越寬廣,越走越順利了。

《梁山伯與祝英臺》劇裝照,徐玉蘭(右)與王文娟
1953年年初,在周恩來總理的親自帶領(lǐng)下,玉蘭劇團深入到東海前線,遠赴旅順、大連、鞍鋼、安東等地慰問演出。當(dāng)臨近鴨綠江畔時,望著眼前茫茫的鴨綠江水,徐玉蘭和姐妹們仿佛也聽到了對岸朝鮮戰(zhàn)場上隱隱約約傳來的槍炮聲,一個大膽的想法也隨之產(chǎn)生,那就是到對岸去,到抗美援朝的戰(zhàn)場上去慰問演出!
如果是在北京,文工團想去朝鮮慰問志愿軍們,需要打報告,寫申請,有一系列的流程要走,但如今,她們就在鴨綠江對岸,為什么不能直接去慰問志愿軍戰(zhàn)士們呢?姐妹們在演出之余熱烈地討論著,最終決定請愿去前線。然而,當(dāng)時的一位志愿軍政委卻對她們說,志愿軍去朝鮮是保家衛(wèi)國,你們這些“上海小姐”要去,那怎么行呢!后來,這件事被陳毅知道了,他同意讓徐玉蘭她們?nèi)コr鍛煉鍛煉,劇團這才得以成行。
1953年4月24日下午三時許,徐玉蘭和姐妹們跨過鴨綠江,到達抗美援朝的最前線,進行慰問演出。
剛開始,玉蘭劇團在位于朝鮮開成的志愿軍總部機關(guān)演戲,演出結(jié)束后還受到了彭德懷司令的接見。彭司令親切地同她們交談:“你們參軍沒幾天,能到開城來不容易,你們這些小鬼不容易呀,成了軍中花木蘭了!”徐玉蘭等人也是第一次見到彭司令,激動之情自然溢于言表。
在機關(guān)演出過后,她們又到抗美援朝的最前線慰問志愿軍戰(zhàn)士們。戰(zhàn)場上的演出環(huán)境更加惡劣,路邊全是大大小小的炸彈坑,徐玉蘭同姐妹們,不怕苦不怕累,站在用炮彈箱搭起的簡易舞臺上表演。
其實在一開始,徐玉蘭心里是沒底的,越劇畢竟是江浙一帶的藝術(shù)形式,來自全國各地的志愿軍戰(zhàn)士們是否都能看得懂呢?不過幾場演出下來,徐玉蘭就發(fā)現(xiàn),藝術(shù)是相通的,不論是《梁山伯與祝英臺》,抑或是《西廂記》,都受到了戰(zhàn)士們的熱烈歡迎。一次,在演出《梁山伯與祝英臺》時,當(dāng)臺上的梁山伯快要死去之時,臺下有戰(zhàn)士高喊著:“不要死,快參軍去!”還有一次,也是在演出《梁山伯與祝英臺》時,突然停了電,志愿軍戰(zhàn)士們便打開了自己的手電筒,頓時,漆黑的舞臺一片光亮。演出在溫馨的氛圍中繼續(xù)進行著,而舞臺上這個俊俏的梁山伯演著演著,還沒等到樓臺會,就已經(jīng)泣不成聲了。
劇團有一次在敵機的封鎖區(qū)演出,戲臺搭在山腳下,山頭上就是我軍的高炮陣地。徐玉蘭和姐妹們認(rèn)真準(zhǔn)備,于晚上七點準(zhǔn)時開演。剛剛演完第二場,臺下一陣轟動,徐玉蘭忙問什么情況,志愿軍告訴她,有個連隊相隔較遠,為了看演出剛剛趕到。徐玉蘭和王文娟非常感動,當(dāng)即決定從頭再演,讓剛剛趕到的戰(zhàn)士也能看到完整的演出。雖然演出的時間拉長了,期間還有一次敵機來犯,但終于有驚無險,圓滿地完成了這次演出。
玉蘭劇團的演出轟動了開城!金日成將軍得知此事后,專門拍來電報,邀請演員們?yōu)槌r人民軍演出,徐玉蘭和姐妹們欣然答應(yīng)。演出后,金日成將軍還專門接見了她們,并且合影留念。徐玉蘭和王文娟也獲得了朝鮮勞動黨頒發(fā)的三級國旗勛章。
1953年7月27日,在板門店舉行了朝鮮停戰(zhàn)協(xié)議書簽署儀式。中國人民志愿軍也于當(dāng)晚在開城舉行慶祝晚會,由徐玉蘭和王文娟演出的《西廂記》把晚會推向了高潮。
1954年春天,中國人民志愿軍從朝鮮班師回國,徐玉蘭和姐妹們也隨著大部隊一同回到了祖國母親的懷抱。雖然在朝鮮的日子十分艱苦,日日奔波演出,風(fēng)餐露宿,使得徐玉蘭回國后發(fā)現(xiàn)自己瘦了十余斤,但是這份至高無上的榮譽卻值得在日后被反復(fù)提及,也始終是徐玉蘭演藝生涯中的閃光點。

徐玉蘭(左)與王文娟在朝鮮
長期在外演出,徐玉蘭心中始終放不下的便是家鄉(xiāng)和上海的觀眾們。1954年從朝鮮回國后,根據(jù)周恩來總理“南方的花還是到南方開去”的指示,徐玉蘭帶著她的玉蘭劇團回到了上海,改建為華東越劇實驗劇團二團。
回到上海,閑不住的徐玉蘭又開始抓緊時間排練起新戲來,她回想起當(dāng)初在朝鮮觀看過的話劇《春香傳》,覺得如果將它用越劇的形式表演出來也未嘗不可。《春香傳》講述藝伎成春香邂逅公子李夢龍,二人私定終身卻遭拆散,春香寧死不從意欲強占她的卞學(xué)道,最終等得衣錦還鄉(xiāng)的夢龍,終成眷屬。中朝兩國具有相似的文化背景,這樣動人的愛情故事也很能打動觀眾的心,于是,徐玉蘭和王文娟加緊排練,回到上海不久,便將《春香傳》搬上了越劇的舞臺。
8月2日,華東戲曲研究院編審室改編,洪謨、石景山執(zhí)導(dǎo)的《春香傳》由華東越劇實驗劇團二團首演于長江劇場。徐玉蘭飾李夢龍,王文娟飾春香。為了符合中國觀眾的心理訴求,越劇《春香傳》在故事情節(jié)上作了部分中國化的處理,而在唱腔、舞蹈等方面則保留了具有朝鮮民族特色的元素。《春香傳》成功了!首期演出達到了89場,場場滿座,觀眾人數(shù)總計達到了90337人次。1954年冬,《春香傳》參加華東區(qū)戲曲會演,獲劇本一等獎、優(yōu)秀演出獎、導(dǎo)演獎、音樂演出獎、舞臺美術(shù)獎。徐玉蘭和王文娟雙雙榮獲表演一等獎。此后,這部優(yōu)秀劇目也成為上海越劇院的一張名片,架起了中國同周邊各國的友誼之橋。1954年,緬甸獨立后的第一任總理吳努訪華來滬,《春香傳》作為上海越劇院的保留劇目進行招待演出。1955年,朝鮮青年藝術(shù)團來華,《春香傳》再次進行招待演出。

《春香傳》,徐玉蘭(左)飾李夢龍,王文娟飾春香
除了在上海演出招待來訪的外賓,徐玉蘭也憑藉扎實的唱功和豐富的舞臺表演經(jīng)驗,多次跟隨上海越劇團,到當(dāng)時主要的社會主義國家訪問演出。
1955年6月19日,由上海越劇院組成的中國越劇團漂洋過海,遠赴德意志民主共和國訪問演出。徐玉蘭也帶著她的《西廂記》隨團一起訪德。劇團在柏林、德累斯頓等地,相繼演出。時任德意志民主共和國總理的格羅提渥觀看了《西廂記》的演出,并在演出結(jié)束后親切地慰問了主要演員。
同年的7月30日,中國越劇團離開柏林,馬不停蹄地趕赴蘇聯(lián)進行訪問演出。在蘇聯(lián)的明斯克、莫斯科等地,徐玉蘭同其他演員一道,將中華民族獨有的越劇藝術(shù)展現(xiàn)給蘇聯(lián)的觀眾們,現(xiàn)場時不時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9月9日,在莫斯科演畢《西廂記》。此后,蘇聯(lián)方面還將“驚艷”一場拍攝成了電影。
1961年9月,徐玉蘭所在的上海越劇院二團應(yīng)朝鮮首相金日成的邀請,以“中國上海越劇團”的名義,遠赴朝鮮進行訪問演出。時隔八年,再次來到朝鮮,徐玉蘭的演出技巧愈加成熟了,她還帶來了自己的兩部新作,一部是具有朝鮮特色的《春香傳》,另一部是根據(jù)中國經(jīng)典文學(xué)作品改編的《紅樓夢》。《紅樓夢》還特地為慶祝朝鮮勞動黨第四次代表大會作了演出,以金日成為首的朝鮮黨政領(lǐng)導(dǎo)和以鄧小平為首的中共中央代表團等領(lǐng)導(dǎo)人共同觀看了這次演出。
從浙江小鎮(zhèn)新登的一個小院子里哭著鬧著要學(xué)戲的小姑娘,再到名聲斐然頻頻出訪的優(yōu)秀越劇表演藝術(shù)家,徐玉蘭這朵原本生長在富春江畔的蘭草,憑借著自己精湛的藝術(shù)功底,芬芳馥郁,名揚海外。
在徐玉蘭半個多世紀(jì)的藝術(shù)生涯里,有一部奠定了她“徐派小生”地位的扛鼎之作,那便是1958年首演的越劇《紅樓夢》,她在劇中飾演男主人公賈寶玉。
早在1955年出訪德國、蘇聯(lián)等地的時候,因為路途遙遠,光是去莫斯科,就要坐九天九夜的火車,到德國更是要半個月之久,徐玉蘭便帶著三大本厚厚的《紅樓夢》原著上了路。《紅樓夢》是我國古典小說的一座豐碑,如何才能將小說中的主角賈寶玉這個紙面上的人物以越劇的形式活靈活現(xiàn)地展示出來呢?答案當(dāng)然還要從原著中去找。徐玉蘭在長途火車上將《紅樓夢》原著通讀了三遍,對于自己所要詮釋的賈寶玉的人物形象便有了更加深刻的認(rèn)識。
1958年2月18日,由徐玉蘭、王文娟主演,徐進編劇,吳琛藝術(shù)指導(dǎo),鐘泯導(dǎo)演的《紅樓夢》,在上海大世界隔壁的共舞臺首演。演出十分成功,從2月18日到3月3日,連演了54場。在這版《紅樓夢》中,編劇徐進圍繞著寶玉和黛玉之間的愛情故事,從原著中精心挑選了17個人物,說白充分運用原著文字,唱詞語句優(yōu)美,才思飛揚。其中,徐玉蘭的《紅樓夢·寶玉哭靈》,與她1957年排演的《北地王·哭祖廟》并稱為“雙哭”,堪稱徐派一絕。
195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十周年,上海越劇院帶著《紅樓夢》赴京參加國慶演出。在中南海,徐玉蘭、王文娟等主要演員受到了周恩來總理的接見。時任中共中央宣傳部副部長的周揚在演出過后請徐玉蘭等吃飯,并且也邀請了著名京劇表演藝術(shù)家梅蘭芳和著名作家夏衍。吃飯時,大家左等右等,才等到夏衍入席,夏公開玩笑地說,我今天不是遲到,是因為他們都找我要票,我躲起來了!可見越劇《紅樓夢》在當(dāng)時的受歡迎程度。梅蘭芳也親切地稱贊徐玉蘭她們的演出,說大家都是很樸素的女孩兒,演戲時很認(rèn)真,《紅樓夢》確實不錯。
1960年12月23日至1961年1月26日,上海越劇團首次赴香港演出,徐玉蘭和王文娟的《紅樓夢》便是重要的演出劇目。《紅樓夢》在香港演出十分成功,票房異常火爆,即便是原本18港幣的戲票被炒到了300港幣,仍然一票難求。在香港連演了18場,演出時,經(jīng)常有買不到戲票的戲迷們站在戲院門口看著宣傳海報,聽著戲院里隱隱約約傳出的唱腔,望梅止渴。
1961年7月,朝鮮最高領(lǐng)導(dǎo)人金日成來華,《紅樓夢》作為招待來賓的重要演出劇目在杭州飯店上演。周恩來總理陪同金日成等朝鮮黨政代表觀看了演出。演出結(jié)束后,金日成當(dāng)面邀請徐玉蘭、王文娟再次赴朝演出。此后,越劇《紅樓夢》被朝鮮國立民族藝術(shù)劇院移植成朝鮮唱劇《紅樓夢》,徐玉蘭和王文娟也趕赴朝鮮做輔導(dǎo)工作。
1962年,海燕電影制片廠將越劇《紅樓夢》攝制成了彩色戲曲電影。然而,在電影制作完成之后,卻遲遲未能與觀眾們見面,因為“文革”開始了。
在那段難以言說的歲月里,徐玉蘭和王文娟等劇團成員都遭受了各種各樣的折磨。她們被貼大字報、被抄家,這些原本應(yīng)該在舞臺上表演的藝術(shù)家們,出現(xiàn)在了批斗大會的現(xiàn)場,出現(xiàn)在了菜地、豬圈和牛棚,被造反派以各種方式侮辱更是家常便飯。越劇那優(yōu)美的唱腔被批判為“資產(chǎn)階級的靡靡之音”,上海越劇院的器材、服裝也以一元或五毛一件的低價賣給了寄售商店。
而越劇電影《紅樓夢》的拷貝,也靜靜地躺在不知名的角落里,等待著春回大地之時。
1978年,春天終于來了!攝制于1962年的越劇電影《紅樓夢》也終于得以出現(xiàn)在中國內(nèi)地觀眾面前。根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越劇電影《紅樓夢》在中國內(nèi)地的觀影人數(shù)達到了12億人次,僅在浙江省內(nèi),從1978年到1988年的十年間就上映了18萬場之多,觀眾達一億六千萬人次,其中,連續(xù)重復(fù)觀看幾場甚至十幾場的觀眾亦不在少數(shù)。
時光流逝,徐玉蘭和王文娟所塑造的寶哥哥和林妹妹的形象卻以電影膠片的形式被保留了下來,成為經(jīng)典之作,散發(fā)著奪目的光彩。

越劇電影《紅樓夢》劇照(1962年),徐玉蘭(左)飾賈寶玉,王文娟飾林黛玉
徐玉蘭是越劇徐派小生的創(chuàng)始人,其唱腔最顯著的特點就是高亢激昂、剛?cè)岵⑿睿炔皇Ы纤l(xiāng)之靈氣,又多了幾分陽剛氣韻。她的代表唱段“雙哭”之一《北地王·哭祖廟》采用了弦下腔的處理方式,音調(diào)高亢激越,感情悲憤壯烈,節(jié)奏鏗鏘有力,哭出了國破家亡之感,具有十分強烈的感染力。周恩來總理就曾在觀看了徐玉蘭的表演后稱贊道:“誰說越劇都是軟綿綿的?徐玉蘭的《哭祖廟》就很高亢壯烈么!”
這頗具特色的唱腔的形成,不僅是因為徐玉蘭有著扎實的越劇功底,也和她兼收并蓄的包容精神有關(guān)。在北京工作的那段時間里,她對流傳于京津兩地的傳統(tǒng)曲藝形式京韻大鼓有所了解,于是,便將《四世同堂》中京韻大鼓的旋律融入到自己的表演之中。此外,她的唱腔還吸收了杭、紹等地的聲腔成分,使徐派不僅繼承了越劇傳統(tǒng)老調(diào)的優(yōu)雅雋永,又兼容并包,獨具藝術(shù)表現(xiàn)力。
徐玉蘭對于藝術(shù)這種孜孜以求的態(tài)度也影響了她的兒子俞小勇。俞小勇從小學(xué)習(xí)西洋音樂,雖然有別于母親的戲曲行當(dāng),但藝術(shù)是相通的,母子二人也時常會在一起交流切磋。俞小勇曾在1988年的《上海戲劇》雜志上撰文描述自己和母親在家中一同合作的場景:“我練鋼琴曲,媽媽愛不時來評點一下好壞;她練唱越劇,我也會指出她某個音符不太準(zhǔn),媽媽總會樂意接受,虛心改正。我偶爾興致來了,彈一曲媽媽的徐派唱段,她這時也常常會來和著我的琴聲,來一段母子合作。”在這一彈一唱之間,家庭氛圍好不愉悅和諧。徐玉蘭在藝術(shù)上對自己要求嚴(yán)格,對于兒子也不愛當(dāng)面夸獎。俞小勇有時會將自己的得意之作錄成磁帶拿給母親聽,徐玉蘭即使覺得兒子的作品很好,也只會在口里講一句:“唔,這盤還可以。”但人前,她又會常常夸獎兒子,以他為榮。

徐玉蘭在家中練唱
除了對兒子,徐玉蘭對于學(xué)習(xí)越劇的后輩們也十分認(rèn)真負責(zé)地予以指導(dǎo)和提攜。
徐玉蘭的表演富有激情,又十分善于塑造不同種類的小生形象,不論是《西廂記》中的窮困書生,還是《紅樓夢》中的富家公子,抑或《北地王》中的落魄皇子,她都能刻畫得入木三分。因此,當(dāng)有后輩向她請教如何演好戲、塑造好人物時,她便會教導(dǎo)說,一部戲是不可能剛排出來就一鳴驚人的,而要通過演出來實踐,通過觀眾一次一次的欣賞,演員才能修改并提高。一個演員必須要經(jīng)歷這樣的一個過程,這個過程不可忽視,也無法超越。
現(xiàn)如今,越劇表演的燈光、舞美、服飾和道具等都大不同于以往,年輕的越劇演員們在表演硬件上大大超越了前輩,但在人物的塑造上卻往往少了幾分底氣。對于青年戲曲演員的表演,徐玉蘭最看重的不是唱腔身段,而是塑造人物的能力。“表演要跟隨人物性格和劇情走向而變化。”她常常這樣告誡年輕一代。

晚年徐玉蘭
按照這樣的教育理念,徐玉蘭盡心教育和提攜后輩,培養(yǎng)出了一大批優(yōu)秀的越劇演員,汪秀月、錢惠麗、鄭國鳳等都是她的得意弟子。錢惠麗對于恩師的教誨有很深的體會:“唱念做打融為一體,最終還是為了一個人物。”如今的錢惠麗已成長為越劇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女小生。
不論是唱戲,抑或是為人,徐玉蘭都做到了人如其名。對待藝術(shù),她始終懷有一顆如玉般晶瑩剔透的心;在為人上,又如同蘭花般虛懷若谷,幽香清遠。2017年4月19日,徐玉蘭因病在上海華東醫(yī)院去世,享年96歲。“人如白玉戲如蘭,功績載史冊。情似高山愛似海,桃李播天下。”91歲高齡的王文娟,回憶去年3月曾到醫(yī)院探望徐玉蘭,當(dāng)時徐玉蘭對她說:“越劇的很多事情,以后要靠你多關(guān)心了。”這也是“越劇寶黛”的最后一次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