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茶

劉放

泡茶，其實泡的不僅僅是茶。這話說得似乎有些玄乎，虛張聲勢，不過一句大實話而已。

一晃，喝了幾十年茶。近年來，眼瞅著周邊寫茶文的，出茶書的，做茶講座和茶培訓的，很多，像早春茶園的茶樹上冒出的數不清的嫩嫩的茶芽，在做著很雅的茶香工作，光大著茶文化這棵大樹的宏偉事業。咱并不想湊這個熱鬧，沾其一縷茗香，分其半杯茶羹。咱上班泡一壺茶，自己喝。邊喝茶邊做自己的編輯工作，挑選來稿，再做些勘誤修改潤色的工作。像那個“一曲新詞酒一杯”的宋人那樣，咱以茶代酒，一篇文稿茶一壺，如果稿子好，咪茶就感覺咪得味道加倍；如果稿子一般，又必須用，稀泥也要扶上墻，硬著頭皮改，這個灌茶的咕嚕聲，聽起來像是替主人鳴不平，味道減半。但有茶一旁伺候絕對是好事，心情不好難免心浮氣躁，虛火上升，這一壺茶呢，就是一陣知時節的好雨，按下浮塵，安撫民心。

早年喝茶，比較粗放，沸水泡茶葉，水變褐色，有苦澀味兒，等到溫度相宜，咕嚕著牛飲解渴。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茶葉的包裝也大都真空，盒子越來越漂亮，泡茶不能不講究幾分，否則自慚形穢。改醬菜瓶子為紫砂茶壺，還要有紫砂小托盤托著的幾只牛眼小紫砂杯，左手拎壺，右手持杯，茶湯呈小小拋物線注入小杯，左右開弓，自斟自飲，似乎文藝范兒了許多。加上活到老學到老的習慣，泡茶也自學成才，搗鼓搗鼓得像那么回事了。覺悟到，喝好茶首先要有好茶葉，接著要有好茶具，最后就是要會沖水泡制了。這臨門一腳重要，好了，前面一切皆大歡喜；差了，前面一切全然無用功。

看到不少老茶客泡茶，用大杯子泡一杯釅茶，色深若醬油，我剛想表示異議，對方卻全然一副不屑神情，似乎俺外地人一個，不解其江南風情。原來他杯外有杯，形同二房，倒半杯釅茶，再倒半杯白開水，一番勾兌，水茶交融，涇渭不明，形同不動聲色的雞尾酒，吱吱一咪，輕輕一嗨，瞇縫著眼睛看過來，潛臺詞是：這泡茶雅事，輪得著你旁人操心嗎？但我還是知無不言，還要言無不盡，我說你這樣泡茶，杯中的茶葉沸水泡爛了，形同大鍋炒菜，上面的菜還生著，底下的菜卻焦煳，哪及小鍋翻炒迅捷，裝盤散熱，吃在嘴里脆生生而無煙騷氣。對方雖然自我感覺良好，但并不固執，從善如流是不可能的，但見我這外鄉人言之在理，他接受建議，改用茶壺泡茶了。隨泡隨喝，不斷起身離座，踱步續水，又避免了長時間呆坐案頭，減少勞損腰肌，身體眼瞅著如到了春天的一個老茶樹，一天天鮮亮活泛起來。

接下來，就是一道洗茶的重要環節了。茶葉由茶農種植采擷焙制，總是難免有灰塵以及少量農藥殘留物，那么泡茶的頭一開水，趁茶葉在水中舒卷擴張，雨過地皮濕，就將這個水潷掉，再續水泡，才是上品好茶。

如今茶友們也都知道了這道工序，進口的茶湯都是二開的好茶。不多說。

要說的，是仍然有很多人顧此失彼，洗罷茶立馬續水，造成大大浪費，真是暴殄天物，讓人扼腕。泡茶到了這個階段，就像寫書法，運筆至此要由疾變緩，甚至停頓。干什么？聞香，聞剛剛洗過的茶香。聞香識茶，是窺探妙茶天機的一個重要環節，仿佛指尖探脈辨析脈象，又如少男少女情竇初開之際接受心儀對方的溫情一瞥，不由心旌飄蕩，銘心久久。這聞香就是貪婪的一吸，將早春的山野之氣、朝陽朝露一股腦兒都吸至鼻端，滋潤膛腔的五臟六腑。或者像微信用戶瘋狂吸粉一樣，粉絲如過江之鯽，將會帶來宏圖大志般的規模建構。這聞香不妨貪婪，像唱詠嘆調高音之前的深吸氣，只要不在清芬幽幽的壺端吸成龍卷風即可，千萬別巨貪超貪至茶葉吸進了鼻腔，哈哈，那樣會有麻煩。之后再品茶，就平添了一副好牙口，吃嘛嘛香，喝茶更加有來電的感覺，舌尖的味蕾會抱著茶因子跳華爾茲。

但萬事沒有絕對，碧螺春就不能這么泡，要先放水后放茶，一撮帶絨毛的碧螺落水，自己就是散花的天女，杯中裝的呢，就是一個春天。看看，泡茶還似乎真的不僅僅是泡茶吧？廢話少說，咱泡茶喝茶。說了一通廢話也口干了，新茶滋潤，咱再就別的話題，把茶話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