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帕納兄弟，巴西式的折中混合主義

鐘和晏

坎帕納兄弟是當代巴西最著名的產品設計師

對巴西設計雙人組坎帕納兄弟（The Campana Brothers）的作品進行描述時，經常出現的定義是，“一種詩意的、象征性的巴洛克風格”。它們是迷人的、多彩的、挑釁的，既令人回味又充滿異國情調，更多時候它們被稱為“巴西巴洛克”。巴西是他們創造力最初的、最基本的靈感來源，巴西文化的混合身份在他們手中被轉換成為一個個巧妙的設計解決方案。

某些情況下，設計的線索只是出于普通的日常生活場景。比如今年“設計上海”當代館中展出的“糖果”——兩兄弟與捷克玻璃制造商Lasvit合作開發的玻璃產品系列，最初意象就是來自巴西市場上出售的彩色透明糖果。“我們的工作室位于圣保羅多彩而且充滿活力的地區，附近有個出售水果、糖果的食品市場。每天離開工作室時，這些東西都包圍著我們，成為我們意識的一部分。”漢伯托·坎帕納（Humberto Campana）這樣解釋說。

“糖果”首先是一個照明系列，乳白色玻璃圓錐體組成的吊燈排列在黃銅結構上，錐體燈罩表面流淌著不規則的多彩條紋。玻璃的光澤加上色彩與條紋，它們的視覺誘惑力恰似小孩眼中的棒棒糖。

碎布玩偶制作的“玩偶椅”（Multidao Chair），2013年

玻璃對設計師而言不是一種容易對付的材料，存在許多使用限制。坎帕納兄弟兩次去了Lasvit玻璃制造工廠，決定不強加給玻璃一種剛性的形式，而是通過透明玻璃和彩色玻璃重疊時產生的隨機性，基于兩者之間的張力來形成第三種材料。

透明與彩色玻璃在重疊過程中出現了大紅、淺藍、嫩綠等強烈色彩，形成縱深效果。為了強調玻璃吹制過程中自然而然的不完美，工匠可以自由地裝飾每個圓錐體，沒有用于分配色彩的標準公式。漢伯托·坎帕納說：“我們嘗試將幾種顏色隨機混合，不去判斷哪一種是最好的。我們只是干預了玻璃吹制過程，但沒有對它加以控制，讓材料像水一樣自由地流動。”

“糖果”燈具無論形狀還是色彩，都與坎帕納兄弟2004年的“壽司”系列家具之間有著視覺連貫性。“壽司”將色彩鮮艷的塑料帶和地毯襯墊的邊角料變成裝飾性的卷筒圖案，然后裝上基本的框架。本來無價值的材料被轉變成有價值的家具，其中蘊含的敘述元素和功能同樣重要。

從一開始，兩兄弟就以使用現成材料制作物品而聞名，棉紙、細繩、織物、橡膠軟管、毛絨兒童玩具等經過出人意料的組合，演變成具有普遍性和流行性的作品。毛絨動物堆疊成的椅子、南美巨骨舌魚的魚皮被釘在柜子上，無論材料低廉還是奢華，無論哪種制作方式，它們都屬于容易識別的“坎帕納制造”。

為Tok&Stok設計的“不對稱椅”，2017年

就當代巴西家居設計而言，他們顯然是那個國家最受人矚目的明星。兩人在一個距離圣保羅160英里的農業小鎮布羅塔斯（Brotas）出生長大，哥哥漢伯托生于1953年，弟弟費爾南多生于1961年，當時巴西還處于軍事獨裁統治下的困難時期。

他們把巴西著名現代主義建筑師奧斯卡·尼邁耶（Oscar Niemeyer）視為深刻影響他們職業生涯的人，年少時期在《生活》雜志西班牙版上他們第一次看到尼邁耶建筑的黑白照片，并為之著迷。在他們的成長過程中，還有現實版《天堂電影院》的經歷：一位當地電影院老板總是從圣保羅坐火車，為布羅塔斯人帶來費里尼、安東尼奧尼、波蘭斯基等導演的最新電影。

大學時期兩人選擇了一種安全的職業方向，漢伯托攻讀法律，費爾南多學習建筑專業。研究生畢業前，漢伯托開始為一位建筑師朋友的客戶制作貝殼裝飾的鏡子等配飾，回到圣保羅之后，他開辦了一間個人工作室，不久費爾南多加入進來。1983年開始，盡管有8歲的年齡差距，這對共生的、雙胞胎般的兄弟聯手發起了創新的設計實踐。

“貧民窟椅”曾經影響了整整一代年輕設計師

1994年，他們設計的椅子第一次出現在意大利《Domus》雜志上。1998年，紐約MoMA現代藝術館的設計策展人寶拉·安東奈利（Paola Antonelli）策劃了一個名為“項目66：坎帕納/英格·穆勒”的展覽，將二人組與著名照明設計師英格·穆勒（Ingo Maurer）的作品并置，從各自獨特的故事敘述方法中尋找相似之處。

坎帕納兄弟著名的“棉繩椅”（Vermelha Chair）就出現在那次展覽中，一大堆鮮紅的繩子就像雜亂的通心粉，堆系在金屬框架上。對長期主導歐洲的理性主義設計理論來說，這是一種出人意料又充滿活力的折中主義方法，Edra、Cappellini和Vitra等知名制造商很快向他們提供了委托設計合約。自MoMA展覽近20年后，“棉繩椅”仍然是兩人最暢銷的產品之一。

去年9月份，兩人在紐約弗里德曼·本達（Fredman Benda）畫廊舉辦過一場名為“混合主義”（Hybridism）的展覽，以放縱的創意姿態再次回到早期觀念藝術的設計方法。他們說過：“我們的設計承載著不同的材料、學科和概念的自由與多樣性，對我們來說，設計師和藝術家之間的差別很小，兩者都是時代的研究者和見證人。”

展覽是一個身臨其境的沉浸式環境，由一系列超現實的家具、物品和雕塑組成，既讓人著迷，又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覺。半人半植物的混合造型雕塑站立在水泥地上，不對稱扶手椅表面覆蓋著亞馬孫魚的鱗狀魚皮，草編異形生物從天花板懸掛下來，拖下細長的尾巴。

如果說他們的作品一直游走在詩意與功能之間，在這里則更多地向表現力傾斜。這些作品源于兩人的生活與記憶，在鄉村農場度過的童年時代，漢伯托每天清晨跑步時見到的樹枝和樹干殘骸等等，也許還有更寬泛的內容。他們說：“經過這么多年的設計，我們想做一些非功能性的事情來表達我們正在生活的這一刻，被破壞的亞馬孫熱帶雨林、巴西和世界其他地方的政治局勢等等，我們想把這個錯綜復雜的世界帶入其中。”

展廳中引人注目的位置擺放著“諾亞長椅”，以藍綠色塊為背景，濃密的春天草甸般的綠色編織繩索覆蓋著整個座椅，狗和山羊等一組動物充當支撐和靠背，它們的腦袋掙扎著從各個方向突伸出來。諾亞方舟的故事是關于生存與救贖，隱喻著被破壞的森林與自然環境。

“混合主義”展覽以放縱的創意姿態再次回到坎帕納兄弟早期觀念藝術的設計方法

坎帕納兄弟曾經有過一件著名的設計作品“貧民窟椅”（Favela Chair），被納入世界各地的博物館收藏品，并影響了整整一代年輕設計師。他們制作第一把“貧民窟椅”是在20世紀90年代初，用膠水和釘子把大量木條看似隨意地釘粘在一起，其中沒有構造的合理性。出于簡單的材料和制作方法，這把非理性的椅子為設計師指明了一種無需昂貴的機器或復雜技術，就能創造出成功產品的方法。2002年以來，“貧民窟椅”由意大利家具公司Edra用手工制作的松木或柚木條生產，每把椅子都略有不同。

Favela在巴西語中指貧民區或棚戶區，椅子的想法就來自圣保羅棚戶區居民構建生活的方法，他們用可以找到的任何木材邊角料建造房屋。漢伯托說：“當我們做這把椅子時，我們從貧民區的生活智慧里獲得了靈感，以設計的形式表達出來。但實際上我們從未接近過棚戶區，這一直困擾我們，有些人甚至為此批評我們，我們無言以對。”

壽司櫥柜，2013年

在一起工作了近35年之后，如今，設計的社會意識內容成為兩人最感興趣的部分。去年，他們為一家名為Tok&Stok的宜家式巴西連鎖店設計了一個便宜又實用的家具系列，靈感來自施工現場以及在那里找到的即興設計，比如用兩個脫節的木質零件制作一張工作臺等。由此產生的Tok&Stok桌子、椅子和書架都具有簡單的線條，略有不規則的幾何形狀產生一種動態的活力。

2009年，兩兄弟成立了非營利性的坎帕納研究所，主要在公司之間以及社會支持的外展組織之間建立合作協議，如里約熱內盧的巴西工藝品中心、圣保羅的創新與技術研究所等。他們注意到：“在21世紀，設計師能夠通過與社區或手工藝者合作來幫助別人，這不是關于你自己或者你的個性，而是為了給我們在世界上看到的挑戰提供新的答案。”

坎帕納兄弟為BD Barcelona設計的Aquario儲藏柜

Cangaco系列，2015年

“Cangaceiros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游蕩于巴西東北部的一群游牧流寇，他們以獨特的服裝而聞名：由裝飾皮革制作的寬邊帽子、側袋、靴子、腰帶、背心等在長途跋涉中保護他們的身體。我們為Firma Casa設計的這一系列就參考了Cangaceiros的皮革服裝，融合了木頭、稻草、銀和皮革，包括椅子、扶手椅、書架、櫥柜和鏡子等。

我們與73歲的大師級工匠艾斯帕迪托·塞雷羅（Espedito Seleiro）合作，他來自一個數代制作傳統馬鞍和皮革的家族。一旦金屬、柳條和木骨架結構完成后，我們將這些部分送到塞雷羅的工作室，工匠用巧妙的色彩組合和復雜的雕刻來覆蓋它們，這種融合非常有趣。這也是我們在巴西東北部社區開展的研究項目，一些家庭或手工藝團體組織的工坊繼續用手工制作著傳統產品。”

路易威登游牧生活系列，2017年

“這個系列包括蠶繭椅、Maracatu旅行吊柜和Bomboca沙發等，蠶繭椅來自我們原來設計的玻璃纖維繭形椅，懸掛在黃銅吊鉤上，帶有自然的隱喻含義。現在它用皮革代替玻璃纖維，有機線條的網格框架構成一個私密的空間。皮革流蘇覆蓋的吊柜像是從樹上懸掛下來的水果，它的名字來自巴西的一種儀式舞蹈。Bomboca的意思是‘非常好，巴西婚禮和兒童派對上提供的一種甜食的名字，這個模塊結構的沙發最初是受云的形狀和圓形海蒲桃的啟發。”

Bisazza巴西寶石瓷磚系列，2017年

“我們的工作室附近有一家寶石商店，每當感到壓力時都會去那里看看，深深著迷于寶石的美麗色彩。瑪瑙石通常在火山巖中發現，它們的彩色條帶由水晶石英和玉髓的交替層組成。巴西瑪瑙具有棕色、白色和灰色色調，它們為意大利品牌Bisazza的手工瓷磚系列Brazilian Agata創造了一個簡單的主題，通過混合高強度水泥與有色氧化物呈現綠色、黃色、紅色和藍色等色彩，類似彩色寶石結晶體的表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