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飛
悲傷篇
沒有比悲傷更悲傷的事情了
那年下著雪,把山東、河北、河南
都蓋上慘白的灰,江山像完全
無辜的人,全然不知這世界是
碩大的靈堂,正在祭奠人間的喜劇
很慶幸那年,世界沒有在預言的時辰
毀滅,離開的少年仍在路上,在泥濘
而蹤跡難尋的異鄉的曠野,而等待的人
像離開的人從未離開
按時下班,按照舊有的路線
乘坐地鐵、巴士,步行,回到公寓
看兩小時電影,喝兩杯龍蛇蘭
打兩通無所謂的閨蜜電話,把自己埋在
沙發里,戶外的火車從窗戶的左側
開往右側,有時則方向相反
香煙屢屢被擰死,又被點燃
一切比平靜更平靜,一切像開始的時候
從沒有人來過,沒有風吹著屋檐
并把水滴吹成固體,也沒有樹枝長出過
嫩葉,像春天那樣,綠得心花怒放
是的,往事洶涌的夜晚,就像那年冬天
我不認識你,我像悲傷的人
懷揣易碎的寶貝,努力將自己捂暖
執念篇
一想到遠方的人執花,空念
朝若聞道,夕能赴死
或者朝聞秦亡,即刻馬不停蹄
千里迢迢,跑去楚國,把自己
匆匆嫁掉,一想到這一世
尚有大把的時光不知怎么揮霍
難以散盡,腳下的土里長出
歌聲,而并非歌頌,亦非詛咒
一想到真正的孤獨是眾人的事
非一己之力能獨立完成
這種陌生不可言語,不可意會
彼岸與此地的鴻溝,仍在時間深處
開鑿,加深,一直要裂到星系的
底部,一想到身邊
連個研墨的女書童都沒有,經文開始
模糊,變淡,變成勃起的無字天書
讀得越仔細,越有怪力亂神以子之名
誑說濫語,一想到將臨之夜晚
不過是重復,不過是虐情之濫觴
舉杯的手就顫抖,需要遙寄滿飲
方可放下執念,不再把遠人想到眼前。
病中篇
終于有機會守著角落,呼吸細緩
坦然地將世界歸還。將喧囂
和熙攘的段落一字一句刪除
內心清掃得仿若廟宇
仿若久居于此的方丈,食素抱樸
焚香飲泉,讀書時葉子落了下來
望向窗外,無數的你們被
灰塵帶進到遠方,懷想的時間突然增多
可供回憶的往事卻越來越少
時辰像出錯的鐘,傍晚的鳴叫
總要拖至凌晨,試圖挑撥時針的手
要在回憶中受傷,在異鄉的病
也會把滴下的血收進陌生的土里
此刻唯一可以對談只有自己
自己的肉和自己的靈,肉肥而沉重
無恥且色情,滿口仁義道德
滿腦子男盜女娼,而靈輕而飄渺
不知所措,迷茫而搖曳
總在設計如何悄無聲息地殺死肉
他們是我自己的A和B,人前為友
人后相互詛咒,矛盾地相處多年
且仍要廝守一段時間,一想到
有限的生命中有無限的痛苦
一想到自己不過是失敗的破落的江山
我的四季就全部變成冬天
霧霾黏稠。像膠水。像死黏著癌癥患者
像故鄉正被城市鏟除,停建的樓房
如新生的畸形兒,沉默,絕望
像我的前女友都將義無返顧地走向庸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