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彼得·布倫德爾·瓊斯 Peter Blundell Jones
任翔 譯 Translated and Postscripted by Ren Xiang
溫靜 顧心怡 譯校 Proofread by Wen Jing, Gu Xinyi
帕德壘磨坊(Padley Mill)(圖1)位于北德比郡,英格蘭中部山地脊骨――峰區國家公園(Peak National Park)的東端,距離謝菲爾德市僅10 km。磨坊隸屬帕德壘水壩保護區,該區域具有很重要的科學考古價值,毗鄰國家信托(National Trust)管轄的遠古林地遺址。現今這里是一個充滿流行自然美理念的“鄉村”旅游勝地(圖2,圖3),但就在一個多世紀前它卻是一個工業開發區,大量樹木被砍伐用作燃料,冰河世紀的巨石被不斷打造成磨石(圖4),以及大量其他形式粗暴的“入侵”。

圖1帕德壘磨坊及池塘冬景(圖片來源:彼得·布倫德爾·瓊斯提供)
1893年,伴隨著當時英國第二長的山體隧道的建成,以及謝菲爾德通往曼徹斯特的火車通車,新的住宅區如雨后春筍般出現在這個曾經偏遠的地區。火車的出現使這一地區成為采石場的上佳選址,開采出的石塊被用于建設上游的大壩,為謝菲爾德和諾丁漢等工業城市供水。20世紀初期,鄰近山上由于開采出超過一百萬噸砂巖而在山體上留下的巨大疤痕,現在已經被迷人的樺樹林覆蓋。但把石塊運往鐵路的斜面和卷揚機的底座至今依然可見(圖5)。磨坊建在博比奇溪(Burbage Brook)的河床上,溪水水源僅來自周邊山地,卻也足矣在一年的大部分時間為一架水車提供充足的動力。水力對早期工業而言不可或缺,同時也是謝菲爾德市成長為英國第一鋼鐵城市的主要依托,因為在蒸汽動力出現之前,水力是除了人力和馬力之外唯一的源動力。長期用來研磨面粉的水車被改為用來操縱鐵錘和磨輪、吹動風箱、鋸開木材,以及驅動各種各樣的工業器具。水力場所因此在當時得到高度重視,謝菲爾德市的五條小河沿岸遍布水塘和水車,以充分利用其每一次漲落。獲取水力的大小取決于水的重量和水車水桶的高低差。蓄水池保護了水資源并準確調控著水流,在旱季它們至少可以連夜蓄滿,這樣第二天就能驅動水車。

圖2山谷頂部,現旅游休閑區域(圖片來源:彼得·布倫德爾·瓊斯提供)

圖3通往山谷的小路(圖片來源:同圖2)

圖4帕德壘水壩保護區被遺棄的20世紀初的磨石(圖片來源:同圖2)

圖5原采石場里殘留的基礎(圖片來源:同圖2)
帕德壘磨坊所在地位于帕德壘上游區域,其歷史大約可以追溯到中世紀。磨坊建在狹窄山谷變寬之處,寬度剛好足夠形成一個靠山的水池(圖6,圖7)。1350年前后,這里可能有過一個面粉廠,用來服務附近的帕德壘大廳(Padley Hall)。此外,據歷史資料顯示,早在1600年此地還有過一個為附近的伊姆礦(Eyam mines)冶煉鉛礦的工廠。現存的帕德壘磨坊是一座重建于18世紀60年代,由0.5 m厚的墻圍合出的簡單雙坡屋頂的三層石結構建筑,水車房被置于房子的最西端。按照當時的計劃,該磨坊是一個有著四組磨石的面粉廠,但最終只有南面的兩組得以安裝使用。裝原糧的料斗被安置在頂層,以重力自然將糧食輸送到下方的磨石,傳動裝置位于地下室。磨坊建筑坐北朝南,入口朝東,與水塘邊呈50°夾角。放水渠挖得很深,并有一個通向主溪的地下通道,以確保盡可能大的出水量。磨坊被用作面粉廠長達一個世紀,直到19世紀60年代變為鋸木廠,同時在建筑東北角加建了一個方便鋸木的大屋頂。至今仍保存完好的齒輪和紐帶將水力向東傳遞,以驅動東端的水車輪(圖8)。建筑的上兩層因無需擺放研磨工業用具可以充當居住空間,東側添加了一個煙囪和一個做工粗糙的石像鬼落水口,想必是從更早的建筑上搬來的。老的明信片展現出磨坊作為鋸木廠時期的樣子,這個模樣至少一直延續到了1908年。磨坊在1930年被轉賣,當時的女主人將其經營成一個面向過路行人的街頭咖啡館,后又轉手過至少兩戶人家,一直經營到20世紀60年代。建筑頂樓的正面加開了第五扇窗戶,這個窗戶很可能是由另一側移過來的,北面則被笨拙地加裝了現代的鐵窗(圖9)。東南角插入了一個粗制濫造的飄窗(圖10)。在某一時期,漏水的石屋頂被替換成更輕的混凝土板。架在潮濕墻上的主梁早已腐爛,全靠樹干臨時支撐,隨著上層的塌陷,即使加了很多木料努力使其重新保持水平,也終究是徒勞。二戰后的房主曾經試圖對建筑進行維修,卻始終沒有籌得足夠的資金,因其還同時擁有磨坊主的木屋,所以最終決定搬去那兒住,而把帕德壘磨坊租給了學生。20世紀70年代,當地政府開始關注磨坊居住的安全性并予以責難,但最終也沒有強制拆除。至1985年2月,因帕德壘磨坊被英國遺產信托(English Heritage)收編為二級歷史保護建筑,政府徹底改變了主意。但建筑本身仍然處于破敗狀態,而且這種狀態一直延續到了1994年夏天的拍賣。由于開發商們對這個被列為保護建筑的老磨坊毫無興趣,我們 才得以以一個能夠承擔得起的合適價格將磨坊買了下來。
磨坊建筑最初是一個開放空間,兩個工作層均由跨度10 m、截面30 cm見方的橡木梁支撐。每根梁都在其各自的表面留有隨機的圓圈或涂抹等痕跡(圖11),我們認為這應該是當時進口商使用的工作標記。粗加工橡木檁條上的屋頂由兩個軟木做的單柱桁架(king-post)支撐,將山墻間的跨度分成了三段。但頂層位于系梁下的低矮天花板遮住了整個屋頂空間。之前的改造既沒什么秩序也沒帶來便利,將整個空間分割成幾個又小又暗的房間,僅留了幾個75 cm見方的窗口。若想修補磨坊的主體結構,最簡單的做法是將這些改動整體去除。

圖61880年的軍械調查地圖(圖片來源:彼得·布倫德爾·瓊斯提供)

圖7修復后的帕德壘磨坊及外部環境(圖片來源:同圖6)

圖8修復后的磨坊東立面與后加的停車庫(圖片來源:同圖6)

圖91994年瓊斯夫婦買入時磨坊的北立面(圖片來源:同圖6)

圖101950年老明信片里的帕德壘磨坊咖啡館(圖片來源:同圖6)
跨度達10 m的幾根主梁都存在彎曲變形,但僅通過沿建筑長軸加入一根新的鋼梁就可以使其得到緩解,同時在每層地板都用30 cm高的鋼構加固木梁以確保室內凈高(圖12)。如果把新加鋼梁放置在正中位置,就會碰到建筑的正門,因此實際添加時將其向一側偏移了6°。這一決定平面的關鍵角度在隨后的設計中被進一步以其他方式采用。底層木梁腐爛的端頭被螺栓固定在鋼槽上并以混凝土填充。上層最西端的梁在一次火災中幾乎被燒毀,岌岌可危地架在單層磚墻上,所以我們用一根買來的舊梁替換了它。所有舊的主梁都被嵌接在新的鋼梁上,并通過螺栓和托架固定。可以想象,0.5 m的厚墻造成了不小的熱能損失,因此需要加置新的保溫層。倘若做外保溫,就會遮蓋已有的石墻,有悖其名列歷史保護建筑名單,所以我們決定在墻的里面加一層木屑內飾板,并將其與老墻之間的空腔塞滿再生紙。木屑內飾板外刷石灰銀沙混合涂料,形成了一個具有良好日光反射的連續內墻面,特別是那些從淺色裸露櫸木框包裹的深凹窗瀉入的日光(圖13)。

圖11舊梁上的工匠刻痕(圖片來源:彼得·布倫德爾·瓊斯提供)

圖12幾近損毀的老建筑與剛剛落位的新主梁(圖片來源:同圖11)

圖13可雙向外開的新加橡木窗與涂料后的內墻(圖片來源:同圖11)

圖14新添加玻璃擋板與塘外水槽景觀(圖片來源:同圖11)
在老建筑的外殼里進行新住宅的設計,首先得確認何為現存物以及它們所帶來的限制。新的建筑設計應留住那些構筑場所靈魂的水力系統的印跡及片段,更不用說它們還承載了那段重要的工業歷史。在我們買磨坊的時候,后山的水塘在回填和淤積下已近枯竭,但是塘外的石頭水槽(pentrough)還在,仍然有細小的水流通過水槽注入地下室的水輪裝置中。于是我們決定引入新管道梳理水流以免房屋浸水,同時在水槽末端鑲嵌了一塊厚達25 mm的玻璃以保留水槽原有的開口和景觀,這個厚度足以承受水槽滿水時的壓強(圖14)。隨后,在進一步深挖水塘的同時,我們在水塘和水槽間加入了一個木制水閘,從而形成了一個室內可見的微縮瀑布。在水塘原進水閘處,我們還安裝了一個工業革命時期遺存下來的閘門以防水澇。
磨坊被認證為歷史保護建筑主要歸功于公共南立面和入口東立面,然而它們或多或少都是經過多次改變后的雜合物。(我們力圖)將東立面(最大化)保存,將四個窗戶修復為相互對稱,它們連同煙囪和居正中的大門形成如同兒童畫一般的房屋經典圖示,南立面的處理則是在上層三個窗洞、下層兩個窗洞以及地下室的雙門之間保持良好的均衡。將東面后加的部分移除和將木門移回地下室老拱門處都不算是困難的決定,多多少少接近正方形的那幾扇窗戶的尺寸有些差異并且還不對齊,也需要更換。磨坊現存至少三種不同的石材構筑形式,再次(從側面)驗證了歷史變更的不同層次(圖10):東立面底層的兩個窗洞使用真正的拱券砌筑,南立面五個和北立面的兩個窗洞使用了切割成拱形的石條,東立面上層兩個窗洞則在切割成拱形的石條上再刻出假的拱券。有些門框上有鉸鏈銷的痕跡,暗示了這些門有可能曾用木百葉遮蓋過上半部分,但我從未見過這種做法的實物遺存。遺存下來的軟木框窗戶大多為橫向推拉窗,使用單層玻璃,而且破敗不堪。因此,我們替換了全部窗戶,但保留了兩扇原真度較高的,將其再利用為室內裝飾。新窗戶由一位即將退休的本地木匠制作,為橡木制可雙向開啟的鉸鏈窗,足以滿足防火規范(圖13)。我們沿用了單層玻璃來保持玻璃格條的小巧而輕便,新加的窗戶和門則都使用了雙層玻璃。另外兩個立面承載的(歷史遺產)價值相對較低,并且鮮有歷史記錄。緊靠山丘的西立面已經被加建物的山墻掩藏,除了幾個樣式前述不同的窗戶外一片空白。而北立面則被那些推測是20世紀50年代胡亂加的鐵窗破壞了(圖9)。西立面和北立面過去都面向場地內部,屬于私密面,因而無法找到老的明信片以獲知其過去的模樣。它們既不具有歷史原真性也不具吸引力,因此反而可以進行更多的(當代設計)詮釋。
老磨坊的內部被清理出來之后,其體量是十分震撼的,并且也提示了一種將屋頂空間和屋架結構露明的可能性(圖15)。我們認為,有必要保留一定的室內空間高度感,與凈高較低的現存房間形成對比。這個室內體量對一個住宅而言早已足夠,因此保留部分兩層通高空間也是順其自然的(思路)。由于修復后的樓板結構直接搭在外墻上,因而具有了可以布置自由平面(plan libre)的優勢,即在兩層空間里都不需要承重隔墻(圖16—18)。遺存的窗戶需要被仔細地修復再利用,特別是在南面和東面這兩個主要的公共面。另一個很明顯的(設計)操作是再利用已有的煙囪和有石條框的室內壁爐。居中的入口臺階繼續沿用,不僅為東臨的外部環境提供了明確的路徑導向,也保留了(歷史)的真實。屋頂構架將室內空間分成三跨,差不多包容了底層梁分割的六跨,從而形成了一個三面圍合的結構。由于上層窗戶不僅數目較多而且幾近貼向坡地(地形),因此將起居室布置在二層似乎是最優選擇。而將磨坊東側整個一跨作為一個寬敞的起居室也可以更好地利用已有的壁爐。與東面的火(壁爐)相對的是西面的水——包括流過磨坊舊管道的水和現存的服務管道——因此浴室和廚房可占據西側一跨,其窗外景觀乏善可陳。這樣,正中的一跨可繼續保持為一個兩層通高的餐廳和聯結不同層高的樓梯廳(圖19)。北立面(新加入)兩層高的落地窗(圖20)將建筑的室內體量清晰地呈現到外部,同時也將戶外景色引入了室內(圖21)。這一激進的設計操作是(整個磨坊外立面改造)最具爭議的部分,盡管曾經得到(峰區公園規劃局)主持建筑師的支持,但遭到公園規劃局官員的強烈反對。兩層高的玻璃幕在立面構成上并無問題,它很好地順應了替換東側后加窗戶的初始決定,但大片的玻璃和下方的玻璃門無一不宣示著某種現代性,盡管它們不會被公眾看見。規劃官員曾建議過一種折中的做法,即將玻璃部分減為1 m寬,使它們“看起來像是老磨坊的裝料門”。但(我認為)這是一種虛假的歷史(false history),因為在傳統(做法)中任何一個這樣的承重門都應在東山墻煙囪處,而且只做1 m寬未免顯得過于吝嗇。最終比原設計方案稍微窄一點的玻璃墻方案被通過,但是官員們堅持它應當與屋頂天窗對齊,從而為室內帶來更多光線。但這種對位關系事實上只能在立面圖上表現出來,在實際生活中是判斷不出它們是否一樣寬的。

圖15改造后的磨坊剖面(包括水車系統的輪廓)(圖片來源:彼得·布倫德爾·瓊斯提供)

圖16改造后的磨坊地下層平面(圖片來源:同圖15)

圖17改造后的磨坊一層平面(圖片來源:同圖15)

圖18改造后的磨坊二層平面(圖片來源:同圖15)
根據家庭日常生活的需要,我們對室內空間進行了重新組織,優先考慮了作為家庭生活核心的起居室和餐廳,并為家庭成員們安排了獨立臥室。從前門進入后,會從兩個臥室中間穿過,樓梯面向著入口但向右偏移了6°(沿著前面提到的主梁走向),將人引導至通高的中廳和北向景觀。樓梯、樓梯平臺和兩側的上層窗戶都面向通高空間,就像排列在街道兩側的房屋(圖19)。一層餐廳的旁邊是廚房,保留著水車輪并朝向(戶外)水槽。(南向)最盡端是衛生間以及朝南的另兩間臥室(圖17)。人走上樓梯,戶外池塘的景觀即隨之(步移景異地)展開,上至二層后視線可透過西面玻璃門直達花園,轉身則去往從內部飄窗就能看到的起居室。盡管原有窗戶尺寸都偏小,起居空間的開放格局依然使人們可以從一個位置看到七扇窗戶的景觀,這還不包括透過北面大玻璃窗看到的更為開闊的池塘外景。主臥和起居室由推拉式屏風分隔,當屏風拉開時,二層的三扇南向窗就會邀入冬日低角度的暖陽(圖22)。北面的大玻璃窗是整個項目的重頭戲,它帶來了尺度的變化。樓梯位于兩條軸線的交匯處,在作為家庭生活核心的餐桌和上層臥室之間建立了關聯。長軸串聯起入口前門、主樓梯和花園后門,乃至老壁爐和西面室外的柴房。
作為一個老歷史建筑,磨坊幾乎沒有一處是正交或方直的,因此(設計改造)過程中需要持續進行現場測量以確保對位——這倒向我們揭示了機器工業時代和標準化之前的建筑實踐方式。視覺上的精密性自然是重要的,但是東立面的窗戶并不嚴格對齊,或是南立面中間那扇20世紀早期加裝的窗戶比其他窗戶低80 cm,似乎也沒什么關系。一個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非理性(之處)是二層閣樓梁與上方的屋頂桁架也并不對齊,兩者相差了60 cm(圖23)。但這卻成為我們下一步設計的依據(rationale),即將嵌入式沙發的后背從書房角部的圍護墻中懸挑出來(圖18,圖24)。圍合沙發的書房隔墻和推拉門之間的82°夾角是由現存窗戶之間的關系決定的,以我們的經驗,沙發如果是90°轉角就過度了。
重新鋪裝樓板有利于讓新托梁和刨花板地板準確找平,我們在鋪設瓷磚的混凝土抹平層下面安裝了地暖,與保溫墻體一起形成了一個完整的蓄熱系統,消除了傳熱不均等問題,最終實現了恒溫在19 ℃左右的舒適室內溫度。
內部細木工的山毛櫸木出人意外地堅固耐久,甚至可做樓梯踏板。25 mm厚的櫸木門共有兩種類型:其一是豎向鐵架懸掛橫向板材的推拉門,其二是用水平栓條鏈接三層豎板的平開門(圖25,圖26)。兩種門的栓條都由當地鐵匠制作的螺栓焊接后再鍍鋅。我們在東面和南面新加的入戶門上也使用了同種工藝,但用的是橡木板(圖27)。通過呈現建造痕跡和材料的質感,我們試圖用現代技術來襯托原初建筑粗糙且未加裝飾的結構。新窗框為打磨亞光后的鋼框,窗頁是橡木,雙層玻璃。西山墻的圓窗用一層玻璃膠固定在石墻上,至今未開裂。我們決定將外立面木材露明,20余年過去了它們也沒腐爛,但色彩的褪去提示著時間的流逝。

圖19改造后的室內餐廳和樓梯(圖片來源:彼得·布倫德爾·瓊斯提供)

圖20改造后的磨坊北立面及其兩層高的大玻璃窗(圖片來源:同圖19)

圖21磨坊北面門開后的景觀(圖片來源:同圖19)

圖22從二層起居室看向主臥(圖片來源:彼得·布倫德爾·瓊斯提供)

圖23改造后的磨坊縱剖面,可體現通高空間和地下原水車空間(圖片來源:同圖22)

圖24嵌入式沙發呈82°轉角(圖片來源:同圖22)

圖25室內的櫸木平開門(圖片來源:同圖22)

圖26櫸木推拉門(圖片來源:同圖22)

圖27橡木制作的前門(圖片來源:同圖22)

圖28修復后的池塘和覆土停車庫(圖片來源:彼得·布倫德爾·瓊斯提供)

圖29將磨坊破損的基礎殘片融入新的鋪地(圖片來源:同圖28)
從項目伊始就很清晰的一點是,除了老磨坊的室內改造之外,我們還需做相當多的室外空間處理。這不僅包括修復已近消失的池塘,還要解決因土石堆積導致整個磨坊建筑逐漸被埋入地下的問題。碎石沙被沖刷到南面的小路上,北面地下室的窗戶甚至都被封埋堵死了。池塘是整個基地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是自然(微環境)保護區域,是很多生物的棲息地,包括褐鱒、青蛙、鴨子、蜻蜓和偶爾出現的水田鼠,以及不受歡迎的蒼鷺。池塘水面平整,有時靜止如一面鏡子,池塘邊緣輪廓限定著這個水平向的基面,而水壩則筆直地楔入地形。對池塘邊緣的修復,以及用場地內可獲取的石塊新鋪一條路都強化了池塘的存在。早期就確立的一步設計操作是,將從池塘中挖出的廢土堆放到相鄰的東側場地,形成一個平整的草坪來襯托池塘的輪廓線。后又因需要一個車庫,便順勢做了一個屋頂覆土的地面停車庫(圖28),這也進一步增強了花園的私密感。車庫的入口由兩根鋼柱限定,上面架設一根鋼門楣,都鍍了鋅,呼應磨坊(本身)三跨的構成形式。并有意避免(過度設計)車庫門可能帶來的(所謂)風格問題。車庫東邊,通往園藝器械處的一個土坡道環繞著連接場地原有高差的草階。(施工過程中,)在往北側開挖時發現了一段臺階,由于它們剛好垂直于水壩方向,我們便順勢重建了這段臺階,形成了包含大玻璃窗外區域的雙重臺地。所有的矮墻和鋪地都用現場發掘出的當地石材,包括將一些已破損的基礎殘片用于(室外空間)重要節點處的鋪地中(圖29)。池塘南面盡頭的鋪地成為了一處受人喜愛的曬太陽的場地,這里視野開闊,比鄰疊水。西側一塊舊加建設施的遺址被平整為一個香草園。重建的西端還加了一個新屋頂用做柴房。柴房由兩根橡木中柱支撐,再次呈現了三段式結構。磨坊建筑南面的區域不得不下挖到原有道路的地坪,因為只有這樣地下室的兩扇門才能打開,為此我們又新添了一堵擋土墻來保護這條路。所有這些室外場地處理等于是對建筑與地面關系進行了徹底的調整,但整個過程實現了土方平衡,并未產生廢料。
在發掘帕德壘磨坊室內的時候,一些諸如墻上的插孔、為齒輪箱而設的樓板,以及橡木木梁上用來固定底部磨石的圓角凹槽等(線索),逐步使以前(磨坊內)器械的原初布局得以浮現。水車已經無存,但是輪軸還在,墻上的刮痕提示了原先水車的尺寸和位置。在被水澇過的基礎里我們還發現了木桶和鑄鐵殘片(圖30),從而可以推斷水車的設計、尺寸和形式構成。從理論上講,一些磨坊愛好者可以將這里整個復原成水車博物館,但那將需要大量資金的支撐,并且無法增加住宅的功能。這種(相對低規格的遺產)建筑極少有可能成為全日制博物館,即使它們有幸成為了博物館,當代建筑規范和安全法規也會強制老建筑改變甚多,(并最終)與那些曾經發生在這里的生活,抑或旅游業對老建筑里的生活所愿表達的故事情節都相去甚遠。當(這種建筑)被用作其他目的,比如再利用為一個普通住宅時,則肯定會被激進地重新詮釋,有人會對結果提出質疑,有人會聲稱一定有其他更好的(再利用)方法。復原重建整個水車來發電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就當下而言用一個渦輪機會容易得多。我們(其實一直)在考量(重建水車來發電),直到發現這些水流只能產生遠不足以(使磨坊住宅)自給自足的750 W(時才放棄這個設想)。此外,(當前)法規不允許使用河水全幅的水流,而過去磨坊服役的時代對此是毫無限制的。其實,對這座磨坊建筑的改造早在近一個世紀前就已開始,然而臨時、無趣的改造方式,以及對結構的根本性養護的缺乏,使其在20世紀60年代受到非難,險些在還未被認證和發掘出歷史價值之前就遭到拆毀。再次,將其改造為住宅使得這座建筑成為一個雜交體(圖31),但將它保護下來就已經等同于存續了(它所承載的)場所精神、地標價值,以及作為水力發電歷史的見證。磨坊的這次改造設計是一項漫長而又痛苦的工作,也是一個持續不斷發掘和詮釋的過程,經常無法找到明確的答案來解釋何時或者為何某個空間或結構發生了改變。但是相比那些從零開始拔地而起的新住宅,與老建筑和舊的使用方式的“對話”,賦予了這個住宅更豐富的空間和趣味。在越來越多的地方都趨同化,而越來越少的建筑師愿意去花心血研究場地歷史的情況下,對本土建筑的保護有助于保護一種地方感,這是任何旅游開發都無法比擬的。對建筑師而言,這類(保護更新鄉土建筑的)工作是如此地零碎、繁瑣、費力以及不“整潔”。它與那種彰顯個人(設計)風格的潮流截然相反,對那些建筑“清教徒”而言,這種項目和工作多半是委曲求全的、不合理的,甚至是“弄臟手”的工作。但是對于那些追尋特定場地本身所蘊藏的項目特質的建筑師而言,它(無疑)提供了一個吸引人的“對話”機會。從建筑學角度來看,這種疊合數個歷史圖層的雜交建筑(hybrid building)非常耐人尋味,而且毋庸置疑的是,比起全然不保護,磨坊以被改造的方式得到了更好的保護與存續。

圖30磨坊中水車的殘留部分(圖片來源:彼得·布倫德爾·瓊斯提供)

圖31帕德壘磨坊遠景(圖片來源:同圖30)
譯后記:
帕德壘磨坊是已故英國建筑歷史理論家彼得 · 布倫德爾 · 瓊斯教授自行設計并主持改造的遺產建筑再利用項目。本文譯自教授于2016年2月完成后發給筆者的尚未發表的文稿。在斷斷續續的翻譯工作期間,筆者曾數次造訪帕德壘磨坊,這個處處蘊含著教授一生理論凝思和設計考量的“遺產”。對那些相對低規格的歷史遺產建筑而言,由于它們還在,或還有潛力繼續服務于日常生活(而非作為一個可看而不可觸的展品),建筑設計更新就不應只呈現那些所謂藝術靈感夾雜經驗積累的個人設計智慧或格調,而更應是一種基于對既有場地遺存的空間再詮釋。這種詮釋并非指那種在歷史保護建筑規范條例下的嚴格操作落實,而是尋覓、揭示甚至疊置一個又一個的新舊“圖層”(layers)。舊的圖層被存續,并非一定得因為它們足夠“舊”、載得下足夠的“歷史”;新的圖層被引入,也并不必需因為他們足夠“新”、足夠“當下”,足以與那些“舊”的產生不少建筑師夢寐以求的新舊并置與設計對話。舊的圖層往往都承載于甚至隱匿在那些不經意的、與日常瑣碎生活緊密相連的建構片段上,譬如老建筑一個側窗的手柄插銷,抑或一塊老磚石的異樣砌筑方式上。新的圖層則來源于真實使用者那些自下而上的日常生活訴求,而絕非那些可視化渲染工具宣揚的建筑師的幻夢場景。倘若將對老建筑日常生活遺存和記憶的忽略形容為“抹白”,將逝去生活記憶殘片和現有日常生活聯系、想象后織補縫合于建筑實體的設計操作比作“補白”,那么對建筑設計而言,“抹白”是直接決定性的,可用來隱喻機器理性,而補白則是間接參與性的,用來表彰有機人文。抹白和補白這兩種看似殊途同歸的新建筑設計介入方式實際表現著關于遺產建筑存續再生兩種截然不同的設計價值觀。毫無疑問瓊斯教授畢生追求的是后者。對于建筑遺產,他關注因很多建筑師不屑一顧去關注而極易被“抹白”、不被主流現代主義建筑(Modernism Architecture)史學家所重視的歷史片斷和日常生活。帕德壘磨坊的建筑設計與再現也是瓊斯教授向他心中的英雄——影響其一生學術生涯的有機現代主義(Organic Modernism)建筑大師胡戈 · 賀林(Hugo Haring)、漢斯 · 夏隆(Hans Sharoun)以及貢納 · 阿斯普朗德(Eric Gunnar Asplund)的致敬。對西歐現代主義建筑的誤讀也終將在全球范圍內明星建筑及建筑師光環逐步褪盡后得以轉變:建筑固然有技術變革性、文化身份性、城市記憶性和政治紀念性的宏偉訴求,但是作為日常生活背景的建筑終究承載的是人居環境歷史卷軸中不可或缺的綠葉式敘事,這也是人本價值最為深入淺出的空間呈現。帕德壘磨坊深入淺出地詮釋了建筑作為一種學科和職業的立足之本。
最后,感謝瓊斯教授的妻子克莉絲汀 ·普歐森(Christine Poulson)女士授權翻譯文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