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的紅豆

童曄

我是R城的小學美術老師，一周上不到三節課，每天下班后都和同事結伴去學校旁邊的“紅豆奶茶屋”里點杯紅豆奶茶。奶茶屋的老板娘對我尤其客氣，每次都往我的杯子里多挖幾勺紅豆。動作之大、持續之久，我心里都隱約有了負擔。

這天，我獨個兒來到奶茶屋，點完奶茶后卻被老板娘叫住。老板娘從吧臺椅子上站起來，笑著說：“我知道您是美術老師，我家上初二的大女兒最近有點自閉，她小時候可喜歡美術了。這不是快要放暑假了嗎，想把她送到您那里去學習。”

我這才反應過來老板娘要我給她閨女補課，本想一口拒絕，卻又不好意思，只得打著哈哈道：“你說你女兒是大女兒，難道你還有個小兒子嗎？”老板娘把手放在她微隆的小腹上自顧自說：“希望這是個小兒子……”

正巧有顧客推門進來，玻璃門上掛著的風鈴發出清脆的響聲，門外炎熱的水汽擠進冰涼的屋子里，很快就消逝干凈。老板娘的聲音混合在風鈴聲里：“我家大女兒叫紅豆哦。”

于是那個夏天，老板娘的大女兒紅豆，被她媽媽急促地塞到我家空曠的樓道里，獨自爬到五樓，帶著呆滯的表情敲門。紅豆穿著簡單的白色圓領衫和牛仔短褲，耳朵上掛著的白色耳機正播放著搖滾樂曲，亂糟糟的短發被壓在鴨舌帽里，偶爾竄出幾根不平整的毛發，細長的腿正隨著音樂微微抖動著，抬眼看我時的表情和敲門時無異，呆滯而又空洞。

我的母親很有預見性地在R城房價飛漲前給我買了這套單身公寓，在多加了一個人后，這個只有三十平米的迷你公寓立即擁擠了起來。我把畫板豎在大飄窗旁，讓紅豆坐在那里后，我扭身去廚房端紅豆湯。

屋子里彌漫著紅豆湯的香氣，紅豆雙腿環繞住垃圾桶，背對著飄窗削鉛筆，發出簇簇的聲響。我坐在紅豆身側，隨手翻開紅豆帶來的畫冊，邊看邊和紅豆三言兩語地聊著。

紅豆只是話不多，并不像她媽說的自閉。彎腰換筆削的時候，一顆被細細的繩子吊著的紅豆從她寬大的衣領處漏了出來。我見此，合上畫冊，在她筆盒里挑了支鉛筆和她一起削著：“你這顆紅豆是哪里來的呀？”

“媽媽說她懷孕的時候特別愛吃紅豆，紅豆粥、豆沙餅，”紅豆頭也不抬地繼續手里的事情，“我出生后家里人發現我肚子上有個紅色的胎記，于是給我取名叫紅豆，還特意給我找了顆紅豆掛在脖子上。”

紅豆很有畫畫的天分，坐在角落里一下午就能完整地畫出幅靜物素描，畫里線條松散，黑白灰分明，布塊柔軟，鋪在桌面上墊著花朵，仿佛伸手就能觸摸。我給她改畫時，總是給她加強結構，又讓她把線條畫細密些。其實我沒告訴她，她的畫就像張網，能把人從深海里打撈出來。

暑假過去后，我依舊每天都到奶茶屋喝奶茶，眼見著老板娘的肚子一天天鼓起來，我有時也幫著老板娘做幾杯奶茶。偶爾紅豆會來給老板娘送飯，依舊戴著那個鴨舌帽，表情淡漠，把飯盒放在吧臺上，轉身離開，頭也不回。

秋天桂花味濃烈，蓋住了街道上飄香的紅豆味兒。預產期將近，老板娘歇了店，我放學早早回家，剛到家門口，就發現門口蹲著紅豆。于是我拉起她邊走邊嚷道：“走走走，你媽知道你來我這里的吧？不管了，你還沒吃飯吧，老師帶你吃火鍋，我們點八盤牛肉。”

當然我預謀點八盤牛肉的行為被紅豆阻止了，她奪過我手里的菜單交給服務員后，給自己倒了杯酸梅汁，喝完后把杯子舉過頭頂，又狠狠地拍在桌上。我被嚇得哆嗦著幫她把空杯子填滿。她對我勉強擠了個笑容說：“老師，今天我弟弟出生了。”

“好事啊。”我接過紅豆的話，往火鍋里下了點菜，翻滾的紅湯發出辛辣的氣味，“媽媽說，以后就關店了，好好照顧弟弟。”紅豆把頭撐在左臂上，神色黯然。

我嘴唇抖動了半天，最終還是選擇沉默，內心的苦和痛要經過時間來撫平。紅豆抬眼看我，表情如初見般淡漠。那個得到新生命的家庭看似幸福，紅豆卻背著書包跟我坐在這里吃火鍋，咬到花椒，又麻又辣，落下一臉淚。

紅豆的心里一定很疼吧，十四五歲年紀，正是青春叛逆的時候，突然媽媽用二胎的方式向她宣布愛的轉移，她郁悶、封閉，但終究，一個人的內在只能被自己獨自消化。

我們分別的時候，天突然下起了雨，我幫紅豆叫了輛滴滴，可她像是連三兩分鐘都等不及似的，跟我揮揮手，把書包往頭上一頂，瀟灑地走了。我目送她遠去，直到在雨中，在昏黃的燈光下，縮成一粒潮濕的紅豆。

北戴河海濱

北戴河為我國著名避暑勝地，在河北省秦皇島市西南15公里。因戴河流經其南而得名。據史書記載，漢武帝東巡至碣石即在此處。清光緒二十四年（公元1898年）正式辟為避暑地。北戴河海岸漫長曲折，灘平沙軟，海水清澈，是極好的天然海水浴場。北戴河冬無嚴寒，夏無酷暑。盛夏時平均氣溫只有23℃，涼爽宜人。1949年后擴建療養所16萬平方米，成為避暑療養的絕佳去處。1999年夏，本人應國務院之邀在彼處療養一周。時時沐浴于陽光、海水之中。誠生平難得之機。作速寫以為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