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驚心動魄的考驗

逆風飛揚

我在內分泌科室干了3年。有一次，護士長問我關于糖尿病相關藥物的用法，比如速效、短效、中效和長效胰島素的區別，各種常見口服藥的用法和注意事項，我竟一時短路，無法對接，愣在當場。那種感覺很燙臉，估計就像剛被煮過的螃蟹吧。我是科室唯一的科班出身的本科生，竟然無語凝噎。

從那時起，我花了整整3天，一個人坐在宿舍的上鋪，望著窗外的野地，認真思考自己的人生，我不知道護士這條路我能走多遠，但既然沒有更好的出路，至少不要虛度光陰吧，就像自己目前的狀況，總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的狀態，下班了，追各種熱劇，很少再翻一翻專業書。痛定思痛之后，我開始儲備自己內分泌方面的專業知識，有時候對于醫生開的醫囑，哪里不妥都能一眼看出來。有一次，一位糖尿病痛癥酸中毒的病人被急診緊急送入科室。急診護士已經給病人打上了留置針，液體順著輸液管飛速地下滑。病人意識模糊，眼窩塌陷，滿臉憔悴，呼吸有著明顯的大蒜味。我趕緊將病人推進搶救室，按照醫生的指示滴入葡萄糖和胰島素。

在監測到病人的血糖已經降到13.9的時候，我報告醫生。這是一位年輕的醫生，戴一副黑框近視鏡，一臉的傲氣，對護士說話都是命令的口氣。按照糖尿病痛癥酸中毒的治療原則，停止滴注胰島素，常規需要打一支長效胰島素。顯然，這位醫生對糖尿病的治療并不熟悉，他對著我命令道：“停止胰島素，繼續觀察。”我試圖委婉地轉達我的意思：“停用胰島素之前，要不要給病人注射一支長效胰島素？”畢竟停止胰島素很危險，會危及病人的生命。但他好像已經聽不進我的話，表現得異常不耐煩：“我是醫生還是你是醫生？”

我一肚子的火，心想，我很可能被這樣的醫生害死。因為，按照醫院的相關規定，醫生下達了護士認為不正確的醫囑，護士有權不執行。但如果醫生執意堅持，并有充分的理由，護士則必須執行。醫生的正當理由就是：“我是醫生。”沒錯，因為他的這句話，我沒有辦法，不得不將病人的胰島素撤下。

我祈禱病人一切平安，誰都不想自己班上鬧人命。可是，我又放不下心來，密切地關注病人的動態。大概一個小時后，我從另外一間搶救室路過這個房間的時候，發現病人開始出現抽搐，心臟驟停。我按響了搶救器，搶救小組的人員從四面八方趕來，其中就有正在開會的科主任。我心里開始發抖，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如果病人出現意外，我將是第一個被打板子的人，因為我執行了不正確的醫囑。或許，我以后的人生將會被改寫，我沒有資格再執業。

我不停地安慰自己，保持鎮定，以我認為最快的速度將病人放平，置于硬板上。手抖得厲害，我卻不得不輕輕地拍著他的肩膀大聲呼叫，頸動脈已經沒有跳動的感覺。可是，我的手抖得很厲害，我無法確定自己判斷的究竟準不準確。正在我猶豫的一剎那，我被那個年輕醫生推到了一邊，他沖上去，騎跨在病人身上，就開始了心肺復蘇。我將病人的頭調整了一下位置，防止出現舌后墜或者呼吸道阻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年輕醫生的汗水逐漸浸透他的后背，額頭上豆大的汗滴順著臉頰流淌下來。但他全身心都投入到病人的搶救工作中，我和其他同事試圖替換他下來，畢竟人的體力在做完5個循環之后，是無法保證按壓的力度和節奏的。我有些不解，覺得那位年輕醫生就像是被推注了腎上腺素，有使不完的力氣。他的眼睛布滿了血絲，不經意間閃過一絲慌亂和絕望，與剛才的自信和高傲判若兩人。

科主任趕到的時候，我們正在搶救病人，簡單的問明情況后，他立馬發飆，咆哮聲穿過走廊，直擊耳鼓：“身為醫生，你難道不知道停止靜脈用胰島素，要常規注射一支長效胰島素嗎？你這樣做會導致病人再次陷入昏迷，甚至因為低鉀造成心臟驟停。繼續搶救，靜脈加入適量的鈣和碳酸氫鈉。”

盡管只有不到10分鐘，可對于每一個在場的醫務人員來說，卻十分漫長。經過驚心動魄的搶救之后，病人終于悠悠轉醒，年輕醫生卻一頭栽倒在地。

事后，我被護士長叫去狠批，明明知道年輕醫生的醫囑不合常規，為什么還要執行？我無力解釋。

那一段時間，我很迷茫，甚至動了辭職的念頭。靜靜的走廊里，來來去去的腳步雜沓聲，嘈雜卻無法進入我的世界。正當我一個人在值班室，準備在辭職信上簽上我那鄭重的一筆的時候，年輕醫生卻敲門進入，他對我表示很抱歉，解釋說不應該當時意氣用事，將我推入這樣一種境地。他那天之所以像瘋了一樣為病人做心臟按壓，其中原因之一就是：病人如果就此出現不可逆轉的死亡，那么我們兩個當班的人則必須跟白大褂揮手再見，職業生涯就此畫上休止符。我伏案號啕大哭，為自己不能堅持自己的想法，也為年輕醫生的懺悔。

經歷過那次風波之后，我才真正醒悟，明白了白衣天使的使命不光是懂得藥物的基本作用，懂得如何給病人做健康宣教，懂得日常的治療護理，更重要的是，危難時刻，不要因為個人的一時沖動，將病人的生命置于一種危險的境地。

（圖/劉剛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