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河長不簡單

楊力

王小菲大學畢業，回到故鄉金堂工作一年，被組織遴選下派鍛煉，到梨花溝村掛職任村支部書記。

梨花溝村雖地處丘陵，卻有兩個其他地方不具備的寶貝：一是有十多株上百年的老梨樹，每年花繁葉茂，吸引不少人慕名而來；二是當地出產的黑山羊品質上乘，正被越來越多的食客接受。獨具特色的商機優勢很快就被有眼光的人嗅到，很快就開始在梨花溝村投資興辦了“金堂縣鑫鑫農業現代合作社”，一共流轉了以梨花溝村為主的近兩千畝土地。合作社在整個梨花溝遍種梨樹和各種時令花卉，組織農戶規模化飼養黑山羊，同時興建車廂式旅店和特色農莊飯店，每年隨著季節舉辦地方特色的文化節，春天舉辦梨花節，冬天舉辦黑山羊節，形成了遠近聞名的現代觀光農業。

按理說，在這樣一個風景秀麗的地方同時擁有一個勢頭向上的特色項目應是一件大好事，可是梨花溝村的歷任村支部書記卻高興不起來，原因是離合作社上游三公里的地方，建有一座生產白酒的“大地魂”酒廠，每年酒廠排出浸泡和發酵糧食的廢水，會經過旁邊的小溪，一直流向下游，所過之處，包括合作社無一不被污染。合作社反映了多年，梨花溝村的書記換了兩任，直到王小菲走馬上任，這個問題依然沒有得到解決。

要想解決這個棘手問題，就得實地去考察。于是，王小菲很快就和合作社的老總見面了。可沒想到，兩人一見面就怔住了，王小菲原本以為，喜歡農業的多半是個半老頭子，見面才知道對方很年輕，衣著得體，陽光有型。而對方似乎更意外，伸出手微微一笑，自報家門：“我是宋子涵，我可是你多年的粉絲。”

王小菲以為他是套近乎，宋子涵卻一臉虔誠：“如果我沒認錯，你應該也是‘SC農大畢業的，當年的校園里，你可是所有男生公認的校花。”

王小菲一下得意起來，宋子涵說得沒錯，在當年的“SC農大”，曾經滿足了她不少虛榮，眾多的男生要么寫情書要么半路追她，大學四年她沒談過一段戀愛，卻一直被各種緋聞包圍。

想到這兒，王小菲笑著打趣說：“這么說來，你也是‘SC農大的，莫非當年一大堆情種里面，你也算一個？”

宋子涵佯裝難受地搖搖頭：“不，我哪有機會呀，當年你剛進學校，我就快要畢業了。從情感上講，我們算校友，如果親切點，我是你師兄。”

宋子涵帶王小菲參觀，邊走邊介紹說，大學畢業后，他沒有聽從父母的安排，留在省城接家族企業的班，而是四處考察，最后選定了金堂縣梨花溝村作為發展現代農業的平臺，用向父母借的錢開始自主創業。

在一片花海前，他們停了下來，只見五月的蜀葵花千姿百態，十分嬌艷，不少年輕人在拍照留念。宋子涵仿佛是下意識地說，蜀葵花的花語是忠貞和愛情，特別適合相愛的人擁有，所以很希望這是一片愛情的圣地，不要受到任何污染。

話語間，王小菲隨著宋子涵來到小溪邊察看，還沒走近就嗅到了一股刺鼻的臭味，溪水流動緩慢，水邊的土壤發黑，不時引來蚊蠅飛舞。王小菲的心一下揪緊了。

宋子涵用木棍撬開發黑的土壤，望著周邊說：“其實酒廠排出的廢水不含重金屬和化學污染，對土質沒有惡劣影響，但由于它過于營養，里面的有機物分解會消耗大量養分，導致溪流中的魚兒和周邊植物無法生存，對周邊生態造成影響。而夏天尤盛，刺鼻的氣味四處泛濫，滋生無數蚊蠅，讓人非常頭痛。”

王小菲點點頭說：“其實污染不止你這一塊。溪水順流而下，在下游匯入大河，造成更大的污染。現在治理河水污染，是當務之急的大事，上級專門成立了三級河長制抓治理，縣長、鎮長是一二級，作為芝麻官，我就是第三級，而且這次走馬上任領到的首要任務就是凈化這條小溪，絕不能以犧牲環境來換取眼前利益。”

宋子涵似信非信：“政府下這么大決心，那我權當相信一回。”

王小菲調查結束，心中也很快有了數。過了兩天，她打電話給宋子涵，說已經和酒廠進行了協商，酒廠因給合作社造成了影響，決定作一定的補償，為合作社的特色農莊飯店提供全年免費白酒。宋子涵一聽就笑了，他說這個酒廠老板太有商業頭腦，所謂的免費白酒，其實是借用這個平臺，為他打免費廣告，說到底污染仍然沒有解決啊。

王小菲沉吟半晌問：“你有什么建議？”

宋子涵毫不遲疑地說：“讓酒廠搬遷！”

王小菲說：“這樣吧，找個地方，我把了解的情況和聽到的故事講給你聽。”

這一天，二人在梨花溝村的村委會見面后，王小菲如數家珍地給宋子涵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大約三百年前，有一戶人家從湖北一路輾轉來到了金堂縣梨花溝。臨行前，這戶人家從父母那兒拿到的并不是銀兩盤纏，而是三壺酒。父母特別叮嚀，這三壺酒，不是拿來路上喝的，一旦入川安家后，先把第一壺酒放在神龕上，預示傳承家風，不忘根本，酒在家在；第二壺酒種在房后，栽上竹子，預示后繼有人，節節高升，酒在人在；第三壺酒種在家門外，預示交朋結友，前途無量，酒在運在。

幾百年里，這戶人家的后人謹記祖先的教誨，釀出了名為“大地魂”的特色美酒。而每次酒一出窖，這戶人家必先供奉三壺。這三壺酒，不能喝，意在叮嚀子女不能今朝有酒今朝醉；不能賣，意在告誡子女不可做敗家子；不能丟，意在教育子女做一個有責任的人。

到了今天，已發展壯大的“大地魂”酒廠不僅生產優質白酒，還建有獨特的藏酒洞和酒文化博物館，致力于“大地魂”酒文化的傳承和打造。每年酒廠都會舉辦獨具特色的“種酒文化節”，就是把選中的酒用壇子密封埋進土里，屆時各路賓客匯聚于此，親手把酒“種”下去，讓一壺壺美酒，留待來年啟封享用。這時的酒，已經不是簡單的瓊漿玉釀，而是積淀著歷史、蘊含著親情、融入了文化、洞徹人心靈的一種象征，“大地魂種酒”也因此被正式列入當地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聽完這個傳奇故事，宋子涵若有所思：“看來這座酒廠不僅僅是利稅大戶，也是當地的一張文化名片，讓它搬遷，確實不現實啊。”

過了兩天，王小菲接到宋子涵的電話，說他有了一個初步設想，可以徹底解決王小菲這個河長心中的疑難。這個設想就是建一條專供管道，把十公里外的大河里的水引過來，小溪污染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水質不流動，引水工程可以極大地改善水環境，讓污染問題迎刃而解。

王小菲試著問：“這個設想固然好，但要給合作社新增多少投入呢？”

宋子涵說：“我們測算過了，大概需要二百萬。”

王小菲握著手機，驟然感到宋子涵身上的擔當，讓她意外，也讓她感動。

不過王小菲并沒有支持宋子涵的設想。三天后她回復宋子涵，說經過與“大地魂”酒廠反復溝通協調，已經做通酒廠工作，準備自建一個污水處理廠，讓排污問題從根本上得到解決。

宋子涵驚訝不已，沒想到這個師妹身上竟蘊藏如此大的能量，能夠讓一個企業拿出那么多錢修污水處理廠。宋子涵佩服地說：“你用了什么辦法，讓酒廠答應的？”

王小菲故弄玄虛地說：“我是河長啊，污染是他們造成的，當然就該他們拿錢出來。”

宋子涵被逗樂了，好奇地問：“建一個污水處理廠要多少錢？”王小菲想了想說：“好像和你那個引水工程預算差不多，也是二百萬。”

王小菲本來以為，這件事她做得很漂亮，不想幾天后突然收到邀請，宋子涵約她到農莊吃飯。見了面王小菲就打趣地說：“是不是排污問題解決了，你節約了成本，想通過吃飯來犒勞我？”宋子涵略顯神秘地回答：“不僅僅是犒勞，是有重大發現要和你分享！”

趁王小菲坐下喝茶的工夫，宋子涵變戲法一般拿出一束千嬌百媚的蜀葵花，遞到王小菲的手里說：“剛從花田里采回來的，雖說很容易，但我還從沒給任何一個女孩子送過花！”

王小菲看著宋子涵，覺得他話里有話。果然宋子涵又說：“其實，這束花不僅僅是要謝謝你，還要謝謝你促成了我和酒廠的緣分。”

在王小菲驚訝的目光中，宋子涵講述了這幾天的經歷。那天在得知“大地魂”酒廠準備拿出二百萬自建污水處理廠時，宋子涵感動之余，主動上門拜訪了酒廠老板，誰知二人一見如故，竟迅速達成了戰略合作意向。合作社有旅游優勢，可以組織游客參觀酒廠的藏酒洞和博物館，親身感受“大地魂”酒的歷史和文化，而酒廠可以把“大地魂種酒”文化引到合作社，讓游客參與和體驗種酒的樂趣，提升旅游品質，讓現代觀光農業和非遺文化完美結合。當然，宋子涵也有擔當，主動承擔了修建污水處理廠一半的費用。

王小菲聽完就笑了，不禁問：“這樣你不吃虧了嗎，把一百萬投到別人那兒去了？”

宋子涵卻笑而不答：“我跟自己打了個賭！”

王小菲不解：“什么意思？”

宋子涵深情款款地看著王小菲說：“那天在‘大地魂酒廠，我在辦公室看到了酒廠老板和他女兒的合影……”

王小菲臉一下紅了。是的，她就是“大地魂”酒廠老板的女兒。掛職村支書兼任河長后，她感覺肩上擔子很重，而宋子涵顧全大局拿錢引水更是深深震撼了她。于是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終于讓已經有些環保意識的父親最后下定決心自建污水處理廠。誰知這一義舉也徹底打動了宋子涵，當即決定與“大地魂”酒廠聯手治污共謀發展，而那張掛在墻上的父女合影，更是讓宋子涵的兩眼充滿欣喜。

這時候王小菲第一次忘記了自己的河長身份，變得羞澀起來，小聲問：“你說的打賭，究竟打了什么賭？”

宋子涵含情脈脈地表白：“我喜歡上了老板的女兒，我要追求她，讓合作社和酒廠實現真正的聯姻。”

此時，王子菲手中那束蜀葵花香得正艷，好像是在祝福他們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