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石

姜澤強

退休回家的老王頭去菜園翻地，幾镢頭下去，竟翻出一塊奇異的石頭來。老王頭對著石頭一陣端詳，禁不住暗自高興起來：“好東西啊好東西。”然后就把石頭搬回了家里。老王頭一高興，就走漏了風聲，村里好多人知道了這件事。

村里人一傳揚，立即有人驚呼道：“啊呀，老王頭家的祖墳冒青煙了，真是福祿雙至喲，兒子王德奎年初榮升為市長，掌了大權，而老王頭呢，退休沒事去園子里種菜，又搗鼓出一塊奇石來，天意可湊，合該老王家走大運了，真是運氣來了城墻都擋不住哇！”

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就有人打起奇石的主意。先來到老王頭家的是一位中年胖男人，胖男人自我介紹說他姓吳，是一家開發商的老板，嗜石如命，有“石癡”之綽號，若真的是個品相好的奇石，他愿出高價買下。

老王頭警惕地看著吳老板，“嘿嘿”一笑，說：“一塊破石頭而已，也沒啥稀奇的。”越是這樣說，吳老板越是好奇，賠著笑臉，軟磨硬泡，非逼老王頭把奇石拿出來看看不可。老王頭說只怕是讓你看了失望，不拿也罷。吳老板反則興致大增，緊追不舍。逼急了，老王頭就把石頭拿了出來。吳老板見罷，露出驚喜之色，連說好石好石。老王頭不屑地一笑：“什么好石，我還準備用它墊茅坑呢。”

吳老板扳著石頭反復看著，不禁說道：“這石頭吧，罕就罕在既似筆架，更像元寶，又恰似山字，石中精品，堪稱一絕，難得，難得啊。”

吳老板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老王頭心里的小九九跟著就打得噼啪響，悄聲問道：“能給多少錢？”吳老板悶頭想了一會兒，很大度地伸出一個指頭：“一萬。”老王頭老臉一板，立馬搖頭：“不賣。”

吳老板皺緊眉頭問，多少錢你能賣？老王頭也伸出一個指頭：“十萬。”吳老板好驚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轉而笑問道：“能不能商量一下？”老王頭輕輕搖頭，干脆回道，少一個子兒都不賣。吳老板說：“你不是還準備用它墊茅坑嗎？咋又喊出天價來？”老王頭說：“拿你們生意人的話說，這叫營銷策略。”吳老板很失望，只得搖頭嘆氣而去。

轉天，又來了一位瘦男人，瘦男人自報家門，說他姓梅，是一家企業的總經理，向來喜愛奇石，少穿百件衣，也得買奇石。老王頭問：“為什么這么喜好奇石？”梅總經理說：“一是骨子里喜歡。二呢，是想討個好彩頭，‘石來運轉嘛！”老王頭“哦”了一聲，原來是想借石轉運呀。

梅總經理觀石心切，忙催著老王頭把奇石拿出來。老王頭思忖了一會兒，心說，走了一個“石癡”，又來了一個“石迷”，“癡迷二將”競相出場，豈不更好！兩魚相爭漁翁得利！老王頭毫不猶豫地把石頭拿到梅總經理面前。梅總一番細看之后，“啊喲”一聲，直說稀奇，“實在稀奇，真是鬼斧神工啊！”老王頭說：“我咋愣是看不出門道呢？”梅總笑道：“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這石頭吧，形狀奇特，內涵豐盈，散發靈秀之光，簡直就是鎮宅之寶啊。”

老王頭見梅總大夸奇石，心里底氣更足了，暗暗告誡自己：二位買家如此看好，不讓他們來個“大出血”是不行的。不是“鎮宅之寶”嘛，那就得先把他倆給“鎮住”！

老王頭對著望石發呆的梅總問道：“想啥價拿走？”

梅總很痛快，出手也大方，伸出一個指頭：“十萬。”

老王頭心中一樂，嘿，我說嘛，好戲來了，這石頭還真的不能輕易出手啊！老王頭眉頭一皺，慢慢伸出兩個指頭，在梅總眼前晃了晃：“二十萬，有誠意立馬成交。”

漫天要價啊！梅總呆立一會兒，問：“總不能一口價吧，折中一下行不行？”“一口價，要買就買，不買拉倒，‘皇帝女兒不愁嫁！”老王頭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說，“如此奇石，是可遇不可求的喲！”

梅總很沮喪，一副牙痛狀：“似乎……好像……要不咱改日再談吧。”然后挪動步子悻悻而去。

吳、梅兩位老板是商界盟友，也是鐵哥們兒。二人在老王頭的村口不期而遇，交談后得知，都是為石頭而來，卻又雙雙遭受了“挨宰”之痛。二人傾吐衷腸，不免齊聲哀嘆：小老頭胃口不是一般的大啊！倆人商定聯手應對，胃口再大也得拿下。于是，二人再次來到老王頭家里。

哪料到，剛提奇石二字，老王頭便一口回絕：“這奇石我不賣了。”問他為啥不賣了？老王頭嘴角一咧：“天機不可泄露。”不再搭理兩位老板，悶頭進屋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兩位老板一時僵在那里。這老王頭真是難纏，還什么天機地機的，不就是想借一塊石頭大撈一把嗎！

吳老板有些不耐煩了，如此欲壑，實在難填！便朝門口努努嘴，示意走路。梅老板則在那腦筋飛轉，尋找對策。良久，梅老板跟吳老板耳語幾句后，一起進到老王頭的屋里。

老王頭的屋子很破舊，大白天屋里都是黑乎乎的。里面的陳設很簡陋，除了兩只燈泡，灶臺旁一個電風鼓，還有一臺舊式電視機放在烏黑的老式桌子上外，再看不到任何家用電器。吳老板暗說，難怪這老王頭想錢想瘋了，真準備一口吃成個胖子啊！吳老板坐到老王頭身邊，套起了近乎：“大叔，你這老屋子有年頭了吧？”

“有年頭了。”老王頭邊掰著苞米穗子邊說，“我爹娶媳婦時的房子。”梅老板接話道：“這老屋子也該換新的了。”老王頭長嘆一聲，悶聲悶氣地說：“有毛不能算禿子，羅鍋兒上山——前（錢）頭緊吶。”

梅老板笑問：“大叔，不是錢頭緊嗎？見好就收是好漢，你何必這樣苦自己呢？到手的錢你到底想不想拿？”老王頭立馬來了精神，問什么錢到手了？我啥時不想拿了？我一亮出價碼不是把你嚇跑了嗎！梅老板說：“好好好，依了你，二十萬就二十萬，成交吧。”

老王頭問：“真有誠意？”二位老板連連點頭。老王頭“嘿嘿”一笑，然后伸出了四個指頭：“四十萬，有誠意就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沒誠意你倆就揣錢走人。”

二位老板差點驚掉下巴。好你個老王頭，沒完沒了了，簡直獅子大開口！可事到如今，二人雖心有不甘，卻也不想失此時機。于是，交換眼色，心照不宣：上！放得長長線，方能釣大魚。咬牙同意了老王頭的報價，讓老王頭把奇石抱出來，立馬成交。

老王頭似乎很得意，顫顫巍巍從屋里抱出了奇石，放在地上。二人剛要動手搬奇石，老王頭說：“等等！”二人又是一個愣怔，不知老王頭又要玩啥招兒。只見老王頭摸過一個大鐵錘，朝著奇石便狠狠砸去，奇石頓時石渣飛濺，成了一堆碎石。

“你……這是……”二位老板被這一錘給砸蒙了。

“我，這是給你倆提個醒。”老王頭幽幽說道，“一塊磨鐮刀磨凹了的破山石，你倆肯花天價來買？你倆不是不識貨，更不想當冤大頭，你倆大夸石頭引我入套，看好的不是這塊石頭，是我兒子手中的權力。只可惜，你們看錯了人，走錯了門。用金磚敲不開我兒子的門，在我這兒你倆也是枉費心機了。兒子一再提醒我，為他看好家門，護好后院，我不敢大意呀。”

二位老板望著碎石，兩眼發直，沉思不語。老王頭又接著說：“用所謂的奇石和你倆玩了一場小游戲，多有得罪，還請原諒。你們呢，把本事用在堂堂正正做事上吧，心里踏實，也很牢靠，那才是最平坦最穩當也最有發展的路哇。愿你倆一路走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