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俠行竊案

鄭凱應

一、虎落平原

南宋紹興年間，戰亂漸息，都城杭州迅速繁榮。因余杭毗鄰杭州，為交通要道，終日人來車往，市井繁榮，頗具副都氣象。

這天中午，余杭縣令秦勇剛吃過午飯，就聽得一陣急促的鼓聲傳來。秦縣令邊往前堂疾走邊嘀咕：“這鼓聲驚天動地，又出了什么亂子？”

秦勇奔進前衙大堂，見衙役分列兩旁，大堂中間亂糟糟跪著一堆人。這些人衣衫不整、鼻青臉腫，還有個大頭小孩夾雜其中。大堂中央赫然躺著個胖子，血流滿面，生死未知。跪在最前頭的是位五十多歲的清瘦長者，他額頭上頂著個大紅包——顯然剛經歷了一番廝打。秦勇一拍驚堂木，沉聲問道：“下跪何人，何事鳴冤？”那清瘦長者膝行一步，叩首回答：“啟稟青天大老爺，小老兒是同樂馬戲班班主劉順，為王喜搶奪本班財物并傷人案鳴冤！求青天大老爺做主！”說罷又拜。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荒唐之事，真是豈有此理！”秦勇不覺怒形于色，“來人，給這位老丈看座，請老丈細細講來！”衙役搬來座椅，劉班頭叩頭道謝后側身就座。

“老丈，有何冤屈但說無妨！”

“謝青天大老爺賞座！請老爺詳聽下情：小老兒祖籍河南湯陰，以馬戲為業。前日賤足踏貴地，暫歇于龍門客棧。昨日于鬧市中開場表演，獲貴地父老青睞，略得薄賞。今日重新開演，觀者較前日更眾，真的是人山人海。我等歡欣鼓舞，正賣力表演，突然一班猛漢手持棍棒砸進場來，一邊砸一邊高喊：‘哪來野漢，敢在王爺地盤上撒野，識相的趕快滾蛋！我們不知得罪了哪位皇親國戚，想是腦袋不保，都嚇得不知所措。唯犬子不服，出頭問訊，被眾猛漢一陣棒打，可憐我兒子當即流血倒地，生死未卜！請青天大老爺速拿兇犯，為小民做主！”

“老丈怎知是王喜所為？”

“起先我也不知是誰人作惡。惡人們砸完場后直奔虎籠而去，說是要虎骨、虎鞭給王爺壯陽。哄搶中不知為何籠門大開，那老虎沖出牢籠欲傷人，被馴虎師制止后大吼一聲遁入山林。那些人見搶虎不成，順手搶了我班里的翡翠鸚鵡，并留下狠話：‘明天中午前不將老虎找回送到王喜王爺家里，馬戲班休想活著離開余杭縣！小老兒這才明白，原來王爺不是皇親國戚，而是王喜王老爺。因此小老兒帶領班眾抬著犬子來官府擊鼓鳴冤。”

秦勇聽完，勃然大怒，掣簽在手，高呼道：“王捕頭聽令：本縣命你帶十名捕快，立刻緝拿王喜到案！”說完將令簽怒擲于案前。

見王捕頭匆匆離去，秦縣令和顏悅色地對劉班頭說：“老丈，你的冤屈本縣令已知，下官一定為你做主。但這拿人、審訊非短時間可見成效，再說救人要緊，老丈宜速請郎中為令郎療傷。故請老丈先回客棧聽訊，一有消息即刻派人通知，老丈意下如何？”劉班主見事已至此，只得令人抬起兒子離去。

見秦勇退堂，左捕頭牛沼冷笑著對身邊右捕頭說：“哼哼，好戲即將開場！”右捕頭道：“牛兄所言極是！王喜是秦相爺內侄，相國夫人王氏對這娘家唯一侄子視若掌上明珠，秦縣令哪敢惹？這其中利害關系……何況秦縣令與王喜又是表親，他派王捕頭捉拿王喜分明是幌子！誰不知王喜是王捕頭族兄？”

“賢弟所言極是！我們且作壁上觀！”正如左右捕頭所言，王捕頭很快回復秦勇：嫌犯王喜逃逸，不知所蹤。秦勇怒不可遏，下令：限期三十天將嫌犯捉拿歸案！然后，便沒有了下文。

可憐劉班主對秦縣令的話深信不疑，隔天便滿懷希望地來縣衙打探消息，可每次得到的答復都是：正在全力追捕嫌犯，請耐心等候！劉班主只得望衙興嘆，一次次怏怏而歸。

二、虎俠顯靈

這天，余杭縣突然傳遍一個驚人的消息：虎俠顯靈了！

所謂虎俠顯靈，就是老虎化身俠客干劫富濟貧之事。這來源于當地一個傳說：唐朝中期，皇族李公子居住余杭。此人盡干些強買強賣、欺男霸女之事。這天他又強搶一名出嫁的新娘子，剛剛得手，突然從會稽山上沖下一只猛虎，咬住新娘就往山上跑。見失了新娘，李家豪奴只得作罷。而民女夫家娶親隊伍逃回住處已是傍晚時分，親朋好友聽到新娘被搶時莫不義憤填膺，正七嘴八舌地商議對策，突然從屋后山上傳來一陣虎嘯。眾人屏息靜氣，只聽得后院傳來“撲通”一聲響，然后寂靜無聲。有膽大者入院窺探，見院角有堆花里胡哨的東西，便壯著膽子挑燈近看，卻發現是位盛裝女子——正是被李家半路搶走的新娘！眾人好奇，忙問由來，她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原來她被老虎嚇暈了。大家又驚又喜，驚的是世上竟有如此奇事，喜的是新娘失而復得、毫發無損。一班人立即歡天喜地簇擁著新娘拜堂成親。隨即，這樁奇事不翼而飛，瞬間傳遍余杭。不久，當地人自發籌資興建了一座虎俠廟，廟中供著一尊老虎塑像。但遇不平事，人們便攜香到廟中祈禱，有求必應，故虎俠在江浙一帶頗具盛名。

秦勇從夫人處聽到虎俠顯靈的消息后，笑著說：“孔子曰，怪力亂神勿語，夫人不可妄信！”夫人見縣令不以為然，提醒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夫君為官，當求清正，萬不可沽名釣譽，所謂舉頭三尺有神明，望夫君好自為之！”秦夫人的話剛說完，就聽前面傳來一陣擊鼓聲。秦縣令迅速起身，未進大堂，便遠遠望見王喜的管家站在堂前。見秦勇走過來，管家往前迎了迎，稍一拱手：“老朽見過秦大人！幾日不見，秦大人又發福了，呵呵……”

“哪里哪里，下官不知王管家大駕光臨，有失遠迎！請問王管家何事擊鼓？”

“王府昨夜失竊了！”那管家一邊大步向前，一邊從袖子里取出狀詞遞給秦縣令，“經查，昨夜盜賊盜走我家少夫人玉鐲一對、金耳環一對、金簪一根、珍珠寶盒一只，總價超過三千兩白銀。折財事小，這些物品都是少夫人的嫁妝，丟了嫁妝等于斷了少夫人對娘家的念想，所以少夫人十分生氣！老朽臨來前少夫人再三叮囑，請官府務必盡快破案，將失物完璧歸趙！”

“王府失竊，下官難辭其咎，盡快破案，下官責無旁貸！請王管家先回去寬慰少夫人，下官隨后帶人去貴府勘查現場！”

“如此甚好，有勞秦大人！”管家略一彎腰，昂然而去。見管家走遠，秦勇立刻安排牛沼帶捕快隨自己前往王府。

秦勇同牛沼到了王府，管家將經過詳細講述一遍后，帶他倆沿院子走了一圈。見沒發現什么線索，秦勇暗暗尋思：這王府院高屋深，每隔半個時辰就有一班人牽狗巡邏，夜間也沒聽到什么大動靜，只是在三更時分，有人聽到虎嘯。天明后發現少夫人房間失竊，管家立刻關門審查，排除了監守自盜的可能。剛才又細勘門窗和院墻，均未發現破損和爬墻痕跡。這竊賊是怎么進來的？狗又為什么沒叫？“帶我到少夫人房間看看！”秦勇帶著牛沼進入少夫人房間。少夫人住在二樓，房內雕梁畫棟、富麗堂皇。房間北面有扇小窗，約尺余見方，齊胸高。他倆走到窗前細看，未見異樣。秦勇探頭朝外看，這才發現此房建在高岡之上，從地面到窗戶三丈有余——從外面很難攀爬而入，何況窗戶很小，根本鉆不進人。見沒發現什么有價值的線索，秦勇不無失望地往外走。

“且慢！”秦勇突然聽到身后牛沼略顯興奮地說，“秦大人，你看這是什么？”秦勇轉身，見牛沼指著窗口。他走近細看，見窗角沾著兩根淡黃色絨毛。

“可能是貓毛吧！”秦勇不以為然，“且留存待查！”牛沼小心翼翼地將那兩根毛夾在隨身攜帶的勘查記錄簿中。

三、初現端倪

回到衙門，秦勇將牛沼等人召集起來分析案情。他們一致認為：從現場勘察結果來看，竊賊沉著冷靜、思維縝密，作案手法純熟，必為身手不凡的慣犯。縱觀余杭一帶的梁上君子，恐怕只有輕功絕頂的獨腳大盜萬里行有此能耐。經查，此人上月才從刑部大牢刑滿釋放回到老家余杭。

秦勇安排牛沼秘密調查萬里行的行蹤，并派人到各當鋪和金銀鋪通告：見到失竊物務必及時報告，否則以窩藏罪論處！牛沼秘密安排手下找黑道上的朋友打探，但均無所獲。

兩天后，王府又報失竊：秦相國賞賜給王喜的夜明珠丟了！那夜明珠是一件至寶，這一丟失，王喜心疼得抓耳撓腮，趕緊報案。秦勇再次帶著牛沼去王家勘查，結果跟上次一樣，除了幾根黃毛和一攤黃尿外，沒發現任何有價值的新線索。秦勇快瘋了！他懸賞千兩銀子收集破案線索，卻無人應征。

禍不單行，過了兩天，余杭首富錢家派人冒雨前來報竊：丟失貴重財物若干，折價約五千兩銀子。經現場勘查，除發現幾根黃毛和一攤黃尿外，錢家附近還有很多大小一致的動物腳印。經細勘，發現院外腳印有深有淺，院內卻都是淺的。

又過了兩天，守制尚書吳家來人報竊：丟失金元寶十錠，象牙筷兩雙，犀牛酒杯一對，五彩珊瑚樹一棵，翡翠手鐲一對，御賜玉如意一柄，折合白銀一萬余兩。現場勘查，除幾根黃毛和一攤黃尿外并無新線索。經反復對比、鑒定，黃毛、尿液、腳印均系老虎所留。與此同時，密探報告：經全天候秘密監視和多方調查，萬里行不具備作案時間。

余杭縣一時謠言四起。老百姓個個喜形于色，而貪官富豪則人心惶惶，談“虎”色變。這案子影響越來越大，可案件卻毫無進展。吳尚書忍無可忍，終于派人將案子申訴到刑部。刑部官員覺得事態嚴重，除派人直接參與破案外，還接連向秦勇發布督辦令，要求秦勇不惜一切代價盡快破案！秦勇迫不得已，增派主管刑事案件的王捕頭參與此案，且一天之內數次過問案情。

牛沼的壓力也很大。經過仔細研究、反復推敲后，他終于發現了一些端倪：失竊的幾家均為富有且名聲不佳者，均與王喜家沾親帶故，均參與過對同樂馬戲班的暴行。由此推斷，下一個失竊的一定是汪家。

牛沼非平庸之輩，他從心里看不起那些靠裙帶關系上位者——包括秦勇和刑部派來的官員。為了證明自己的才干，他決定隱瞞發現，獨建奇功。牛沼決定先找馬戲班主劉順，從他身上找到破綻。牛沼到龍門客棧一問，發現他們早已不知去向！這更讓牛沼堅定了自己的判斷：馬戲班有問題！

見找不到馬戲班的人，牛沼決定守株待兔——他安排捕快白天喬裝成百姓在汪府附近秘密盯梢，晚上潛伏在周圍民房和汪家院內——布下天羅地網，單等賊人來投。

四、功虧一簣

這天晚上，月朗星稀。時至三更，“咚！咚咚！”一慢兩快的梆子聲后，城內墜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突然，街道拐角處出現了一個模糊的神秘怪影。這怪影似人非人，似鳥非鳥——兩丈多高的腿，一尺多長的身體。那“鳥人”悄無聲息地朝汪家大院走去。剛到院邊，不遠處的山上便傳來一聲低沉的虎嘯。那“鳥人”聽到虎嘯后站在墻邊作沉思狀，第二聲虎嘯聲起，“鳥人”便迅速跨過院墻。入院后，那“鳥人”動作輕盈、連走帶跳地直奔汪老爺二樓書房而去。走到書房邊，“鳥人”往西邊陰影中的窗戶上一靠，露在昏暗月光中的兩只腳便一動不動了。隨即，書房內傳來了輕微響聲。

此時，假山后面突然悄無聲息地飄出一個人影來。這人影朝四下揮揮手，幾十個身影從暗處閃出來，他們拿著家伙迅速合圍，將閣樓圍得水泄不通。見一切準備就緒，領頭的發一聲喊，迅速沖進書房——瞬間燈火通明——那“鳥人”遭此巨變，驚慌失措，只見它狀如驚鵠，幾個起落，迅速從地面躍起，經書桌跳向北面窗戶，然后“嗖”的一聲從窗戶縱身跳下！

領頭的見此情形，不由得愣了一下：屋后是高崖，下有深河，落入河中兇多吉少。顧不得細想，他立刻高喊：“屋頂的兄弟，快放箭！”喊完探頭往窗外望，只見窗外萬箭齊發，黑暗中那“鳥人”卻展翅而去。

“兄弟們，快去河對岸找找，那怪物中箭了！”任他怎么呼喚，手下人都疑懼不前——他們被怪物嚇蒙了。

天明后，牛沼帶人到河對岸看了看，除一攤血跡外一無所獲。

牛沼把前晚抓到的“兩條腿”——兩支竹竿看了看，陷入了沉思。見行動失敗，牛沼安排更多眼線四處打探。功夫不負有心人，這天，牛捕頭得到密報：會稽山腰的一座破廟里發現了馬戲班的蹤跡。盡管他欣喜若狂，但為了不打草驚蛇，他決定喬裝打扮后單槍匹馬前去探底。

五、真相大白

經過一番探底和調查，牛沼確信同樂馬戲班就是盜竊團伙，可他收集的證據還不充分，便決定先回到余杭，繼續采取秘密行動。刑部督辦文書雪片般飛往余杭縣衙。不久，皇上限期破案的圣旨也到了。眼見秦勇即將被問責，卻突然傳來他失蹤的消息！

“這位膿包縣令一定是嚇得棄官而逃了。”牛沼不由得在心里暗笑，“我得加快步伐，爭取早日破案！”

又經過幾天秘密調查，牛沼掌握了更充分的證據。就在他準備收網時，突然又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秦勇回來了，盜賊也被抓到了！

牛沼聽到這個消息后，馬不停蹄地趕到縣衙問訊。得到肯定答復后，他立刻去牢房里核實，結果卻讓他大吃一驚：入室大盜竟然是位秋后處斬的死囚！牛沼問了幾句案情，那死囚指著自己的嘴咿咿呀呀說不出話來。跟在牛沼身邊的獄卒說：這罪犯自知難逃一死，咬舌自盡，幸虧發現得早，被救過來了。犯了如此驚天大案，豈容他輕易自裁！

深陷大牢里的死囚犯怎么可能犯下這驚天大案？牛沼不信。他調來審訊案卷查閱，發現案情被編寫得天衣無縫，且有旁證和罪犯等人的簽名畫押。牛沼冷笑一聲，心想：呵呵，這種頂包案我見得多了！這一定是秦勇無法交差，就布下這瞞天過海的局！縱使這局布得天衣無縫，瞞得了天下人卻瞞不過我，我一定不讓他得逞！

牛沼帶人將馬戲團的人悉數捉拿歸案。為防消息走漏，牛沼將他們關押在城郊一處不顯眼的民房中。隨后，他親自審訊，很快取得突破性進展。但為了出其不意，他決定引而不發，等待最佳出手時間。

處斬“盜竊犯”的時刻終于到了。這天，萬人空巷，刑場上人山人海，大家爭相向前，都想一睹這驚天巨盜的尊容。

午時三刻已到，秦勇將處斬令牌丟在地上。三聲炮響后，劊子手將大刀高高舉起——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突然聽到有人高喊：“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劊子手垂下手中大刀，不知所措地望著監斬官。現場觀者一片愕然，隨后是一陣騷動。秦勇抬頭一看，見牛捕頭站在案前——正是剛才高呼刀下留人者。秦勇瞬間臉色蒼白，冷汗直流，他強作鎮定，高聲呵斥：“牛捕頭瘋了？擾亂法場可是重罪！來人，將牛沼拉下去！”

“且慢！”牛沼高聲說，“卑職已經查明，竊賊另有其人！”

秦勇高聲說道：“案犯殺人、盜竊鐵證如山，刑部與本縣早有定論！豈容你在大庭廣眾之下信口雌黃！”說完，走到牛沼身邊，耳語道，“請牛兄借一步說話。”牛沼見秦勇低聲下氣的樣子，便隨他走到僻靜處。見四下無人，秦勇一改平時謹慎模樣，爽快地對牛沼說：“牛兄，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早知道此案是馬戲班所為！”這回輪到牛沼目瞪口呆了，他下意識地反問：“大人從何而知？”

“我第一次發現破綻是在錢家失竊案現場。那天是個雨天，我們勘查現場時發現留在院外的老虎腳印深多淺少，而院內都是淺的。這說明腳印是兩只老虎留下來的——大老虎腳印深而小老虎腳印淺。按常理，大老虎腳印大、小老虎腳印小才對。可奇怪的是，這兩只老虎腳印居然一樣大，這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卑職當時也發現了這些破綻。”牛沼說，“大人如何找到答案的？”

“吳尚書家失竊后，我終于發現三家失竊案的幾個共同點：一、都有人聽到了虎嘯；二、現場都發現了虎毛和虎尿；三、失竊時狗都是清醒的，但都沒叫。這么多巧合說明什么？說明了兩點：第一、竊賊極力誘導我們，判定竊賊乃虎俠；第二、這件事情的確有老虎參與。”

“第一個結論可以接受，但第二個結論則不然—何以見得有老虎參與？虎嘯是可以模仿的！”

“狗的聽覺和嗅覺都很靈敏，模仿虎嘯是過不了關的，再說人的氣味與老虎也不同。眾所周知，當狗遇到危險時緊張得渾身發抖，此時，它一定會迅速找地方藏起來——由此判斷，行竊時，老虎一定在附近！”

“哦，我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是，能夠調動老虎參與作案的只能是馴虎師。而有虎又有馴虎師的只能是馬戲班，所以大人懷疑是他們所為？”

“正是！當我化裝成采藥郎中到虎俠廟探訪，親眼見識馬戲團侏儒在練踩高蹺和撐竿跳，我頓時恍然大悟！院墻上沒有留下攀爬痕跡，是因為侏儒會踩高蹺，一抬腿就跨過去了；院外虎腳印深淺不一且院內都是淺腳印，是因為他身體輕，高蹺下面套的虎爪模型留下的腳印就淺；那侏儒演員除身材矮小外還會撐竿跳，所以他能從王喜家那個又高又小的窗戶進入。”

“大人明知馬戲班是盜竊團伙，為什么不將他們抓捕歸案？”牛沼冷冷地說，“難道大人是幕后主使？”

“非也！”一絲不忿從秦勇臉上掠過，“這事另有隱情，牛兄還是少問為妙！”

“是啊，你們如何分贓，我的確不該問！”

“既然牛兄如此執著，我不妨將實情告訴你。”秦勇說，“愚弟事先聲明，倘若他日東窗事發，牛兄受牽連怪我不得！”

見牛沼臉現不屑之色，秦勇沉聲說道：“當我探明馬戲班是盜竊團伙后，決定立刻對他們實施抓捕——卻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說，同樂馬戲班是‘北伐盟的分支機構，是專為岳飛抗金籌措資金的組織。我不敢置信，便立刻親自展開秘密核實工作。”聽到“北伐盟”三個字，牛沼面露喜色，說：“據說赫赫有名的‘北伐盟組織遍布大江南北，他們干的可都是大快人心的事啊！尤其在淪陷區，除了組織軍隊實行敵后游擊外，還組織了鋤奸隊，專門暗殺奸賊和金狗高官！這可是個我大宋子民聞之歡欣鼓舞、令金狗聞風喪膽的秘密組織！大人快告訴我調查結果！”

“我花了數天工夫，終于調查清楚，同樂馬戲班果真是‘北伐盟的募款組織！”

“難怪大人消失了幾天，”牛沼不由得對秦勇刮目相看，“卑職誤會大人了！”

“牛兄誤會不足為怪！誰叫我是奸相秦檜族人呢？我雖為秦檜族侄，可與他不是一路人！秦檜賣國求榮、結黨營私，所謂道不同不相與謀。我多次勸秦相不要蠱惑皇上，不要奉行屈辱的求和政策，可他不但不聽勸告，反而屢次責罵我！”

牛沼聽秦勇慷慨激昂地表白心跡，不禁對他欽佩萬分。

“我敬佩岳統制的為人，一直渴望為抗金大業做貢獻！可我人微言輕，呼吁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我欲掛冠而去，親自上陣殺敵，卻深知自己手無縛雞之力！當得知馬戲班隸屬‘北伐盟后，我欣喜若狂，決定暗助他們一臂之力——我要讓他們偷盡余杭這些貪官污吏、為富不仁者的不義之財！可事與愿違，也怪我謀事不密，讓人把這事捅到了刑部，并驚動了皇上！眼看就要功虧一簣，為了掩蓋真相、平息事端，我不得不出此瞞天過海之下策！”

“慚愧！”牛沼面露愧色，“卑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讓大人身處如此困境，真是后悔莫及！可事已至此，還請大人速想萬全之策！”

“牛兄不必擔心，只要肯聽愚弟安排，此事尚可補救！”

“愿聞其詳！”

“你可如此這般，可保無虞。”秦勇對牛沼低語道。

“大人放心，我一定依計行事、將功贖罪！”交代完，秦勇匆匆趕回法場。他剛落座，就見牛沼披頭散發、滿嘴胡言地闖進法場，指著秦勇破口大罵！見此情景，現場再次騷動起來！

秦勇滿臉尷尬地起身，高聲對眾人說：“各位大人！各位父老鄉親！因牛捕頭近期忙于偵破盜竊大案，勞累過度，以致失心瘋的舊病復發。牛捕頭剛才所說皆為誑語，各位不可當真！”秦勇說完，現場迅速恢復正常。刑部官員聽了秦勇的一番解釋后，禮節性地安撫幾句便示意繼續行刑——那名慣犯被當眾斬首。

六、結局

余杭城郊，長亭、古道、芳草、楊柳都籠罩在金色的夕陽下。劉班主一個長揖，哽咽著道了句“后會有期”，便趕著馬車追趕前面的大部隊而去。牛沼和秦勇目送馬戲班遠去，直到不見人影。見牛沼的目光格外悠長，秦勇突然說：“牛兄，愚弟有一事相求！”

“秦大人但說無妨，卑職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煩請你將劉班主護送出余杭縣境，如何？”

“愿聽差遣！”

見牛沼慨然應允，秦勇又說：“牛兄文武雙全、智勇兼備，屈就這捕頭之職實在是大材小用！據我所知，你素有收復失地的雄心壯志，故今請你護送劉班主是假，去前線抗金是真！你長兄牛皋是岳統制麾下猛將，他此時正在襄陽與金狗對峙！你此時前去，正如猛虎添翼，定會直搗黃龍！”見牛沼滿臉愕然，秦勇含淚說道：“值此國難當頭之際，正是有志男兒拋頭顱灑熱血之時，牛兄勿因錯失良機而抱憾終身！牛兄此去前線，代我向岳統制問好。愚弟在此遙祝抗金大業早日成功，早日收復故土、一統河山！”

牛沼不再推辭，滿含熱淚說：“往日卑職對秦大人多有偏見，近日得見大人胸懷與智謀，牛某敬佩萬分！此去路途遙遠，前途艱險，不啻生離死別，若大業得成，則后會有期！”言畢，策馬而去。隨即，傳來一陣激越的歌聲，秦勇凝神靜聽，正是岳飛那首膾炙人口的《滿江紅》：“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