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兒童同伴文化是指兒童在與同伴互動交往過程中創造出來的文化,包括他們創造和分享的日常活動、創生出的活動、價值觀念及思想等。同伴文化的創造往往反映了兒童內在的成長需求,反過來,比較穩定的同伴文化又會促使兒童對認知和行為做出調整。為了在學校教育中更好地理解、陪伴和引導兒童的成長,多角度觀察、研究、理解兒童同伴文化,并以謹慎的姿態介入兒童同伴文化,是教師必須面對的課題和挑戰。通過對兒童同伴文化的觀察、分析和研究,可以發現并客觀地評價兒童在同伴互動交往中行為的積極性和問題所在,從而有助于教師選擇合適的時機和方式陪伴、引領兒童的成長和發展。
【關鍵詞】兒童成長;同伴文化;自我認同;同理心
【中圖分類號】G63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5-6009(2018)47-0063-04
【作者簡介】李竹平,北京亦莊實驗小學(北京,100176)教師,高級教師,安徽省語文特級教師。
一位二年級的班主任和我聊起班上的學生,說有三個孩子讓她感到很困惑。原來,這三個小男孩形成了一個“小團體”,總是抱團惹事情:他們經常一起破壞他人約定好的規則,偶爾也會仗義地為其中受“欺負”的同伴“伸張正義”;犯了錯誤,三人中的“始作俑者”總會被另外兩人指責;在班主任教育后有所轉變的那個人,總會被擠兌、威脅。領頭人向來不服成人管教,非常沖動,吃軟不吃硬,貪玩(據說家庭教育良好);另一個多動、沖動,有點痞氣,愛招惹人,缺少同伴,容易被誘導(據說家庭教育缺位);還有一人沒有主見,反應慢,缺乏自信,很難在學業中獲得成就感(據說家庭教育缺位)。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三個家庭背景、性格特點等各不相同的兒童形成了一個比較穩固的小團體,我們姑且稱之為“三劍客”——這種借用沒有褒貶之意,僅僅因為他們是天真爛漫的兒童。大仲馬有一部名為《三劍客》的作品,其中的“三劍客”指的是三個好朋友,名字分別叫阿多斯、波爾朵斯和阿拉米斯。這三人也性格各異,阿多斯處事老練、嫉惡如仇,波爾朵斯粗魯莽撞、愛慕虛榮,阿拉米斯舉止文雅、靈活善變。《三國演義》中有桃園三結義,抱成一團的劉備、關羽、張飛三人同樣具有不同的性格。聯想到兩部小說中成人小團體的故事,是因為他們之間的友誼——如果可以稱之為“友誼”的話——與三個兒童一樣,是浪漫的。拋開歷史敘事的宏大,大仲馬筆下的三劍客,羅貫中筆下的劉關張,未必不是作者心中童話和童年愿景的反映。
可以肯定地說,童年是需要同伴的。同伴文化由兒童建構和創造,又反過來影響兒童的成長。
一、兒童同伴文化是什么
簡單來講,兒童同伴文化就是指兒童在與同伴互動交往過程中創造出來的文化,包括他們創造和分享的日常活動、創生出的活動、價值觀念及思想等。它具有公共性、集體性和行為表述性,既屬于兒童活動環境的產物,又反過來作用于兒童活動的環境,在或主動或被動的活動參與中,兒童盡力完成對成人世界的理解或對抗,最終影響他們對自身成員身份的塑造與確立。
在促進兒童發展方面,父母與同伴對兒童的影響哪個更重要?目前還沒有明確的結論。一般研究認為,兒童性格的形成受家庭影響更多,兒童自我身份的確立和社會交往行為方式的選擇卻更多依賴于所處的社會情境。從目前中國兒童成長環境的普遍性面貌考量,兒童同伴文化,尤其是在學校環境中形成的同伴文化,對于兒童自我身份的塑造與確立,其意義比家庭的影響更為重要。我們現在經常能看到一些10歲左右的兒童完全不會積極管理情緒、處理人際關系等,這與其在家庭中沒有有意識習得這類能力有著密切的關系。理解這些,并不是要否定家庭對兒童同伴文化的影響,恰恰相反,是為了提醒我們重視家庭對兒童同伴文化發展的關鍵作用(因為兒童是帶著在家庭中習得的經驗去接受并認同同伴文化的,而兒童在同伴文化中創造出的新經驗又會影響親子關系的發展)。因此,為了在學校教育中能更好地理解、陪伴和引導兒童的成長,觀察、研究、理解兒童的同伴文化,并以謹慎的姿態介入兒童同伴文化,是教師必須面對的重要課題和挑戰。同時,這對預防和應對校園欺凌行為也有一定的價值。
二、兒童如何創造同伴文化
寬泛地講,兒童同伴文化是在人際交往中創造出來的,但并非所有的人際交往都具有文化創造的意義。只有當兒童之間的互動交往成為比較穩定的活動形式,促進了兒童價值觀念及思想的形成,才能稱之為兒童同伴文化。
過去,在農村和城市,鄰里之間經常走動,兒童之間結伴玩耍往往是一種自然狀況,少有家長安排、規劃的痕跡。現如今,自然村莊逐漸消失,城市居民樓里的住戶大多互不往來,兒童最初接觸同伴文化,往往是與家長的安排分不開的。兒童互動交往時,家長會保持警惕,時時刻刻在旁邊觀察、指導,從而將自己的觀念、原則貫徹在兒童的行動當中。兒童就是帶著這些印記進入最初的同伴文化的。
兒童以相對獨立的主體身份進入同伴文化,創造和分享同伴文化,是在進入幼兒園或小學之后。這時候,在兒童生活的時間和空間中,同伴處于更重要的位置,他們會主動嘗試與同伴一起創造屬于他們的同伴文化,或參與到已經形成的同伴文化之中,從而重新探索和確立自己的位置或身份。在幼兒園,我們往往會看到固定組合的兩個兒童共享玩具或游戲,他們總能友好地相處;當第三個兒童參與其中時,矛盾沖突就會頻繁出現,因為他們都希望自己來控制、協調彼此之間的關系;當更多的兒童一起完成一個游戲活動時,就依賴教師的組織了。進入小學,情況會發生變化,比較固定的三個人或四個人的小團體會成為同伴文化中較普遍的互動交往模式。至于這樣的小團體最初是怎樣形成的,有的是偶然的,有的是他們之前就認識(如來自同一個幼兒園或他們的父母熟悉),有的是因為兒童運用了觀察、試探等策略而進行的選擇。筆者曾在《家庭里的童年和學校里的童年》一文中,講述了一個名叫吳城的兒童的故事,他主動邀請同學到家里做客,就是希望能創造同伴文化,并且希望成為同伴文化中的控制者和主導者。對自身的認知和判斷,以及不同的交往需求,直接影響兒童選擇游戲的形式和對象,同伴文化的創造往往反映了兒童內在的成長需求。反過來,比較穩定的同伴文化又會促使兒童對自身的認知和行為做出調整。
課間時,我們經常看到兒童三五成群地在一起玩各種各樣的游戲。荷蘭學者約翰·赫伊津哈在《游戲的人》中提出:“游戲就是游戲,沒有除了其本身之外的目的。”當幾個固定組合的兒童在一起樂此不疲地玩著重復的游戲時,這個觀點從表面來看是成立的。但現實中,兒童的游戲更加復雜、多樣化,因為他們的游戲不僅有明確的發起者,還會有主導者。這樣,游戲當中就同時存在分享文化、層級區分、身份確認等內涵。筆者的班級里,就有三個男生長期在一起玩“奧特曼打怪獸”之類的游戲,到四年級時,參與游戲的人開始發展到四個或五個。通過持續觀察,筆者發現,一開始他們僅僅是在課間一起玩游戲,后來無論是上洗手間還是中午去餐廳,他們都會約著一起行動,甚至每個人吃的飯菜都是一樣的。他們將游戲和“小團體”融為了一體,加入游戲就必須成為小團體中的一員,服從小團體的“規則”。由此可見,游戲與“小團體”是兒童創造同伴文化的方式和產物。
另外,兒童創造同伴文化存在年齡差異。兒童創造同伴文化的方式和同伴文化呈現出的具體面貌,受多方面因素的影響,比如性別意識、階層意識、社會情境、成人干預等等。這里單獨將年齡差異拿出來分析,一是以年齡差異為例,啟發我們看到兒童同伴文化創造的復雜性和多元性,二是年齡差異會很鮮明地體現在兒童同伴文化中,從而讓我們更清晰地觀察到兒童同伴文化的共性和個性特征。物質游戲更多地出現在年齡偏小的兒童中間,如幼兒園和小學一年級兒童。物質游戲大多以分享為主題,逐漸發展為控制。規則游戲、身體和語言游戲廣泛存在于10歲左右的兒童之間,如追跑游戲、腦筋急轉彎等。年齡更大的兒童之間,除了游戲,他們還會有秘密、人際關系建立、活動中選擇伙伴、結伴出游、話題討論或聊天等多種同伴文化探索和創造的方式。
三、兒童同伴文化如何創造具體的童年經驗,塑造具體的童年
教師為什么要研究兒童的同伴文化?因為兒童同伴文化反映了兒童真實的心理和成長狀態及需求,通過對兒童同伴文化的觀察、分析和研究,我們可以發現和比較客觀地評價兒童在同伴互動交往中行為的積極性和問題所在,從而有助于我們選擇合適的時機和方式陪伴、引領兒童的積極成長和健康發展。當然,我們同時還應該從兒童的角度來探討兒童同伴文化如何創造具體的童年經驗并塑造具體的童年。
文章開頭提到的“三劍客”故事,就為我們理解兒童提供了很多有價值的信息。三個孩子為什么要“抱團”?首先是安全感的需要。從描述中可以判斷,這三個兒童在家庭中都是缺乏安全感的,“據說家庭教育良好”的孩子,實際上是在家庭中受到了過多的控制,另外兩個兒童在家庭中有被忽視的感覺。其次,為什么是“據說家庭教育良好”的孩子在小團體中占主導地位,其實他是將從父母行為中習得的“控制經驗”運用到了同伴互動中。第三,他們為什么要搗亂?在找到一定安全感的基礎上,他們還需要在班級或者同齡伙伴中找到存在感和價值感,其中包含了對成人(教師)權威的試探性挑戰以及對成人世界的探索。同時,我們也要看到這個團體內部的不一致性和松散性,他們之間的共同行動還缺乏規則和價值認同,因此,一旦有外部力量介入,可塑性就凸顯了出來。從三個兒童自身的成長看,這段經歷十分寶貴,因為這是一個主動探索的過程;從教師的教育引導看,要深刻認識三個兒童行為背后蘊藏的成長密碼,就必須先接受他們創造的具體同伴文化,然后才能有的放矢地進行干預和引導。
兒童在同伴文化中創造出的童年經驗是多元的、豐富的,他們聚集在一起,不僅建立起友誼,還會制造沖突。但是,并非友誼就是積極的經驗,爭執和沖突就是消極的經驗,對于具體的兒童來說,在同伴文化中所經歷的一切,都有積極的意義和價值。隨著兒童自我意識的增強,對事物進行判斷的自主性更加突出,互動交往中的爭執和沖突就越來越頻繁。爭執和沖突并不必然導致不可調和的矛盾和分裂,而是有助于建立起人際交往的秩序,有助于兒童之間培育、檢驗和維護諸如友情一類的關系,彰顯或促進兒童的身份認同或確立。
同伴交往對兒童性別邊界意識的形成也十分重要。七八歲的兒童往往沒有強烈的性別意識,他們可以一起游戲,一起參與合作和共享活動;十歲以上的兒童性別意識開始鮮明起來,尤其是女孩。男孩會在同伴互動中展示他們強壯、具有號召力的一面,女孩則經常展示她們的優雅、大方得體的一面。筆者曾經遇到一個調皮的男孩,四年級時常常不經允許就參與女孩的活動,女孩并不特別抵觸。到了五年級,因為活動或游戲時會有身體接觸,女孩就明確拒絕他的加入。終于,有一次因為男孩的強行加入,他們之間出現了爭吵,男孩這才意識到女孩真的不帶他玩了——這對男孩來說,是很寶貴的體驗和經驗。
關于認識兒童同伴文化,還有很多需要深入探索和研究的內容,這篇文章僅僅是為教育者——尤其是一線教師,提供一個研究兒童的視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