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炳是中國民間音樂家,他創作的二胡曲《二泉映月》,已經成為不朽的經典。南京師范大學音樂學院教授黎松壽親歷了《二泉映月》的最初錄音,他生前曾接受黑陶(《二泉映月——十六位親見者憶阿炳》一書的作者)的采訪,回憶為阿炳錄音的經過。
我的家與阿炳所在的雷尊殿近在咫尺。20世紀20年代末,我和童年伙伴常到大殿對面阿炳矮平房內聽他說新聞講笑話。我以為,二胡、琵琶、說新聞是阿炳的三絕,而絕中之絕是他的二胡演奏技藝。
1948年,我經南京國立音樂院教授楊蔭瀏推薦跟他的同事儲師竹先生學二胡。1949年冬天的一天,我去儲先生那里上課。因為天冷,我想先活絡活絡手指,無意間便拉出了后來定名為《二泉映月》的這首曲子的某一段旋律。在一旁的儲師竹先生聽著聽著,認真起來,忙說:“停一下,停一下,這是什么曲子?”我回答說:“這是我們無錫的民間藝人瞎子阿炳上街賣藝,邊走邊拉的曲子。”“這是什么人作的,曲名到底叫什么?”儲先生步步緊逼。“我也問過他好幾次,他老是說瞎拉拉的,沒有什么名字。”我回答。“你能把它完整地拉一遍嗎?趕快拉!”儲師竹先生迫不及待。我完整地演奏了一遍。儲先生聽完之后,激動地說:“這是嘔心瀝血的杰作!絕不是瞎拉拉就能拉出來的!”儲先生要我專門聊聊阿炳,我把阿炳的家庭身世和坎坷經歷簡單地講述了一遍……談話間,楊蔭瀏先生正好進來,他聽到我們在談阿炳,說:“你們說的這個華彥鈞(阿炳道名),也是我的琵琶先生,我11歲就向他學過琵琶。”
我向兩位先生介紹,此時阿炳已長期在家休養,時常吐血,靠同居的女人董催弟——很多地方寫成董彩娣,但應該是董催弟——的孩子接濟,勉強糊口度日。楊先生深為其憂,要我下次回無錫后,代向阿炳問好,并關照我要設法盡快把阿炳的曲調全部記錄整理下來,不能耽誤。
回無錫與阿炳接觸后,我感到,曲譜記得再好,也無法記錄他高超的演奏技巧,最好把音錄下來。約莫是在1950年6月,新成立的音樂研究所配發了從外國進口的一臺攜帶式鋼絲錄音機,楊先生稱暑假就來無錫錄音。我把這個消息轉告阿炳。阿炳聽說要為他錄音,只說這是混飯吃的玩意兒。我反復勸說解釋后,阿炳才勉強同意:“免得掃你們的興,說我阿炳勿受人抬舉,讓我試試再決定吧。”
1950年8月,楊蔭瀏先生等人到了無錫。當時,阿炳已經很久沒摸樂器,而且這時他自己家中已沒有可用的樂器。我們幫他借來二胡和琵琶,阿炳練了幾天,以便錄音時更有把握。為避免雜音干擾,錄音場所就定在佛教協會的三圣閣內,錄音時間是1950年9月2日晚上。
當晚,在董催弟的攙扶下,阿炳走進三圣閣,他梳洗得干干凈凈,臉上也很有光彩。楊先生聞聲出迎,手挽手地把阿炳引入閣內,代他放好樂器,請他入座。小敘片刻后,阿炳問,怎么錄法?“我喊一二三后,你就像平時那樣拉,從頭到尾奏完一曲。”楊先生答。
錄音機啟動,這首阿炳琢磨修改過無數遍的樂曲,一下子撥動了每個人的心弦,楊先生還暗暗豎起大拇指。大約5分鐘后,曲調在漸慢中結束。從陶醉中醒來的楊先生帶頭鼓掌,連說:“太妙了,太妙了!難得啊,難得!”“自病自知,我手上功夫已不如從前,見笑了。”阿炳搖頭謙虛。
楊先生詢問:“曲名叫什么?阿炳回答沒有名字。楊先生堅持要有一個名字。想了很久,阿炳說,那就叫它《二泉印月》吧。楊先生向阿炳提出:“印月的‘印’字,改成映山河的‘映’字可好?”阿炳欣然同意。由此,《二泉映月》一飛沖天了。
(摘自《文匯讀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