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里的是是非非

☉程玉合

天下第一錯字

對于“冒”字，我以前真沒有認真注意過。“冒”上面不是“曰”，也不是“日”，而是“”，里邊的兩橫和兩邊都不相連。

有人稱“冒”字為“天下第一錯字”。有些常用字，我們太“熟悉”了，反而習焉不察，熟視無睹了。

最早的“帽”就是“冒”，并沒有“巾”。因為一個“冒”字還表示別的義項，負擔太重了，后來人們給“冒”加上“巾”，造出個形聲字“帽”。“冒”專管“向外透出”等意義，“頭上的帽子”這個意思交給“帽”專管。至此，我們可以看出“帽”字的演變歷程：-冒-帽。

【鏈接：“感冒”的由來】

說到“冒”字了，就順便說說感冒，也很有意思。

感冒是病，但任何一部古代中醫(yī)典籍中都沒有“感冒”一詞。原來，“感冒”不是醫(yī)學術(shù)語，而是來自官場，是一個官場專用語。

宋代有專門的機構(gòu)分掌圖書經(jīng)籍、編修國史等事務(wù)，這些機構(gòu)是昭文館、史館、集賢院三館和秘閣、龍圖閣等閣，通稱“館閣”。按照規(guī)定，館閣中每天晚上要留一位官員值班，如果因故不能值班，就要在請假簿上寫上這么一句：“腹肚不安，免宿。”

當然不一定是真的“腹肚不安”，而是一種相沿成習的借口。請假不能連續(xù)超過四天。因此館閣的官員們俗稱這本請假簿為“害肚歷”。

南宋時期，時為太學生的陳鵠也在館閣中供職，陳鵠喜歡別出心裁，他請假時，偏偏不愿意寫“腹肚不安，免宿”，而是寫上“感風”，還把害肚歷改成感風簿，并且沾沾自喜地說：“害肚歷”“感風簿”，真是千古絕對啊。

陳鵠用的“感風”是有來歷的。與他同時期，有個中醫(yī)學派，史稱“永嘉醫(yī)派”，創(chuàng)始人叫陳無擇，他將復雜的疾病按照病源分為內(nèi)因、外因和不內(nèi)外因三種，其中外因稱“六淫”，即風、寒、暑、濕、燥、火。陳鵠于是創(chuàng)造性地把外因之首的“風”信手拈來，前面冠上一個“感”字，“感”者，受也，故稱“感風”。

“感風簿”一詞從此開始風靡官場。到了清代，“感風簿”演變成了“感冒假”，成為官員請假休息的托詞。清代官員的創(chuàng)造性在于將“感風”變成了“感冒”，“冒”是透出的意思，“感冒”即是感風之后仍然帶病堅持工作，今天終于全面爆發(fā)了！

從官場發(fā)源，“感冒”一詞開始進入人們的日常口語。到現(xiàn)在，感冒你說我說大家說，很平常，倒極少有人知道來源了。

常說卻不會寫的字

口語與書面語是不一樣的，更生活化。有些詞兒我們常說，但真讓你寫，估計會撓頭。

比如，放假了，老媽讓你干點兒活。

兒子哎，幫媽wǎ勺米來？

wǎ，北方話里太常用了，怎么寫？搲，舀的意思。再舉幾個例子，讓你長長見識。

媽，我袖口開了，你給我敹幾針？敹，liáo，縫綴。

兒子他爸，快點兒，后背癢死了，給我??。?，kuǎi，撓，搔癢。

這個地方好黑啊，瘆得慌。瘆，shèn，使人害怕。

這樣的字還有很多。

有一天，我翻《現(xiàn)代漢語詞典》，居然翻到特別好玩的東西。北京人說人身體特好，很壯，一般說，這人很zhuǎng。可這字怎么寫？真沒注意過。我偶然翻到，原來是唐玄奘的“奘”字。《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的解釋是這樣的：奘，zhuǎng，方言，形容粗而大：身高腰奘|這棵樹很奘。

其實，這類常說卻寫不出的字多是方言詞。即便它們進了普通話的書面語里，因為有其他更通用的詞可以用，一般情況也很少有機會寫，甚至都有可能無字可寫。比如，山東濟南話里，書面語蹲，口語一般說gudei，gudei怎么寫，查了半天，也沒有查到。

天后不是天後

“后”，是上古稱君主或帝王的妻子的漢字。用做皇后、天后的“后”很古老，到了漢字簡化時，被直接拿來用了，皇后、天后繼續(xù)是皇后、天后，“落後”不再，成了“落后”。“前後”不再，成了“前后”。就是說，本來只是同音的兩個字“后”與“後”，共用了一個簡化字“后”。

現(xiàn)在有人喜好繁體字，于是，就真的有人把皇后、天后寫做皇後、天後了。臺球明星潘曉婷，臺球打得棒，人也長得漂亮，被稱為“九球天后”。九球是目前世界花式臺球比賽時的一個重要項目。但有人把“九球天后”寫做“玖球天後”，這就大錯特錯了。

“九”沒有繁體字，“玖”是九的大寫，一般只用于記賬。

由于繁體到簡體并不是簡單的一對一，如果弄不太清楚，就很容易犯錯誤。

再如，“髪”與“發(fā)”都簡化為“發(fā)”，“獲”與“穫”都簡化為“獲”，都引發(fā)了一點兒混亂。

頭發(fā)的“發(fā)”，繁體是“髪”，出發(fā)的“發(fā)”，繁體是“發(fā)”，兩個字原是風馬牛不相及。但一簡化，在某些個不懂卻喜歡寫繁體字的人那里，整一個“皇後理發(fā)店”，其實也大有可能。

我上高中的時候，有段時間對繁體字很感興趣，動輒就寫幾個。有一次作文，我用到了“子曰詩云”一詞。我把“云”寫做了“雲(yún)”。交上去，老師在“雲(yún)”字下面畫了一個圈兒，寫道：用簡化字，別亂用繁體。

老師后來告訴我，“雲(yún)”是“云彩”的“云”的繁體，卻不是“子曰詩云”的“云”的繁體。原來，“云”在繁體里原本就有的，云和雲(yún)，簡化字里合二為一，寫做“云”。

這樣的字其實還有很多。比如“醜”與“丑”：繁體字里，前者表示丑陋，后者是十二地支之一。再如“里”與“裏”：“里”，表示故鄉(xiāng)（故里）、計量單位（里程）、街坊鄰里，“裏”則是指衣服的內(nèi)層和物體的內(nèi)部（里邊）。子丑寅卯，如果寫成“子醜寅卯”，那會怎樣？故里，如果寫成“故裏”，又將何如？

為，猴子還是大象？

關(guān)于漢字，牽涉到猴子的，最著名的，不是“猴”字，而是“為”字。對，就是為人民服務(wù)的“為”。“為”是現(xiàn)在通行的簡體，“為”的繁體字是“爲”或“為”。這個字現(xiàn)在的用法很多，最常見的意思是“做、從事”。這個字怎么能和猴子扯上關(guān)系呢？

事情得上推到漢字的小篆時代，得找到東漢著名的許慎。在《說文解字》里，許老先生根據(jù)小篆字體對“為（）”字進行了解釋。《說文解字·爪部》：“為，母猴也，其為禽好爪，爪，母猴象也，下腹為母猴形。”

此說一出，在學術(shù)界一直為人所懷疑。你說是猴還可以理解，怎么還是母猴？這母猴，是從哪看出來的呢？但懷疑歸懷疑，人們一直找不到令人滿意的答案。

“為”是會意字，由“爪”和“象”兩部分組成，意思是用手牽象進行勞作。羅振玉《增訂殷墟書契考釋》：“為，從爪，從象，絕不見母猴之狀，卜辭作手牽象形……意古者役象以助勞，其事或在服牛乘馬以前。”

到了金文時代，“為”字仍然保持著“象”的形狀。可到了小篆，事情起了變化，“為”字中的“象”訛變成一種莫名其妙的動物了。也許有那么一天，許慎看著“為”字，研究半天才恍然大悟：原來，“為”字是只母猴啊。殊不知，猜錯了。

“為”字反映的，是人用手牽大象，從事勞役。這就說明，古代中原一帶不僅有大象，而且人們曾經(jīng)廣泛役使過大象。大象能比其他動物執(zhí)行更繁重的勞動，這是先民創(chuàng)造“為”字的一個現(xiàn)實基礎(chǔ)。

漢字里的雙胞胎

漢字里的相似字不少，有的很不容易辨認。有人把一些相似字形象地稱為雙胞胎。

比如“汩”與“汨”，乍看一模一樣，頂多胖瘦不同罷了。但其實，胖瘦不是書寫造成的，這是兩個不同的字。前者讀作gǔ，它右邊的偏旁是曰，讀作yuē；后者讀mì，右邊偏旁是日。發(fā)現(xiàn)胖瘦，并注意區(qū)分，就混淆不了了。

再如，“汆”與“氽”，貌似幾無區(qū)別。但如果瞪大眼睛，就會發(fā)現(xiàn)，前者是入水，汆，讀作cuān，是一個會意字，汆是一種烹調(diào)方法，把食物放入水中稍微一煮，即為汆。汆丸子，就是把丸子放入水中煮熟。后者是人水，讀作tǔn，也是一種烹飪方法，油炸的意思，如油氽饅頭。

有些字因為筆畫多，現(xiàn)在簡化了。但它們的繁體字有時候也會用到，在特殊的情況下，也容易讓人看走眼。比如，塵與麈，一目了然。但塵的繁體字塵與麈，你不仔細看，很容易看不清楚。塵，上是鹿，下是土，會意字，鹿在土上跑，自然塵土飛揚。而麈，形聲字，從鹿主聲，在古書上指鹿一類的動物，其尾可做拂塵，如麈尾（即“拂塵”）。麈尾與拂塵，本指一物，麈尾從形象得名，拂塵從意義入手。換成繁體，麈尾與拂塵，麈與塵是不是很容易混淆？

氏與氐，礻與木衤，本來只有一點之別。這幾個部分兩兩組合，自然也是極像：祗、祇、衹、袛。諸君瞪大眼睛看看，是否區(qū)分得開？礻加氐，祗，讀zhī，敬，恭敬；礻加氐，祗，讀qí，古時候?qū)Φ厣竦姆Q呼；衤加氏，衹，讀zhǐ，同只；衤加氐，袛，讀dī，短衣。

在簡化字里，書畫晝盡，這四個字的區(qū)別很明顯，但試著把四字恢復繁體字：書畫晝盡，你是不是就有點看暈？

天上掛著一塊肉

有人發(fā)現(xiàn)，凡是“月”在右邊的字都是“月字旁”，“月”在左邊的“月字旁”的字只有“朦朧朓朏”四個。

看到這里，也許你已經(jīng)有些迷惑了。月字旁不是很多嗎？只就身體而言，臉、脖、胃、肺、肝、腸，太多了啊。

各位莫急。這些字從月不假，但這些字的“月”和月亮卻沒有什么關(guān)系，指的不是天上的月亮，而是“肉”。這個“月”，我們把它叫做“肉月”。

不是身體器官的，有的也是肉。

膾炙的膾，切細的肉，從月（肉），會聲。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古人也不都是梁山好漢，喜歡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炙，烤熟的肉，從月（肉）從火，肉在火上。這大概就是現(xiàn)在人們愛吃的燒烤了吧？

“膾”和“炙”都是人們愛吃的食物，膾炙人口比喻好的詩文受到人們的稱贊和傳誦。把詩文比作肉，這真是古人的大智慧，是吃貨的榮光。

另外，現(xiàn)在的漢字里，還有幾個字從月，但“月”既不是月亮，也不是肉。那是什么？那就是錯進錯出的誤會。由于隸化過程中字形訛變，這些本來與“月”無關(guān)的字也變成了月字旁。或源于“丹”，如青；或源于“舟”，如朕、前。而“朋”，象形字，一說像串貝之形，一說像鳳之形（朋乃鳳之本字）。

漢字形體的演化，基本上都有規(guī)律可循，但是有個別例外，也屬于正常現(xiàn)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