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幸福

☉陸彥

豆漿店的幸福

城隍牌樓巷是杭州一條古老的小巷子，在宋朝叫吳山廟巷，明代叫城隍廟街，清朝時叫城隍牌樓，現在叫城隍牌樓巷。這條小巷子不長，才330米。從巷子里往西走，分別經過四牌樓、元寶心，就到了杭州市中心唯一的一座山——吳山。清朝康熙和乾隆二帝南巡杭州，常從這條巷子上下吳山。

有一天，我無意中走進了城隍牌樓巷，無意中發現了這個早餐店。

這個早餐店門頭上有五個字“游埠豆漿店”。杭州的朋友告訴我，游埠是蘭溪市的一個古鎮。后來得知豆漿店老板大名葉軍，老家是游埠的。

第一次路過這家店門口時，坐在門口的三個老人吸引了我。他們穿得體面，皮膚細膩，看上去很精神，自帶碗筷，喝著咸豆漿，咬著大餅油條，臉上洋溢著快活、滿足的表情。

我走了進去，發現店里的每個人都很自在。兩位大師傅忙著貼燒餅、炸油條。案上有炸好的麻團、粽子，爐子上有煮好的茶葉蛋。顧客自己動手取食，找位置坐下來吃，吃完到門口結賬。沒人監視你吃了什么、吃了多少，全憑自己報。老板娘忙著給客人沖咸、甜豆漿，光看她沖豆漿的手法，就覺得很享受。

世上竟然還有這樣的店存在？是的，就在杭州城隍牌樓巷。正當我在店里逡巡時，又來了一個客人，他坐下來后，臉上同樣浮起了幸福的笑容。他要了咸豆漿、大餅包油條。吃完后，在家人的攙扶下緩慢離去。他行動不便，可能中過風。

第二次來這家店時，我又注意到一個老人的臉，他坐下來后，臉上也洋溢著幸福的微笑。是的，這家門面簡陋的早餐店，能讓顧客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和滿足的笑容。

現在我常去這家店。

2016年4月27日，杭州《都市快報》發表了一篇文章，題為《豆漿店老板要裝油煙凈化器，顧客蔡大爺捐助兩千元，這是什么樣的友誼？》。文章寫到，城管和環保部門要求杭州一家豆漿店購買一臺油煙凈化器，2萬元左右。消息傳出去后，74歲的顧客蔡大爺來到店里，拿出2000元捐給老板。他覺得老板做生意很本分，一直很照顧街坊鄰居，老板每天還把磨豆漿用剩下的幾十斤豆渣制作環保酵素，支持杭州環保志愿者的事業，他的店也是杭州環保志愿者的一個聯系點。但老板堅決不收。

其實，早在2014年，《都市快報》就曾用一個整版報道過這家店。

《都市快報》報道后，環保部門回應，游埠豆漿店不一定要買環保凈化器，能把油煙降到標準范圍內就行了。

其實我在這里吃早餐時，只看到了客人的笑容，而從來沒有感覺到油煙的存在。

在我心目中，它是杭州，乃至世界上最幸福的早餐店。

在這家幸福的店里吃飽后，你就可以漫無目的地在周圍的南宋二十三坊里閑逛，觀察最地道的杭州生活了。

杭味老板娘

卷雞是地道的杭州小吃，開始我是在茅廊巷農貿市場一樓道宏快餐吃到的。豆腐皮包著筍絲，點綴著青菜，25元一斤。我經常買。道宏快餐也有素燒鵝，8元一條，我也經常買。這兩樣素菜無論是配白米飯還是下酒，都非常好吃。

開始我不知道豆腐皮包筍絲這道菜的名字叫做“卷雞”。直到有一天我在大馬弄閑逛時，見到一家專門做杭州地道風味小吃的店，問老板娘，才知道這個素菜有這樣一個有趣的名字。這個杭州本地老板娘，現做現賣卷雞、素燒鵝、四喜烤麩、素雞、素腸、臘筍燒肉、紅燒蹄髈、梅干菜紅燒肉等小吃。做得一手地道杭州味，又地處大馬弄這個在杭州人心中“級別很高”的老巷子里，很多杭州人多多少少知道她。

自從我發現了她的小店，每次去大馬弄，必然要買她的食物。有一次正值中午，有點渴，買了一罐啤酒，又買了卷雞、素燒鵝、四喜烤麩、素雞、素腸共三十多元小吃。老板娘正在吃午餐，喝黃酒，問我要不要吃米飯。我謝了她，說不要，站在那里，邊喝啤酒，邊吃買的菜，邊和老板娘聊天。她說她今年70歲了，嚇了我一跳。她皮膚光滑，動作敏捷，看上去頂多五十來歲。

老板娘姓徐。抗戰期間，她的父親被國民黨抓了壯丁，到云南打仗。抗戰勝利后，父親和他的新娘——一個云南苗族少女一同還鄉。苗族少女29歲病逝，當時老板娘才4歲。

1984年，36歲的老板娘從父親手里繼承了這個房子。當時說要拆遷，這么多年過去了，老房子沒有迎來拆遷，反而成了古董、寶貝、被保護的對象。

老板娘一共生了3個兒子。養兒子開銷大，病退后開始做杭州小吃生意，到現在已做了15年。她告訴我，冬天不大做梅干菜紅燒肉，凍得厲害，肉全凝結在一起了；夏天不大做四喜烤麩，因為烤麩本身是經過保溫、發酵、高溫蒸制而成的，夏天容易變質。素燒鵝、素雞、素腸是文火油炸后泡在調料里鹵好的，調料每家有每家的秘制配方，概不外傳。做素燒鵝和素腸用的是富陽豆腐皮，其中素腸是有餡的，用雪菜、豆腐干還有一點點筍，很鮮。

大馬弄老板娘做的卷雞除了包著天目山筍絲，還有瘦肉末。她告訴我，很多顧客上了年紀，長筍絲吃起來費勁，她就把長筍絲改制成了碎筍末，與瘦肉末搭配在一起，做成了卷雞的餡料。卷雞也是文火油炸后泡在調料里鹵好的。“油炸后不用紅燒，直接泡在鹵里面？”我問了個外行的問題。“不用紅燒。紅燒也不容易燒好，不是燒干了，就是燒焦了，泡在鹵里就好。”老板娘說，原來如此。

幫老板娘包素腸和卷雞的是個文靜的中年女性。每次見到她，她總是安靜地坐在工作臺前包著素腸和卷雞。工作起來幾乎不聞聲息。老板娘告訴我，這中年女性是她姐姐的女兒。我倒是覺得，能夠如此安靜地專注于手工，這樣的中年女性現在倒是不太多見的。

第一次見到老板娘的店，她的食物就放在門口攤子上，與顧客親密無間，是從前的老式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