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雨青

就在昨晚,趙莫連死了。
他的肚皮被捅破,鮮血混著內臟流了一地,死狀凄慘不堪。在現場勘查的警員好幾個都吐了。
林正鐘趕到現場的時候,他的搭檔小顧拍了拍他的肩膀,制止道:“不用去看了。死者是老熟人,說起來我早就料到他遲早要出事,不過沒想到會這么慘。”
趙莫連是附近居民說起來都頭疼的混混,年幼時父母雙亡,靠著年邁的奶奶一點兒微薄的收入養活。他勉強讀了幾年書,初中沒讀完就輟學了,而后一直游手好閑,到處惹是生非。
林正鐘聽著小顧的敘述,皺了皺眉頭,說道:“我覺得這案子會很難辦。”
小顧道:“為什么?”
林正鐘說道:“趙莫連雖然品行惡劣,但是犯的都是小惡,這也是我們拿他沒辦法的原因。這樣一個人,你說他尋釁滋事被打死不奇怪,但是要到溜進他家里捅死他的地步,我覺得不可思議,這得是什么樣的仇恨?”
小顧不解道:“小混混得罪人不是很正常嗎?”
林正鐘解釋道:“但是很少有人會為了一個小混混賠上自己的命。從你描述的現場狀況來看,兇手仿佛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居然跑到了他家將他活活捅死。”
說完,林正鐘嘆了口氣:“這案子說不定很艱難。”
小顧知道林正鐘的預感一向很準,所以他內心立刻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然而,這一次林正鐘的預感錯了。
因為沒過多久,兇手就來自首了。
新的一天,早晨8:50。
敬生像往常一樣出門,買早餐。他穿得很嚴實,懷中還揣了個熱水袋。
在這樣的天氣,他需要特別謹慎,最近他的身體每況愈下,他希望在垮掉之前能多活一會兒,開心地多活一會兒。
他剛走幾步,就看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朝他的方向快步走來,就像是一團跳動的火焰,他的內心一下溫暖了起來。
少女看見了他,笑著打招呼“:敬生哥!”
“昔昔,這么快就吃完早餐了。”
“最近班主任早點名,要早點去學校。”
張昔昔住在他隔壁,是一個熱情開朗的高一女生。
搬來這里這么久,只有張昔昔在看到他時會熱情地和他打招呼。盡管這只是微不足道的接觸,卻讓他感覺自己還是個人,而不是半死不活的鬼。
兩人寒暄幾句后,臨道別時,張昔昔問道:“敬生哥,你每天晚上都會出門對吧。那你最近有沒有看到有什么奇怪的人站在我們家門前?”
“沒有啊。”敬生一臉疑惑地問,“為什么這么問?”
“那沒事了。”張昔昔歡快地揮揮手道,“拜拜。”
敬生回頭挪了下步子,喃喃道:“奇怪的人……”
就在這時,不遠處走來一個染著黃頭發、穿著破牛仔褲的少年。
他看到敬生,眼里突然發出了光,幾步走到他面前,用力拍了下他肩膀道:“喂,敬生,大清早發什么呆呢?”
見到來人,敬生心頭一緊,勉強笑道:“趙莫連,你今天起得真早。”
趙莫連道:“唉,我幾個兄弟因為打架進局子了,我這幾天沒地方浪,晚上也只能乖乖在家里睡覺。話說你吃了早餐沒有,一起去吃吧。”
不到百米的距離,敬生經歷了從天堂到地獄的感受。
早點攤前,趙莫連滑溜地吃完了一盤腸粉,隨后抹了抹嘴,對一旁扒拉著腸粉的敬生道:“老規矩,你付錢。”
“好。”敬生沒有抬頭,他害怕看到趙莫連厚顏無恥的嘴臉會忍不住吐出來。
不得不說,趙莫連是個相當狡猾的人,他每次勒索的東西價值都不大,哪怕敬生鬧上公安局,警察也對他毫無辦法。對此,敬生只能選擇默默忍受。
但是,他能忍受到什么時候呢?
這天晚上,敬生做了一夜的噩夢。
夢里,他看見了昔昔,又看見了趙莫連,還看見了一個渾身漆黑的人,在不停追趕他。
他不停地邊跑邊回頭,發現這個漆黑的人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后半夜,敬生醒了。
他起身去了廁所,隨后又來到門前,想確認下自己有沒有鎖好房門。
就在他擰開房門的時候,突然看見對面門口站著一個人,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人。
對面是昔昔的家。
來自首的是一個年輕人,他看上去不到30歲,身材瘦削,雙頰深陷,眼睛擠成一條縫,整個人看上去病怏怏的,像一截枯枝。
這樣的人會殺人嗎?
林正鐘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帶著疑惑,但是很快就把這個念頭強壓下去,他不能讓對方的外表干擾自己的判斷。
林正鐘收回心思,問道:“叫什么名字?”
男子道:“敬生。尊敬的敬,生死的生。”
林正鐘又問道:“姓什么?”
男子回答:“就姓敬,單名一個生。挺特別的名字。”
林正鐘正色道:“你和趙莫連是什么關系?”
“朋友。”男子有些猶豫道,“但是有一些不太方便說的隱私……”
林正鐘拍了拍桌子,嚴肅道:“公安局里沒有什么不能說的。如果確定你的隱私和案子沒關系,我們也可以保證,你的隱私將受到保護。”
敬生連連點頭,顫抖道:“你們是人民警察,肯定是不會騙人的。我這么說吧,其實我和趙莫連與其說是朋友……不如說是情侶!”
話音剛落,一旁做筆錄的小顧“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林正鐘轉頭瞪了他一眼,隨后道:“其實這種事放到現在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你們既然是那種關系,為什么又要殺害他?該不會是情殺吧,這就有點……”
敬生黯然地說道:“因為他恨我。可是我又離不開他,一個人獨居那么久,實在太寂寞了。當天,我去他的住處求了他很久,他不僅不為所動,還趕我走,我一氣之下才……”
林正鐘詢問道:“趙莫連為什么恨你?”
敬生猶豫了半晌,終于小聲道:“因為,我有艾滋病。”
“什么!”林正鐘和小顧大驚失色,尤其是小顧,嚇得筆都掉在了地上,因為敬生是他帶進來的,和他接觸最多。
小顧下意識地擦了擦手,隨后罵道:“得了這種病還敢到處亂搞,真不把別人的命當命啊。”
敬生緩緩道:“我得這病并不是因為濫交,事實上在得這病前,我沒有過任何性行為。”
他的眼里泛起了淚光:“這是一場醫療事故。幾年前的天豐市中心醫院的事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印象。我只是得了一般感冒,去醫院打了一針。沒想到護士沒換針頭,我就這么中招了。
“得病之后,我的事業和愛情全沒了,最后我只能拿著賠償款來到這里,本來打算在這里過完最后一段日子。在人生最后一段日子,我想過得不那么寂寞,所以很在意趙莫連,正是因為過分在意,所以才……”
說到這里,敬生已經泣不成聲。
林正鐘嚴肅道“:敬生先生,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悲慘的過去并不是為非作歹的理由。也許生命對你來說已經失去了意義,但是我們警察依然會秉公執法,倘若你犯下滔天大罪,一樣也要接受法律的制裁。”
敬生低著頭,捂著眼,沒有人可以看清他此刻的表情,所以沒有人知道,透過他的指縫,他的眼神逐漸變得銳利起來。
后半夜,敬生再一次醒了。
晚上睡覺,半夜醒來,早就成了他的日常。
然而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半夜醒來的時間越來越晚,導致他的噩夢開始不停延長。
夢中的黑衣人跟他跟得更緊了。敬生有種預感,黑衣人就是傳說中的陰差,哪天追上了他,也就是他壽終正寢的時候。
敬生看了看時間,發現已經是凌晨2點。這個時候,他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他趕緊穿上了衣服,走出門外。
這個時間便利店差不多都關門了,他逛了幾圈一無所獲,只好順著原路跑回了家。
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區,突然前方有幾個急匆匆的人影從自己身旁掠過,其中一個人和他打了個照面,借著月光,敬生一下看清了來人的真面目!
這個時間他怎么會來到這里?敬生滿臉疑惑。
然而,這個答案很快就揭曉了。
在回到家門口的時候,敬生看到對面的門虛掩著,他心里頓時有一絲不祥的預感。
他推開門一看,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幅慘不忍睹的景象。
這天晚上,小區發生了一起入室搶劫殺人案。
受害者是一對母女,母親方翠蘭被活活掐死,身上有許多被凌虐的痕跡,右手無名指被殘忍地切斷,橫尸在客廳里。
女兒張昔昔則衣衫不整地躺在臥室的床上,被發現的時候神情呆滯,口不能言。
這天清晨,昔昔家門口擠滿了看熱鬧的居民。
方翠蘭的尸體被蓋上了白布。沒多久,救護車姍姍來遲,幾個警察帶著昔昔上了救護車。
另一方面,敬生面對警察的問話,保持著沉默。
警察耐心地問:“你真的沒有看見什么人嗎?”
敬生低著頭,不管警察問什么,他都只會說“沒有”。
最后警察見實在問不出什么,只好叮囑敬生這幾天不要隨意走動,因為他需要隨時接受傳喚。說完這些,警察就離開了。
敬生點了點頭,關上了門。
此刻,他的眼中沒有眼淚,只有恨,深切的仇恨。
就在這天傍晚,敬生家的門突然響了。他打開門一看,只見趙莫連站在門外。
趙莫連皮笑肉不笑地道:“敬生哥,我能進來坐坐嗎?”
“可以。”敬生側了下身,趙莫連一下就溜進了屋里。
隨后,趙莫連找了張凳子坐下,隨意地說道:“聽說你們這里出人命了。你被警察盤問了好久。話說敬生哥,你有向警察透露什么線索沒有啊?”
敬生看著他心虛的樣子,笑道:“我要是說了什么,你現在應該在公安局了吧。”
趙莫連感激地說道:“我就知道,你是最講義氣的,沒白和你做那么久朋友。我也老實告訴你吧,是我干的。”
說完,趙莫連從褲兜里掏出一個小物件,扔給敬生,說道:“兄弟你那么講義氣,我也沒啥好表達心意的,這個送你。”
敬生接過來一看,是個金戒指。他仔細一瞧,上面還沾了幾點暗紅的血跡。
一瞬間,他想起了昔昔的媽媽方翠蓮被切掉的中指。
敬生抬頭,看到趙莫連正冷冷地盯著他,手正揣進兜里把弄著什么。
他隨即一笑,把戒指放進口袋,說了聲:“那就謝謝了,不過現在你打算怎么辦呢?”
看到敬生收下戒指,趙莫連臉色才逐漸緩了下來,他嘆了口氣,說道:“不過這次我們確實闖了大禍啊。有件事我必須說明一下,那女人不是我殺的。我只想弄點零花錢,看到你對面那戶人家是單親家庭,家里沒男人,那妹子又長得漂亮,所以才下手的……
“出事的時候,我根本就不在客廳,沒想到我那個哥們兒下手沒輕沒重的。最近我想趁警察查到我頭上之前,去外面避避風頭,可是我身上又沒錢。”
趙莫連談到昔昔的時候,敬生淡漠的臉瞬間抽搐了下,然而他立刻就恢復了平靜:“錢是小事,我借給你就是。”
趙莫連大喜道:“我就知道沒白交你這個朋友!”
隨后,敬生帶著趙莫連去了銀行。
趙莫連拿到錢后,又帶著敬生來到了一家大排檔,說要來一頓訣別餐。
兩人胡吃海喝了一頓,期間趙莫連不停地向敬生吹牛,說等風頭過去了,要如何發展事業,將來發財了,要如何報答他。
敬生默默地聽著,時不時地露出一絲應付的笑容。
酒過三巡,敬生道:“趙莫連,我不需要你的報答,不過我有個條件。”
趙莫連拍著胸脯說:“什么條件,盡管說。”
敬生說:“你們這些混江湖的,拜把子不是需要儀式嗎?什么‘歃血為盟之類的,我們是不是也要搞個這樣的儀式,來體現我們的友誼啊?”
趙莫連愣了下,連連道:“沒問題,沒問題。不就是個結拜儀式嘛,隨你怎么搞。”
敬生掏出一根針,他先刺破了自己的中指,然后擠出一滴血,落在酒杯里,隨后把針遞給趙莫連,說了句:“到你了。”
趙莫連二話不說也跟著用針刺破了中指,說:“好,從此以后我們就是八拜之交了!”
看到趙莫連中指上被針刺破的傷口,敬生嘴角浮現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
晚上21:00,喝得醉醺醺的敬生艱難地走回了自己家。剛進家門,有個人影突然從后面捂住了他的嘴。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敬生有些措手不及,難道趙莫連反悔了,想要殺了他滅口?
這時,他聽見一聲渾濁的聲音:“不要動!”
這不是趙莫連的聲音,他是誰?
這時,后面的人道:“你為什么要接近張昔昔,你的目的是什么?”
就在敬生自首的三天后,林正鐘和小顧來到了敬生所居住的小區。
小顧一邊走一邊向林正鐘匯報這幾天的調查情況。
“這幾天,我們調查了趙莫連的幾個好友。根據他們的口供,趙莫連生前和敬生的關系確實不一般,他的狐朋狗友趙天大還反映他多次在晚上拋下他們,在敬生家過夜。另外,前面路口賣腸粉的丁老頭也反映,兩人多次結伴在他那里吃早點。”
林正鐘點頭:“所以他們真有可能是情侶?”
小顧道:“有很大可能。”
林正鐘笑道:“我倒是有點不同的看法。”
兩人來到敬生的住處,打開了門。
小顧環顧四周,說道:“話說林大哥,你想在這里找什么?”
林正鐘道:“我想看看敬生平日里的生活情況。”
說罷,他在屋里繞了一圈,最后來到敬生的臥室。
突然,他緊鎖眉頭,嘴里念念有詞。
小顧不明所以地問道:“有發現嗎?”
林正鐘從書堆最底層翻出最厚的一本書,翻了翻,笑著說:“我看敬生也不是只喜歡男人嘛。”
小顧一看,居然是一本女性的寫真集,上面是各種穿著泳裝的女性的照片。
小顧看了幾眼,嘗試著問“:也就是說,他是雙性戀?”
林正鐘把書放回原位,繼續道:“我剛才四處看了下,發現他家門口只放著一雙拖鞋,浴室里只有一條毛巾,一把牙刷,最重要的是還只有一把刮胡刀。
“如果真是按他們所說,趙莫連常來過夜,那么這明顯就不對勁兒。而且敬生還口口聲聲說深愛趙莫連,那他得了艾滋病,應該會很注意做好防護措施,免得趙莫連也感染上才對。”
“也就是說,敬生可能在說謊?”小顧問道。
“而且賣腸粉的丁老頭說過,兩人經常一起吃早餐,但是付錢的一直都是敬生。”林正鐘說道。
“這不像是關系很好的樣子,倒像是趙莫連貪小便宜,或者勒索?”小顧分析道。
“對,而且敬生還無可奈何,因為幾頓早餐錢,是無法立案的。他連尋求警察幫助的機會都沒有。”林正鐘繼續說道。
“可是敬生為什么要說這樣的謊?這對減輕他的罪行有什么用嗎?”小顧提出了疑問。
林正鐘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思索了一會兒,最終無奈地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聲嬌弱的女音:“敬生哥,你回來了嗎?”
林正鐘走出房間一看,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站在門口。她的頭發凌亂,身上隨便套了件灰白色的外套,半瞇著眼,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
“請問你是……”林正鐘客氣地問道。
少女見到兩個陌生人,一時有點不知所措。
小顧和藹地說:“你是張昔昔吧?我們是警察,我和你還見過面的,記得嗎?”
他轉身在林正鐘耳邊說:“這小女孩挺可憐的,前些天發生了一起入室搶劫殺人案。她媽媽遇害了。”
“真是巧。”
林正鐘略感意外,他走到張昔昔面前,溫柔地說:“你是張昔昔吧,你的遭遇我們很同情,我代表人民警察向你保證, 一定會早日抓到兇手,還你家一個公道。你有什么需要,盡管和警察叔叔說。”
張昔昔怯懦道:“你們為什么要進敬生哥哥的家里,他去哪里了?”
林正鐘道:“他遇到點兒麻煩,等我們查清楚了,再和你說,好不好?”
張昔昔望著林正鐘,猶豫地點點頭。
林正鐘讓小顧好好照顧張昔昔,隨后又一個人探查了屋子,他隱約覺得這案子有什么不對勁兒的地方,剛剛張昔昔的出現又加深了他這種預感。
就在這時,他突然看見書桌上有一本書夾了個什么東西,他翻開一看,是一枚金戒指。

金戒指的內側,還沾著一絲凝固的血跡。
這幾天,敬生一直在照顧著張昔昔。
張昔昔在本地并沒有熟人,幾個外地親戚直到現在也沒聯系上,也就是說她已經徹底變成了孤兒。
這幾天,敬生一直陪伴在她身邊,唯恐她出什么意外。
然而,張昔昔卻意外的安靜,只是臉上失去了往日的笑容—— 陽光一樣的笑容。
張昔昔望著忙里忙外的敬生,默默道:“敬生哥,以后就剩你一個人陪我了。”
敬生笑著安慰她:“怎么可能只有我一個人?你的人生路還長,還會有很多新的朋友。”
張昔昔又道:“敬生哥, 警察什么時候能抓到兇手?”
敬生立刻安慰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那些害死你母親的人,不會有好下場的,我保證。”
張昔昔道:“我們家無權無勢,他們不會管的。”
敬生道:“當天的歹徒有幾個人,你還記得嗎?”
張昔昔道:“兩個吧。其中一個把我拖進房間后,我記得客廳還有個人在威脅媽媽說出銀行卡的密碼,媽媽不說,他就不停地打她。直到現在,我好像還能聽到她的慘叫。”
張昔昔說著說著,抱住了頭。
敬生立刻安慰道:“昔昔,別想了。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們應該向前看。”
過了一會兒,張昔昔突然道:“敬生哥,這幾天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穿著黑衣服的人站在我家門前?”
敬生一聽,立刻捂住她的嘴,惶恐道:“不要亂說,這些不吉利的東西一定要裝作沒看到。”
“我不是這意思……”
張昔昔盯著敬生,仿佛想解釋什么,卻又說不出口。
敬生安慰了張昔昔一會兒,等她吃完飯后,他才稍微放心離開了她的家。剛出門,敬生立刻撥打了趙莫連的手機。
手機響了一陣《鳳凰傳奇》后,傳來趙莫連慵懶的聲音:“啥事啊?”
敬生佯裝關心道:“莫連,我發現附近經常有個年輕人鬼鬼祟祟地盯著我們這層樓看。他不會和你是一伙的吧?現在張昔昔發覺了,要報警。”
“不會吧。”趙莫連的語氣一下變得著急,“我立刻和他說!”
“別、別!”敬生趕緊制止道,“他說不定已經被警察盯上了。你如果信任我,就讓我去和他說,叮囑他小心。我就說我和你認識,是你的結拜兄弟。”
“他叫趙天大,住在附近的四寧巷。”趙莫連一心虛,想都不想就選擇相信了敬生的話,“我已經聯系好了外地的朋友,明晚就動身。你去和他說,讓他也去避避風頭。”
“那你一路小心。”
敬生默默掛了電話,隨后回到了自己的家。
一進門,他就看見黑衣男子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黑衣男子見敬生回來,立刻問:“昔昔的身體恢復得如何了?”
敬生點點頭:“身體沒大礙,不過精神不太好,想要恢復還要一段時間。”
黑衣人說道:“這幾天,多謝你的收留,我才睡了個好覺。前些日子一直住在工棚里,都沒睡好。”
敬生嘆口氣道:“也許你應該去看看她,你畢竟是她父親。”
黑衣男子是昔昔的父親,名字叫張天山。
敬生道:“還好那天晚上你及時解釋清楚你的身份,不然我們兩個總有一個要住院。”
張天山道:“其實我還是不愿意相信,世界上有像你這么好的人,感覺不真實。”
敬生道:“很正常,一個父親對女兒身邊的陌生人,總是有點警惕的。”
“謝謝理解。”
“那么現在,請回去看她吧。這也是我這幾天允許你住在我家的原因!”
張天山沉思了良久,才道“:當年我沉迷賭博,欠了許多債務。一時糊涂,跑去搶劫,結果被判了8年,足足8年啊。
“這些年,她們母女倆過得很不容易,在我老家她們是搶劫犯的家屬,到處受人歧視,昔昔以前讀書還會被同學打,所以她們才搬來這里想過上新的生活。你說我哪有臉面去見她們?難道要讓她們一輩子抬不起頭嗎?現在我白天都出去打工,等到晚上實在想她們了,就過來看一眼。”
敬生小聲道:“如果那天你可以勇敢一點去見昔昔,也許來得及保護她們。”
張天山嘆氣道:“從以前到現在我都沒盡過做父親的責任。今天我來這里,是專程向你道謝。希望以后你能一直照顧她。”
敬生不解道:“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張天山道:“小伙子,我看你人挺好的,應該靠得住。昔昔雖然還小,可是我們那里也不講究這個。她現在這樣可能無法繼續讀書了,可能還會被人說閑話,所以你們不如湊一對。我這個當父親的也放心。”
敬生道:“為什么突然說這個?”
張天山咬著牙道:“趙莫連這個王八蛋,哪怕我再坐牢,我也不會放過他!”
敬生道:“沒有必要了,他活不長了。”
張天山訝異道:“你怎么知道?”
敬生冷靜地說:“張叔叔,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我有艾滋病。”
氣氛瞬間僵住了。
等敬生再一次強調后,張天山立刻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中。
出于習慣,敬生自動地挪了下身子,和他保持了一點兒距離。
隨后,敬生坦然道:“說真的,得了這個病后,我一度想到死,但是最后我還是堅強地活了下來。
“以前我是個得過且過的人,得了這病后,我開始珍惜每一天的生活,因為每一天都可能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我很感謝昔昔,在最后的日子里能遇到她是我的幸運。”
張天山抬起頭,盯著敬生,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同情還是感動,他努力撐起一個笑容,說道:“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昔昔的。”
敬生笑道:“謝謝。”
對他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張天山忿忿道:“這世道,像你這樣的好人卻沒有好報,那幾個殺千刀的歹徒反而逍遙法外!”
敬生面無表情道:“沒事,他們很快也會和我一樣。”
張天山訝異道:“什么意思?”
敬生微笑著伸出左手,露出了中指上的針孔:“他們都跑不了。”
張天山仿佛從敬生眼中讀出了一點兒什么,他眼角一下濕潤了:“謝謝,真的謝謝了。這本來不應該是你背的債。”
敬生起身道:“昔昔需要的男人應該是父親,而不是我這個將死之人。我只是負責把那些傷害她的人送進地獄而已。”
20分鐘后,昔昔家的門又一次被打開了。然而這次進來的不僅僅是敬生,還有張天山。
坐在客廳沙發上發呆的昔昔,看到敬生后面熟悉的影子,原本半閉著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
張天山走到她面前,說了聲:“昔昔,我回來了!”
“爸爸……”
客廳里驟然爆發出一陣哭聲!
敬生看著緊緊相擁的父女倆,不知不覺眼睛也濕潤了,他想起了在老家的母親。
自從得病之后,他再也沒有見過她一面,只能每月寄些錢盡孝。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也有種想回家的沖動。
他伸進口袋想掏出紙巾,突然有個圓溜溜的東西滾在了地上,是趙莫連給的金戒指。
敬生趕緊彎腰把金戒指撿起來塞回口袋里,就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客廳中間,有一個若隱若現的影子。
滿身是血的方翠蓮,抓住了敬生的褲腳,凄厲地喊著:“還我啊,金戒指還我啊!”
敬生嚇得后退了幾步,幻影一下子消失了,客廳里只剩下互相擁抱著的父女!
不知為何,敬生突然感到一陣不安。
林正鐘再一次提審敬生。
三天不見,敬生的精神狀態好了很多,臉上的胡子刮得干干凈凈的,衣服也穿得整整齊齊的,完全沒有幾天前的邋遢。
林正鐘笑道:“你氣色好了許多啊,看來拘留所的人沒虧待你。”
敬生感激道:“得謝謝你們這些人民好警察,知道我有病,就處處照顧我。拘留所里我分到的床位都是最好的,吃的菜還有一點兒油,那些犯人還以為我是關系戶,不敢對我怎么樣。”
林正鐘滿意地點點頭:“那就好,那么你現在可以坦白了嗎?”
敬生道:“我想說的,前幾天都說完了。你就直說吧,什么時候宣判?我早就有心理準備了。我已經收到通知,我活不過今年了。”
林正鐘滿臉疑惑道:“通知?誰通知你的?”
敬生道:“怎么說呢,不是你們通知我的。通知我的死期的不是人,是地府的陰差,正常人怎么可能知道我的死期呢?”
林正鐘神色一緊:“我建議你不要裝瘋賣傻,這對你沒好處。”
敬生苦笑道:“我怎么敢?我說的都是實話。這幾天我都在做夢。夢中一直有個黑色的陰影在跟著我,那人全身黑漆漆的,我看不清他的面目,但是我有種預感,他是地獄的來客,知道我要死,是來帶我走的。
“你也知道我犯了死罪,怕是活不了多久了。于是我在夢中干脆就不逃了,等他追上我。然后我就問他,我還有多長時間。結果他回答:‘沒多久了,你快死了。”
林正鐘無奈道:“敬生先生,你需要心理醫生嗎?”
敬生搖頭道:“我不需要,有什么問題嗎?”
林正鐘道:“我覺得你現在的精神狀態有些不正常。姑且算你說的都是真的,但是有一點兒破綻,人不可能控制自己的夢境。也就是說,在夢中,你無法控制自己行動,無法決定自己是要跑還是要停。所以剛才你說的那些話,我覺得不是夢,是你的妄想。”
敬生道:“本來就不是夢啊。這不更說明陰差是真的,他在夢中通知了我的死期!”
林正鐘嘆了口氣:“這是你最后一次機會,你能坦白你的罪行嗎?”
敬生搖搖頭:“我不知道還有什么好坦白的?”
林正鐘的神情一下子嚴肅起來,他知道現在他不主動提起,敬生絕對不會主動坦白。
他直截了當地說:“你夾在房間書本里的戒指,是從哪里來的?”
敬生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他吞吞吐吐地說道:“這和案子有什么關系嗎?那個戒指是我買的,我覺得好看買來收藏不可以嗎?”
林正鐘反問:“在哪兒買的?”
敬生搖頭:“記不清了。”
林正鐘的語氣瞬間嚴厲起來:“那可是女性戴的戒指。”
敬生道:“我打算送給我媽。”
“敬生,你老實點!”
林正鐘一拍桌子,厲聲道:“前些天,你的隔壁發生了一起入室搶劫殺人案。劫匪還切掉了受害人的右手中指,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目的就是受害人中指上的戒指。你那個戒指還沾了點血跡,現在我已經把戒指送去比對了,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所以現在是你最后的機會。”
敬生面如死灰,身子不由自主顫抖了起來,他低著頭,半晌才道:“戒指是趙莫連送我的。”
林正鐘疑惑道:“為何送你?”
敬生道:“畢竟在一起那么久了,他說作為分手的紀念。”
林正鐘笑道“:他心真大,分手了還敢把贓物送你當紀念。以你和他的關系,不可能不知道這戒指哪兒來的吧?他就不怕你一氣之下把他告了?很明顯他的行為極度不合理,所以要么你隱瞞了一些重要的情況,要么你一直在說謊!”
敬生低著頭,默默不語。
林正鐘接著道:“前幾天我去你家調查的時候,遇到了張昔昔。”
敬生一下子抬起頭,著急地問:“昔昔她怎么樣了,沒事吧?”
林正鐘道:“她很好。等她精神狀態好些,我們會詢問她一些情況。”
敬生急切地道:“你們不用打擾她了,我坦白就是。”
林正鐘道:“坦白什么?”
敬生道:“趙莫連跟我不是什么同性情侶。我們關系其實并不好,他老是纏著我,其實是想在我身上討些便宜。也因為他老是來找我,所以對我們這里的情況也很了解。
“昔昔和她母親一起住,也是我無意間告訴他的。可是我沒想到,他聽了后居然會起了歹意。當時他手頭緊,想討點零花錢,昔昔家又剛好沒男人,就成了他的目標。”
林正鐘道:“也就是說,他入室搶劫這事,你事先就知道了。”
敬生艱難地點了下頭。
林正鐘道:“看得出來你很在乎張昔昔,那你為何要參與搶劫?”
敬生的頭埋得更低了:“因為趙莫連知道我得了艾滋病,他威脅我,如果我不參與,就把我得艾滋病的事傳出去,讓我無法在這里生活下去。”
林正鐘問道:“那個戒指,是你的封口費?”
敬生道:“是的。”
林正鐘道:“你為何要殺了他?他威脅你?還是僅僅為了滅口?”
敬生垂下了眼皮,嘴角抽搐了下:“我原以為他只是搶點錢,可是沒想到他們居然殺害了昔昔的母親,還把昔昔給……自從我搬到這兒來,昔昔對我是最好的,如果不是因為每天早上都能看到她的笑容,我想我早就沒勇氣活下去了。”
“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何要撒謊說你和趙莫連是情侶,就算我們認可你的證詞,也并不會減輕你的殺人罪行。”
“我不想讓昔昔知道她的不幸是因為我。我在她面前也一直是個好哥哥。所以哪怕到最后,我也想給她留個好印象!”
“所以你就制造了一個假的殺人動機,想掩蓋你參與入室搶劫的事實?”
敬生懇求道:“所以你們千萬不要和昔昔談起我的事,這是我一個將死之人的請求,希望你可以答應我。”
林正鐘皺起了眉。敬生的證詞沒有太多的疑點,可是他總覺得某些地方不對勁兒,卻又說不出問題出在什么地方。
抱頭痛哭的敬生很快被帶出了審訊室。
在他脫離了林正鐘視線的一瞬間,他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什么心事。
夢,不祥的夢。
敬生又夢見了那個渾身漆黑的人。這次他主動轉頭,面對著這個與黑暗融為一體的人。
他明白,這個人是要帶他離開這個世界的,他再怎么逃也沒有用。
黑衣人道:“沒想到你居然不跑了。”
敬生道:“我想問,我還有多少時間?”
黑衣人道:“不多了。”
敬生又問:“昔昔呢?”
一串低沉的笑聲后,黑衣人道:“差不多一樣!”
敬生立刻大吼:“她不能和我一樣!”
他想抓住黑衣人,可是黑衣人卻像一陣風一樣,瞬間消失了。
敬生是被一陣敲門聲驚醒的。
他打開門一看,門外出現了張天山慌慌張張的臉龐。
“敬生, 不好了!昔昔她不見了!”
“怎么回事?”
敬生看了看時間,已經是半夜兩點多了。
這個時間,昔昔能去哪里呢?
兩人跑到樓下,把各個便利店還有夜宵攤都找了個遍,依然沒有看見張昔昔的身影。
敬生不安道:“昔昔會去哪里了呢?”
這時,張天山突然道:“昔昔她該不會是去找趙莫連了吧?”
敬生大驚道:“你說什么!她為什么會去找趙莫連?”
張天山吞吞吐吐道:“今晚我見昔昔后,把趙莫連是兇手的事和她說了,當時她一臉蒼白,什么話都沒說。我覺得她可能受到刺激了,所以不說話,也就沒在意。不過你放心,我沒有和她說你得那種病的事!”
“快,去趙莫連家!”
敬生往前方一指,隨后立刻沖進了漆黑的巷子里。
10分鐘后,兩個人氣喘吁吁地來到了趙莫連家門口。敬生小心地推了一下門,門應聲而開。
敬生感覺不妙,立刻推門進去,剛進門,立刻聞到了一絲可怕的血腥味。
此刻整個房間鮮血淋漓,趙莫連躺在房間的正中央,身下鋪了一層鮮血。而張昔昔就蹲在不遠處,滿臉呆滯,身旁還有一把帶著血的刀。
“昔昔!”張天山沖上前抱住了女兒,張昔昔順勢躺在了他的懷中。
敬生蹲在趙莫連的尸體旁,探了探他的鼻子,只見他已斷了氣。
敬生突然想起了剛才做過的夢,一瞬間,一股絕望的情緒充斥了全身。
張昔昔咬著牙道:“他是我殺的,他該死!”

張天山著急地訓斥道:“他就是該死,也輪不到你動手啊!要做也該是爸爸來做,而且那小子也活不長了!”
張天山看了看敬生,欲言又止。
張昔昔今年剛滿16歲,已經到了需要負刑事責任的年紀!
誰都知道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一旦進了監獄,未來將會是什么下場。
敬生看了看手機,說道:“你快點帶昔昔離開現場,我來想辦法!”
張天山疑惑道:“你想干啥?”
敬生咬牙說道:“昔昔不能坐牢!”
張天山顫聲道:“我送昔昔回去后,就去自首。反正我也坐過一次牢了!”
敬生搖頭道:“不行,你現在是她唯一的親人了,不能離開她。你別急,讓我想想辦法。”
張天山道:“那你想做什么?”
敬生沒有回答,他心里已經有了打算。
次日清晨,敬生又一次來到丁老頭的早點攤前,點了一大份腸粉。
丁老頭很訝異地說:“今天怎么吃這么多,往日你一份都吃不完!”
敬生笑著回應:“胃口好嘛!”
只有他知道,這是他最后一次吃丁老頭的腸粉了。
默默吃完了腸粉,付了錢,他和丁老頭告了別,隨后按著趙莫連生前給他的地址,找到了趙莫連的同伙——趙天大!
趙天大是個滿臉橫肉的胖子,頂著一頭黃發。他用綠豆般的小眼睛掃了幾下眼前的不速之客,粗聲粗氣地問:“你是誰?”
敬生掏出一個金戒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趙天大的臉色瞬間就變了,問道:“這戒指,你是從哪兒來的?”
敬生鎮定道:“趙莫連死了,你知道吧?是我干的。”
趙天大的神情一下變得恐慌起來:“你到底是誰,找我干什么!”
敬生笑道:“別害怕啊,入室搶劫你們都敢干,還有啥好怕的?你放心,我不是來告發你的。事實上,我是來救你的。”
趙天大不解:“救我?什么意思?”
敬生低聲說道:“我可以幫你們頂罪!”
“頂……頂罪是什么意思?”趙天大像看一個瘋子一樣看著敬生。
敬生低頭回避他的目光,鎮定自若道:“警察應該很快會找上門,不過我已經背了一條人命,不在乎多背幾條。老實和你說,我得了絕癥,就算不被判死刑,也沒幾天好活了,所以還不如做做好事。”
“我犯的事是趙莫連告訴你的?你又為什么殺了他?”
“因為他傷害了昔昔,而昔昔是我喜歡的女孩。”
“哦!”趙天大恍然大悟,神色也隨之鎮定下來,“那妞確實很不錯。你說幫我頂罪,應該不是單純好心,你有什么條件?”
敬生點點頭,說道:“我死了之后,我媽媽就沒人照顧了。如果我幫你頂罪,你以后每月要寄點錢給她當生活費。這輩子我欠她很多,也只能這樣還了。”
趙天大狐疑道:“就這樣,沒別的?”
敬生道:“不過我有個要求,必須立血書。當然你不用在意,我寫個字據,你刺破手指,在上面簽名就行,簽完名字我把字據寄給我媽。”
趙天大用懷疑的目光盯著敬生:“你不會拿這個來威脅我吧?”
敬生干笑了幾聲:“如果我要威脅你,我有必要和你說這么多嗎?更何況我母親年紀大了,活不了多少年,你很快就能解脫。但是如果你被抓住了,等著你的可能是無期甚至是死刑。”
“也就是說如果我不答應,你就會報警,和我同歸于盡!”
趙天大沉默了,不得不承認相比起挨槍子兒,敬生開出的條件更能讓他接受。
他思忖良久,終于咬著牙道:“好!”
敬生掏出一張紙條,里面還夾了一根針,說道:“用針刺破你的手指,在上面寫個名字。快點,別耽誤我去自首。”
趙天大有些遲疑,盯著紙條,遲遲不敢動手。
敬生見狀,笑著道:“怎么了?怕我騙你。立個誓對你來說就那么困難?還是你認為給老人寄點錢比坐牢還難?”
“也罷!我不逼你。”敬生一下子站起來,抓起紙條塞回了自己的口袋。
“別、別!”趙天大慌忙攔住即將離開的敬生,他腆著臉笑道,“這么大的事,也該讓人考慮下吧。我是沒問題,可是敬生大哥你幫我頂罪,這可是大恩大德,這人情一輩子也還不清啊!別說每個月寄錢,你讓我現在直接跪在你母親面前當干兒子,我都愿意!”
說罷,趙天大匆忙搶過了敬生手里的紙條,用針刺破了手指,迫不及待地在紙條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切完畢后,敬生帶著紙條離開了趙天大家。走了幾步路后,他掏出紙條,撕成碎片,扔進了垃圾桶里。
現在所有人都受到懲罰了,剩下的只有自己了!
對其他人來說,等死是一種難以忍受的酷刑,彷徨、恐懼、驚嚇……然而對于敬生來說,卻是一段平靜的日子。
拘留所的警察知道他身患重病,還不時來檢查他的身體情況。
敬生知道這一切是那個叫林正鐘的刑警在暗中幫忙,盡管他沒有明說。
這一天,他正睡得迷迷糊糊時,突然被看守人員叫醒,隨后又被帶到了公安局。
這一次,他沒有進審訊室,而是來到了辦公室。
一打開門,他就看見林正鐘正坐在沙發上泡茶,臉上帶著笑容,完全沒有往日的威嚴。
“坐。”林正鐘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說道。
敬生恭恭敬敬地坐下,隨后問道:“有什么事嗎?我該說的不都說完了嗎?”
“這個啊……”林正鐘伸了下懶腰,“我最近太忙了,想偷一會兒懶,順便找個人聊聊天。你也不用見外,放松點兒。”
坐定后 ,林正鐘笑著問道:“最近,你還有夢見黑衣人嗎?就是你說的那個陰差。”
敬生搖搖頭:“沒有了。可能要等我死刑那天才會出現吧。”
林正鐘問道:“你就沒有其他想要說的?”
敬生坦然道:“犯罪就要伏法。你是警察應該明白。”
林正鐘道:“有這覺悟很好。但是我們警察不放過一個壞人,也不能冤枉一個好人。”
敬生道:“我就是壞人。”
林正鐘笑了:“也許是,也許不是。”
他接著道:“通常來說,殺人案最難處理的是尸體,最難掩飾的是動機。所以如果不是臨時起意的案子,誰最有殺人動機,誰就是兇手。但是你這件案子有點兒特殊。”
敬生有點不安:“我殺趙莫連的動機是最清楚的。”
林正鐘意味深長地道:“但是有一點兒很奇怪,你之前裝成是同性戀。按理說,你可以裝得更像一點,比如把你家里那些性感寫真處理掉,再多放幾雙拖鞋,一把牙刷,這很難嗎?可是你卻沒有做到。連最重要的證物金戒指,你都隨便夾在書里。
“對于一個犯下命案的人來說,未免太不小心了,所以只能是你故意讓人發現這些,然后發現你開始的口供是假的。你知道我們會去你家查證,所以故意弄出這些破綻,為的是讓你第二次的口供變得真實。很少有警察會懷疑自己調查的結果,結果就上了你的當。”
敬生臉上閃過了一絲慌張,他吞了吞口水。
隨后,他認真地解釋道:“很正常啊。其實我沒有僥幸心理,裝同性戀只是想掩蓋我的犯罪動機。我不想讓昔昔知道我是殺害她媽媽的匪徒,想隨便找個動機搪塞過去。當然這并不能減輕我的罪行,我做得草率一些也很正常。”
“張昔昔在你內心很重要吧。你得病之后,搬來這里,幾乎沒有別的朋友。唯一會和你打招呼的只有住在隔壁的她。她一直是你內心的支柱。”
敬生沒有說話,他低著頭,眼眶中已溢出了淚水。
林正鐘繼續說道:“我說這些并不是不信任你,恰恰相反,我太信任你了!
“我相信你是真心對張昔昔的。哪怕趙莫連威脅你,你也不會做出傷害她的事。趙莫連侵犯她的時候,你在現場的話,一定會阻止。所以我相信那天晚上,趙莫連的同伙不是你。”
這時候,辦公室的門開了,兩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敬生面前。
敬生一下子驚訝地站起身,說:“昔昔,天山大哥,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張天山走過去,拍了下他的肩膀,誠懇地說:“我是帶昔昔來自首的。然后,我們懇求林警官,不要追究你說謊的責任!”
張昔昔眼中含著淚,她看著敬生,眼中滿是感激,隨后她用柔弱卻又堅定的聲音對林正鐘說道:“趙莫連是我捅死的,因為我知道了他是殺害我媽媽、還侵犯了我的匪徒。我想報仇,敬生哥做那么多事,是想幫我頂罪!”
“別說了,昔昔求求你別說了!”敬生大吼道,“你干嘛跑來這兒,你不該來的,我只是個廢人,而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
張昔昔走了過去,溫柔地撫摸著敬生的頭發,含淚笑道:“沒事的,敬生哥。我不需要你為我付出什么。我自己做過的事情,我會負責。對我來說,這就是我自己的路。”
林正鐘看著兩人,嘆了口氣,心里開始思忖在法律允許的情況下,兩人可以少負刑事責任的方法。
敬生的故事在這里就結束了。
但是故事并沒有結束。
這天晚上,林正鐘和小顧去了一家小酒館里喝酒聊天。
小顧很興奮,最近幾件案子都順利解決了,意味著之后會有一段相對休閑的時間,他們終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但是,林正鐘反而顯得心事重重,仿佛在思考什么。
小顧抿了一小口白酒,問道:“你說敬生的罪有多重?”
林正鐘搖搖頭:“應該不會太輕。除了制造虛假證詞、妨礙公務外,他故意用針頭將艾滋病傳染給趙天大,已經構成了故意傷害,盡管趙天大罪有應得。”
趙天大在公安局里得知敬生有艾滋病后,當場嚇癱了。在審訊過程中,他不停喊著:“我完了,一輩子都完了!”
小顧感嘆道:“這案子現在被炒得火熱。張昔昔為母復仇就挺讓人同情,后面艾滋病患者為人頂罪更是感動了許多小年輕。現在媒體整天跟蹤報道,要是將來敬生被判重了,說不定會引起民憤啊?”
林正鐘喝了口酒,默默道:“敬生真的是無辜的嗎?”
小顧有點蒙了:“林哥,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林正鐘道:“我在審問趙天大的時候,關于入室搶劫案的細節他大部分都交代得很清楚,但是唯獨方翠蓮被掐死那部分,他的回答含糊不清。
“他說他當時沒想過殺人,而且他記得他跑的時候,方翠蓮好像還會動。如果方翠蓮不是趙天大殺的,那么又會是誰?”
小顧驚訝道:“你懷疑是敬生?可他沒有殺人動機啊!”
林正鐘道:“殺人案最難掩飾的就是殺人動機。所以敬生想給昔昔頂罪的時候,才會制造出一個虛假的動機。但是他有沒有殺害方翠蓮的動機呢?我想了很久,突然想到了敬生說的黑衣人。”
小顧更加一頭霧水:“黑衣人?”
林正鐘道:“敬生一直說自己夢見一個黑衣人,并且他堅持認為黑衣人是地府的陰差,是來帶他走的。
“可是人在夢里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的,但是敬生卻可以控制自己和黑衣人交流,這點不符合常理。
“所以,我在想這會不會是他的妄想。得了艾滋病后,敬生精神可能早就崩潰了,得了某種妄想癥。”
“可是這和案子有什么關系?”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敬生看到穿著黑衣服的張天山,會想到什么呢?”
小顧驚訝道:“難道敬生把張天山當成了他幻想中的陰差!”
林正鐘點點頭:“沒有錯,當他看到張天山站在昔昔家門口的時候,他內心一定認為昔昔家里一定會死人,當然那只是他單純的幻想。
“然而好巧不巧的是,沒過多久昔昔家就出了事。那一夜趙莫連逃跑后,敬生進入了昔昔家,他內心的想法是,陰差果然是來索命的!那么這個時候,敬生會怎么做呢?”
“難道是他……”小顧突然感到一股寒意充斥全身。
“敬生曾經說過,每一個將死之人,身旁都會有一個黑色的陰差。也就是說,昔昔和她媽媽有一個人會死。對于敬生來說,昔昔是他的精神支柱,所以死的不能是她。所以那個時候,他看到方翠蓮還活著,立刻掐住了她的脖子……”
氣氛一下子沉默了。良久,小顧突然道:“你打算怎么辦?如果你說的是真相,昔昔能接受得了嗎?她一直把敬生當哥哥,當恩人!她太可憐了。”
林正鐘盯著空酒杯,眼中先是猶豫,然而又一點點變回堅定。
“小顧,我們的職責是追查真相。”
林正鐘的聲音很小很小,仿佛是在對自己說的。
小顧沒有再說什么,他知道他最崇拜的前輩,此刻也陷入了艱難的抉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