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儒商是以儒家完美人格為追求,以創新和創富于社會為己任,并將此付諸商業實踐的企業家。儒商的信念即“君子務商”與“新物、富民、止于至善”。上述定義舍棄了大量散亂的儒家小傳統,在實踐上有助于明確儒商的標準,凸顯儒商“義以生利、利以平民”的價值精髓;在學術上,上述定義抽取儒商的核心特征,為下一步深入的實證社會科學研究奠定了基礎。儒商是社會企業在中國文化與本土情境下的體現,企業社會責任與社會企業是儒商的表現形式。將社會企業、企業社會責任與儒商三個概念相勾連,可以促進中西管理實踐上的互通與學術上的互釋。
關鍵詞:新物;富民;止于至善;創造儒學;社會企業;企業社會責任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資助項目(編號:11BGL003)
中圖分類號:C93 文獻標識碼:A
收錄日期:2018年2月26日
根據周生春的考證,“儒賈”一詞的出現和流行在明朝嘉靖、萬歷之際。“儒商”一詞最早出現于清朝康熙年間杜浚所撰《汪時甫家傳》中,其時約在1671~1678年間。“這一現象表明,在社會迅速商業化的同時,人們開始呼喚和強調士人,尤其是商賈的道德和商業倫理,重建以儒家價值觀為基礎的道德規范、商業倫理和商業精神,促進商業和社會的良性發展。”
進入21世紀后,隨著改革開放的持續深入以及中國本土企業家的逐步成熟,有關儒商的各類討論持續升溫,各種與儒商有關系的組織不斷出現,然而關于當代儒商,學術界至今沒有一個為各方所接受的定義。黎紅雷總結了儒商六個方面的特征:(1)尊敬儒家先師孔子;(2)承擔儒家歷史使命;(3)踐行儒家道德理念;(4)秉承儒家經營哲學;(5)弘揚儒家倫理精神;(6)履行儒家社會責任。本文在周生春、黎紅雷等研究基礎上,排疏和抽取有關儒商的關鍵性特征,形成一個有關儒商的簡潔、明確的定義,以資學術界、實踐界使用、批判和不斷完善。
(一)對儒商的兩類定義。周生春指出“儒商是具有以儒家為核心的中華文化底蘊,關愛親友、孤弱,熱心鄉里和社會公益之事,能做到儒行與賈業的統一和良性互動,具有厚重底蘊的工商營業者”。以上定義強調了儒商的倫理道德屬性,這是目前對儒商概念進行闡述中的一大類。
黎紅雷對上述闡釋進行了擴展,他認為“……他們耳濡目染儒家小傳統,從而自覺不自覺地運用……去組織、管理、經營、領導企業……對于這些現代商人,有什么理由將他們排除在儒商之外呢?”黎紅雷的定義思路代表了儒商定義中的另一大類:即將儒家思想作為一種工具理性包含進來。
定義是對現實情形的濃縮與抽象,以上兩大類定義在實踐中均可找到現實原型,無所謂正確與錯誤之分。然而,不同的定義具有鮮明的導向性,適宜于不同的研究目標:如果希望凸顯和研究儒商的價值理性導向對社會的貢獻以及在文化傳承中的作用則應該將價值理性作為儒商的本質與定義的核心內容。
實證社會科學中關于中國文化工具理性的研究已有很多,尤以社會學中的“差序格局”、“泛家族式組織”以及原始于社會學復昌盛于管理學的“關系”研究為典型,在中國哲學中一般稱之為“儒家小傳統”。在儒家小傳統研究基礎上再增加一個“儒商”的概念,當然會豐富已有的研究,但如果凸顯儒商的價值理性,其實踐與學術意義可能更大。從實踐意義來看,基于價值理性的定義在實踐中更能促進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從學術意義來看,基于價值理性的定義能夠對目前國際實證社會科學界集中于中國文化小傳統的研究進行一定程度的調整。
(二)創造作為當代儒商的根本特征。首先,儒家價值與精神追求有很多方面,例如“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等都是,但表現在儒商這一領域,其核心價值觀為何?這是定義儒商的關鍵問題之一;其次,儒商的定義應反映當代全球經濟社會的特點,如周生春所述,儒商的稱謂在清康熙年代就已經存在了,但當代儒商顯然不同于傳統儒商,這是因為當代“商”的概念已經不同于古代尤其是中國古代“商”的概念;最后,當代儒商的概念不僅應符合儒家的價值觀與當代商業的理念,而且應具有現實性,也就是說在現實世界應存在類似的樣本,由此抽象得到的定義才是對現實世界的真實反映。
基于下述理由,本文將“商業創新和創造”定義為當代儒商的根本特征:(1)創新與創造是新工業文明時代企業存在與發展的根本。美籍奧地利經濟學家熊彼特在1912年出版的《經濟發展理論》中提出以創新為主導的經濟理論,認為創新不斷破壞舊的經濟結構,創造新的經濟結構,這個創造性破壞過程才是商業的本質。二次世界大戰以后,由于科技在經濟發展中的巨大作用,熊彼特的創新理論得到學術界的普遍認同。按照產業界的普遍說法,新工業革命表現為科技化、全球化、互聯化、綠色化、定制化等特征,新工業革命浪潮推動下的新工業文明表現為:技術范式的變革、制造方式的變革、產業形態的變革、組織形式的變革、商業模式的變革,以上表現皆以創新為其本質特征;(2)創新與創造符合儒家的價值觀。以天下為己任是儒家的傳統思想觀念,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由此出發,“創新與創造”作為現代商業的本質特征與儒家的思想觀念并無二致。換言之,對于儒商而言,創造是一種責任。將創造作為一種責任是創造儒學的核心內涵,也是責任儒學的核心內涵。
創新與創造確實可以作為儒商的核心特征之一,然而儒商的定義還不能僅僅如此,這是因為,創新與創造是作為現代商業或現代普適的企業家精神而存在,如果僅僅將儒商定義為具有創新與創業精神的企業家,那么儒商的概念則失之泛化。
(一)創造的兩類動機。雖然熊彼特在1912年就提出了作為經濟與社會發展發動機的創新理論,然而熊彼特本人始終沒有明確說明創新的動機問題。應該說,熊彼特創新理論的提出將導致當時占據主流地位的古典經濟學利潤最大化教條的逐步破產,然而西方古典經濟學對創新理論進行了一番修改,強制性地讓創新成為利潤最大化的工具,之后改頭換面成為新古典經濟學,以此維持利潤最大化的傳統教條,從而形成了創新的第一類動機:即由于自利動機而形成的創新。
當然,本文并不完全否認自利在創新中的作用,但創新是否有可能出于公利的考慮?筆者認為,這樣的動機是完全可能存在的。傳統儒家中的“修齊治平”就是純粹道德動機的典范,在中國古代農耕社會“農為國本”,現代社會“商為國本”,儒者的信念為什么不可能轉換到“君子務商”、“格商、致知、誠意正心以平天下”?本文認為,在創新動機上的區別正是儒商區別于一般企業家精神的根本點。
(二)儒商的定義。傳統儒家所追求的是“明明德、新民、止于至善”。顯然,在上述所有方面,儒商與儒者并無二致,否則不能稱其為儒,儒商與儒者的終極目標都是在“止于至善”。然而,在實現方式上,儒商有其獨特的路徑,這一獨特的路徑便體現了商業的特點,即通過對產品、服務、商業的創新與創造,“開物成務”以實現天下富足、社會進步的“至善”目標。
當代儒商是“利”與“義”的完美結合:(1)商人需要獲得一定的回報即所謂“利”,然而,“利”是社會給予商人的回報,“義”是儒商的出發點和動機。“義”與“利”一個處于動機層面,一個處于社會制度層面:在一個運作良好的市場經濟環境下二者是統一的;(2)傳統商業指的主要是商品流通環節,因此其“利”主要來自于買賣差價,而現代商業與企業已密不可分,現代商業通過創新與創造實現社會財富的普遍增殖,因此現代商業中的“利”是公利而不僅是私利、是天下富足而不僅是一己之財富增值。從這個角度來說,當代儒商踐行的正是“義以生利、利以平民”的儒家主張。依據牟宗三先生從“理性之運用”到“理性之架構”的新外王思路,責任或“義”可以作為從“理性運用”到“理性架構”的樞紐。
基于上述理由,可以將儒商定義為:以儒家完美人格為追求,以創新和創富于社會為己任,并將此付諸商業實踐的企業家。儒商的信念即“君子務商”與“新物、富民、止于至善”。
西方主流經濟學堅持利潤最大化教條,并不意味著西方所有企業在現實中都遵循這一教條。事實上,20世紀后半期出現的企業社會責任運動恰恰是對企業利潤最大化教條的背離。社會責任國際組織于1997年制定了世界上第一個企業社會責任國際標準,簡稱SA8000,而各國廣泛認可的國際標準化組織(ISO)也于2010年11月1日對外宣布即日起正式發布ISO26000《社會責任指南》。在ISO26000中,社會責任被定義為“通過透明和道德行為,組織為其決策和活動給社會和環境帶來的影響承擔的責任。這些透明和道德行為有助于可持續發展,包括健康和社會福祉,考慮到利益相關方的期望,符合適用法律并與國際行為規范一致,融入到整個組織并踐行于其各種關系之中”。根據OECD在1999年的定義,社會企業指任何可以產生公共利益的私人活動,它依據企業戰略,但其目的不是利潤最大化,而是實現一定的經濟目標和社會目標。顯然,企業社會責任與社會企業強調企業的社會目標與儒商對社會目標的追求在表現形式上具有高度的一致性。
雖然儒商的出發點來自于中國傳統文化,但它在最終表現形式上卻與全球化的企業社會責任運動殊途同歸。這說明儒商并不是中國文化與情境下的特殊樣本,它雖然根植于中國文化,卻具有普世意義。換言之,因為儒商根植于中國文化,西方社會企業根植于西方文化,因此它們在根源、實現路徑上各有其特殊性,但在表現形式上卻高度類似。推而廣之,全球不同文化下的社會企業都具有本民族文化的特點。總之,儒商是社會企業在中國文化與中國本土情境下的體現,企業社會責任與社會企業是儒商的表現形式。
主要參考文獻:
[1]周生春,楊纓.歷史上的儒商與儒商精神[J].中國經濟史研究,2010.4.
[2]黎紅雷.儒家商道智慧[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
[3]呂力.創造作為一種責任:新工業文明時代的儒學與儒商[J].科技創業月刊,201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