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邢曉婧

一個多月前,中國“昆曲王子”、原上海昆劇團副團長、現任上海張軍昆曲藝術中心藝術總監張軍公布了5月18日“水磨新調”新昆曲萬人演唱會計劃,很多人說他“瘋了”。昆曲的萬人演唱會誰會去看?不料4月23日演唱會開票首日,第一輪的5000張票被瞬間秒殺。新昆曲到底新在哪?它會讓昆曲變年輕嗎?日前,這位曾獲中國戲劇表演梅花獎、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主角獎、“聯合國促進昆劇發展大獎”等殊榮的昆曲藝術家向《環球時報》記者講述如何吸引年輕人關注昆曲以及他未來20年的夢想。
加入其他音樂元素,還能叫昆曲嗎
上海梅賽德斯奔馳藝術中心,張學友、王菲、周杰倫等大牌歌星都曾在這里舉行萬人演唱會。十幾天后,張軍將成為這里的主角,帶來一場別開生面的新昆曲“萬人演唱會”。為什么選在這里?張軍告訴《環球時報》記者,昆曲也可以嘗試演唱會的視聽技術和舞美服裝,用一種年輕人喜歡的視聽感受,吸引他們感知昆曲。為打造這場昆曲盛宴,張軍請來很多重量級主創,比如,北京奧運會開幕式音響總監金少剛、曾為周杰倫演唱會擔任導演的陳明和、臺灣燈光設計師車克謙等。
“水磨新調”是張軍幾年前創造的一種音樂形式,他和作曲家彭程一起,將昆曲音樂的“水磨腔”與各種音樂風格相融合,包含電音、搖滾、爵士等風格迥異的音樂元素,并將這種獨創的新音樂曲風起名為“水磨新調·Kunplug”。“5·18萬人新昆曲演唱會”,則是將“水磨新調”全面升級為現場樂隊演出的大膽嘗試。加入其他音樂元素的昆曲還能叫昆曲嗎?是否會丟失其原有的陽春白雪般的風格變得不倫不類?張軍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采訪時這樣回應外界質疑:“‘水磨新調和其他音樂風格融合的前提是保留了昆曲的內核,比如文字不能改,旋律不能改,演唱方式也不能改,這些是昆曲傳承與發展中最重要的地方。在此基礎上,融合其他音樂風格會讓昆曲呈現出新的面貌,可以深入挖掘背后的情感。”他舉例稱,像1570年明代戲曲作家高濂創作的《玉簪記·琴挑》中的《懶畫眉》,恰恰因為新音樂形式的加入,把主人公潘必正唱這首曲子的情景全面深化,舒展而出。這種創作方式可以理解成“創新型轉化”。對于大多數觀眾來說,并不熟悉《懶畫眉》等作品,他們聽的就是音樂帶來的情感共鳴。“保留昆曲本質,再通過新音樂找到這種情感共鳴,為什么不呢?”他表示,一定要學習符合時代特點的傳播方式,因為其背后的傳播邏輯在發生變化。但無論何時,都要永遠堅持昆曲的個性,傳承她的古漢語、曲牌體以及內涵,在此基礎上利用好新的傳播媒介,否則就是本末倒置。
一些業內人士并不看好新昆曲萬人演唱會,畢竟昆曲太小眾了。而且“隔行如隔山”,對戲劇表演駕輕就熟的張軍來說,開演唱會完全是一項全新挑戰。“這是自討苦吃迫使自己努力的過程,真的是甘苦和冷暖自知。但我堅信這件事情是值得的,這個過程是我想要的。”張軍說,“1萬人并不是終極目標,最吸引我的是在這個過程中,如果能影響、鼓舞10萬人或者更多人知道昆曲,然后有1萬人走進劇場,就夠了。”
你不走近年輕人,他們也不會走近你
被譽為“百戲之祖”的昆曲迄今已擁有500多年歷史,是中國最古老的劇種之一,也是中國傳統文化藝術中的珍品。然而,全國10278個劇團,只有9個昆劇團;全國8754個民營團體,只有上海張軍昆劇藝術中心1個民營昆劇團。這組數字常常讓張軍感到無奈,他感嘆道,“傳統藝術以及昆曲,在面對大眾和社會的認知基礎時,是非常殘酷的,大家對昆曲一無所知的情況比比皆是。”1998年,張軍和他的同學在食不果腹、沒有觀眾的情況下,“沖”進同濟大學禮堂,以一臺“昆劇走進青年”的互動演出,開啟了昆劇藝術走向年輕觀眾的普及之路。20年來,張軍講遍了全上海的學校,還講到了美國哈佛大學。2001年5月18日,昆曲全票入選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首批“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張軍對《環球時報》記者說,這次之所以選這樣一個時間節點舉辦新昆曲萬人演唱會,是因為今年是“昆劇走進青年”20周年,也應該在5·18這個特殊的日子有所致敬。還有一個原因,20年前普及、分享昆曲的“套路”現在已經不夠用了。張軍反復強調“時代的變化”,他告訴記者,“現在的年輕人真的和20年前不一樣了,他們用手機看視頻,上B站,玩抖音。我們應該好好思考如何占領這些陣地,讓年輕人對昆曲產生興趣。”
實際上,為吸引更多年輕人關注昆曲,張軍及其團隊絞盡腦汁嘗試各種活動。他去大學里尋找“最美杜麗娘”,幫助組建校園昆曲社團,推出昆曲H5游戲……他甚至不放過年輕群體頗多的健身房,給健身教練做昆曲分享會。接下來,張軍還打算搞昆曲直播,在抖音上表演昆曲,畢竟“傳播佛學的都在畫漫畫了”。有一次張軍團隊在劇場門口搞問卷調查,驚喜地發現在觀看昆曲演出的觀眾中,“18至35歲的高學歷年輕人” 占 比66.6%,其中70%因為張軍的高校昆曲分享會才接觸到昆曲。這讓張軍備受鼓舞,“你不走近年輕人,他們也不會走近你”。
再不瘋狂,我們就老了
不過,年輕化真的有必要嗎?有人認為,昆曲本來就是有一定人生閱歷和文化層次才能懂的藝術。“不應用年齡區分藝術。在傳播昆曲的20年中,無論是幾十人的分享會、幾百人的小劇場、幾千人的大學講堂,年輕朋友的反響都非常熱烈,是他們激勵我們往前走。這說明我們的傳播方式和音樂形式跟年輕人產生了共鳴,讓我們彼此成就。”張軍希望,“100歲的越劇是媽媽在看,200歲的京劇是爸爸在看,而近600歲的昆劇是年輕人在看。”
“再不瘋狂,我們就老了。”這是張軍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他對《環球時報》記者感慨,他已經從藝32年,算是老藝術家了。盡管過去20年,他始終致力于昆曲的推廣和傳播,可昆曲依然很難。去聽昆曲的觀眾似乎多了不少,但距離像流行音樂那樣滲透到人們的日常生活中,還相差甚遠。張軍記得,上世紀90年代初期,肯尼基演奏的薩克斯曲《回家》大行其道,他的老師蔡正仁先生首次在昆曲《白蛇傳》中加入薩克斯曲風,讓他印象深刻。“任何一個國家的傳統藝術都在嘗試創新,日本歌舞伎也曾試圖與二次元相結合。讓傳統藝術適合當下審美需求,產生共鳴,創新本身是勢在必行的,這是藝術家必須要有的態度。在傳統藝術發展的過程中,一代又一代的藝術家,用不同方式帶著同樣的精神往前走。當然,創新是非常艱難的過程,需要時間試錯。”
在采訪接近尾聲時,張軍向《環球時報》記者表達了他的宏愿——讓昆曲走進教育。他希望與教育機構、老師、學生一路同行,將昆曲和教育緊密結合。張軍說,“這是我對未來20年的期望,也是我未來20年的夢想。”▲
環球時報2018-05-04